天边云层低垂,沉甸甸坠在山峦轮廓间,将天光尽数遮盖,一切景物都像被蒙上层洇湿的毛玻璃,模糊暗淡。
是个阴天。
从村内遥遥看去,能瞧见身穿制服的人正在附近徘徊。
“她们是……”谢昭月看着有点卡壳,“叫什么来着?”
“警察,就是官府查案的。”林雁耸耸肩解释。
想必是把尸体和现场调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线索,才会来这边问话,林雁并不觉意外。
说话间已抵达阿婆门前,她正目送几名警察离开,显然刚被询问过。
一见林雁,阿婆脸上并无意外,反而拧眉细细打量两眼,嗔怒道,“你昨晚去李婆子家了?”
怎么知道的这么快?林雁挠头,赶忙上前讨好般抱住阿婆胳膊,学着年幼时模样牵着她摇晃。
“李阿婆告诉您的?”
说话间还不忘悄悄打量阿婆神色,见她虽板着脸,却并不是真的生气,连忙又软了语气央求,“我也是好奇,真不是故意叫您担心。”
阿婆瞪她一眼,“和你妈一样,不让人省心!”
话是凶巴巴的,可神色语气已有松动,林雁趁热打铁,观察着她面上表情追问,“这么说,您是知道凶……唔唔。”
一个手字还没出口,就被阿婆伸手捂住嘴。
阿婆原本浑浊的眼神凌厉起来,视线飞速转向四周探查,见没人听到才黑着脸低声叱喝,“你可真是长大了,什么话都敢在外边说!”
那些人还没走远,正停留在隔壁敲门,林雅自知做错事,赶忙闭嘴。
话是止住了,可那双眼睛还倔强的盯着阿婆,浑身上下带着股不的目的不罢休的冲劲儿。
对视良久,阿婆败下阵来,叹息从口中溢出,“先进屋吧。”
刚一进去,林雁就傻了眼。
这屋里是不是太挤了点?
阴云压制住天光,整间屋里暗沉沉的,灶台中火生的很旺,源源不断的热气直往林雁脸上扑。
炕里半靠着个身影,李阿婆红光满面,那晚的哀恸全然退却,神色还带着两分悠然,正端着白瓷碗饮茶。
不大的屋中挤满人影,几名她不大熟悉的姨婆盘膝坐在炕前,正中间空出一块地方,端正摆放着架矮腿方桌。
林雁脚步才迈进门槛,屋里便有人关切出声,“这孩子,怎么也不说穿个外套。”
说着,又忙叨着给她倒茶,腾出块地方示意林雁来坐。
每个人都对林雁的到来毫无意外,语气照旧熟稔关切。
“什么情况?”林雁一时茫然,被她们推搡着坐在炕头,脑袋中一片混乱,只得抬头求助般望向谢昭月。
谢昭月竟也神色平静,似是对一切早有预料,并不做解释,只冲着方桌努努嘴,“你瞧。”
是寻常吃饭的小桌,面积不大,四圈摆放着几个茶碗,将正中位置空出来,堆满了各种杂物,上面谢昭月那对金锁最是显眼。
林雁粗略扫两眼,就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黑白照片已然泛黄,却被人保存的很完整,相纸上一丝褶皱都无,里面三个女孩勾肩搭背,梳着那年代招牌的麻花辫,笑意盈盈。
她不禁眯起眼,指尖点着其中一人诧异,“这是……我妈?”
得到肯定答复后,林雁眼眶有些发红,“我从没见过她小时候的照片。”
“因为阿丫忘不掉,从不敢回看。”
阿婆端着壶开水进屋,视线凝在那照片之上,整个人愈加苍老,嘴唇略带颤抖,缓缓闭上眼,“这些年了,我们也不敢看啊!”
妈妈身旁两姐妹,便是阿婆夭折的女儿。
除照片外,桌上还混着些女儿家的物件儿,从贴身衣物到发丝,大大小小一应俱全。
回想起臆境中所见所闻,林雁顿时一个冷颤,一个念头在心底越发清晰起来——
“这些都是……被祭给山神的孩子吗?”
