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烜岁

这里黑漆漆的,连模模糊糊的影子轮廓都看不见。

慕容殊把药瓶放到地上,揉了揉膝盖。

好痛,好累。

他一路摸索而来,磕磕绊绊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又在冰凉的地面上跪了这么小一会儿,早就受不了了。

在明剑峰,哪用遭这罪?

想把师尊叫过来。

不行不行,慕容殊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出去。

他求了好久才得来了这么一个来秘境的机会,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小挫折就心生退意呢?

凉意彻骨,透过每一个骨头缝钻进膝盖。

慕容殊瘪瘪嘴,呜,还是想回明剑峰。

等等,他蓦然察觉不对。

他怎么会感受到痛和冷,他可是穿了幻云衣欸。

念及幻云衣,慕容殊灵光一闪。

彤雀剑!

彤雀剑的剑柄上镶了一颗烈阳石,或许可以试试。

心念一动,华剑握于手中,一点光亮自掌中发出。

慕容殊心下一喜,果然有用。

淡淡暖光照亮一小方天地。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一点微光都尤其珍贵。

亮光中,被软布包裹的木塞兀地闯进慕容殊眼中。

“哈。”他嘴角上扬,欣喜地伏身去捡木塞。

未料,剑身太长,扫倒了立在地上的瓷瓶。

瓷瓶倒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咕噜咕噜地滚远了。

慕容殊两指捏住木塞,愣在原地,眼睛慢慢睁大了。

他迅速回身一看。

那瓷瓶已经滚入黑暗不见踪迹,丹药七零八落洒了一地。

慕容殊扶额。

唯一一瓶下品疗愈丹啊,就这么没了。

回去让师尊给他各种品阶的都多备几瓶吧。

罢了,一瓶丹药没了就没了。

慕容殊拿着剑柄靠近沈卿卿。

在淡淡的橙光中,沈卿卿的肌肤赫然呈现青青紫紫之色,嘴角的血迹没来得及擦去,与青紫混在一起更显得骇人。

“沈卿卿!”

“卿卿,卿卿?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你的脸好冰。”

慕容殊呼吸一滞,慌忙捧住沈卿卿的脸,眼中泪光盈盈,哽咽道:“卿卿,你怎么了?是被我喂药微成这样的吗?”

“冷。”

沈卿卿的声音嘶哑艰涩,如钝刀割纸。

闻言,慕容殊连忙伸手,要将沈卿卿从冰凉的地面抱起。

“嘶——”

慕容殊猛地收回手,好冰,像冰柱子一样冰。

他甩甩手,复又去扶沈卿卿。

沈卿卿纹丝不动。

慕容殊有些错愕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不至于吧?

他又用力搬了几下。

没动。

为了更好地发力,他往沈卿卿肩膀下面多伸了几分。

突然,寒意袭上指尖