屋中顿时陷入静寂,所有人神色悲恸,针线掉落都能掷地有声。
片刻后,李阿婆略微直起脊背,嗓音沙哑,“孩子,这事本不该被你知道。”
后半句藏在嘴边未出口,所有人却心知肚明。
但林雁刨根问底,既然都已经撞破,不如告诉她来的干脆。
众人视线无声落于林雁身上,每个人眼底都闪烁着泪花。
悠久老旧的故事响起,声声都沁着她们的血与恨。
谢昭月说的不错,这种野神并无庇佑能力,只借着祭血阵与村民交换,若愿望达成,必然有一幼女病痛缠身,早早夭折。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儿换得全家富贵,在村民眼里本就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在破天富贵的诱惑下,李老头这种人源源诞生,将妻女作为自己所有物,罪行罄竹难书。
“最先想反抗的,就是你妈妈。”
阿婆露出个笑,捧起桌上金锁唏嘘,“她压制住了山神,借用金锁唤起妮儿们的魂,自此,我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书中剧中写复仇,往往声势浩大,恨不得被天下人知晓。可现实里却往往藏于暗处,毫无声息。
阿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将其带过。
最初,只是一个男人的消失。
所有人对此毫不在意,照旧热切谈论着山神恩赐,殊不知自己就是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
短短几年间,半数男人被索命。有个别身上没背着债的,也草草收拾东西离开,村里仅剩下女人们相互扶持,日子却越发红火,生活的有滋有味。
“李老头……是最后一个。”
阿婆浑浊的眼满是释怀,郑重将两半金锁交到林雁手中,“阿丫交代过,最后把东西交给你。”
……
夜间下过雨,田埂上杂草湿漉漉的,不远处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清早辛勤劳作的身影。
从阿婆家出来后,谢昭月借口有事不知所踪,徒留林雁一人抱膝坐在庄稼地旁,缓慢消化着沉重的真相。
身后,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扯着嗓门关切,“小雁儿啊,还没回学校吗?”
林雁扭头,乔姨不知何时来的,正弯腰检查麦苗情况,脊背在灰白天幕下弯成张硬弓。
她年轻时被车撞了腿,走路不大方便,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中年人。
田间泥泞,乔姨一瘸一拐,却走的十分稳当,裤腿高挽过膝盖,露出的小腿肌肉紧实,整个人积蓄着无言的生命力。
“再待几天,不急着走。”
林雁想上前帮忙,有些奇怪,“这不是李阿婆的田吗?您怎么来了?”
“哎呀地里脏,你别下来了。”乔姨回绝她的好意,咧嘴笑得爽朗,“你李婆上年纪了,就让她歇两天,我们帮着照看照看嘛。”
见林雁还想上手,她不由分将人按回原地,“用不上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多陪陪你阿婆吧,这里有我们嘞。”
像是回应她的大嗓门,不远处有人遥遥挥手应了几声,都在说等下就来帮忙。
乌云阴沉沉压在人头顶,压抑的情绪却丝毫没感染村民半分,一个个干劲十足,响亮的小调从远方响起,伴随着除草、打药的声音,相得益彰。
林雁不禁望向按在肩头的那双手。
骨节粗大,布满老茧与裂口,却温暖有力。一点点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心底压抑一扫而空。
不知名的暖意浮上心头,在林雁嘴角化开,她吐出积压许久的郁气,扬唇一笑,“好,您辛苦了。”
乔姨摆摆手,很快便投身于田间,动作流畅精准,好似与整个土地融为一体。
林雁直起腰,余光才瞥见谢昭月姗姗来迟,顿时无语,“你去哪了?”
这人脑袋空空,在这边啥人也不认识,能有什么正事处理。
面对她狐疑的视线,谢昭月扁扁嘴,水蒙蒙的一双眼写满控诉,“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青石边那群人不走,你去会被注意到,不方便。”
林雁不禁挑眉,诧异出声,“你去塑像那干啥?”
兴许是二人缔结契约的缘故,林雁眼中的青石与村民所见大相径庭,那山神虽然被压制了,可她还觉瘆得慌,非必要不想靠近。
不过如今知道凶手是谁,再被谢昭月一提,先前被忽略的细节便冒出头,叫林雁后知后觉——
这可不是曾经那个年代了。
活祭前准备繁琐,就算有姨婆们帮忙,也不该一点痕迹都不留。
况且阿婆曾提到夭折孩童的魂,那她们会不会如谢昭月般执念未了,仍在世间徘徊?
心觉蹊跷,便不自觉问出了声。
谢昭月微微昂头,轻飘飘扔给林雁一个眼神,语气自得,“你当我是摆设吗?”
她像是就等着这个机会,得意洋洋显摆,“刚才离开,就是为了确定这个。”
所以呢?
林雁满心无语,胡乱拍两下手,不走心敷衍道,“那你真是好厉害,结果呢?”
谢昭月撅起嘴不满,嗖一下靠近林雁身侧,有意无意露出左手,苍白的皮肤下血管几乎不可见,一道疤横在腕间狰狞,隐有血迹流淌。
“她们动用了金锁力量,女童残魂会亲手复仇,不必担忧被官府查到。”
她停顿片刻,又悠然出声,“我逆转了阵法,过往被索命之人身上福报皆会源源流向村内,她们……只会长命百岁,越来越好。”
说着,指尖慢悠悠抚平林雁眉间褶皱,一双眼也带上氤氲水汽,撒娇般软了语气——
“就当是奖励,能帮我吹一吹吗?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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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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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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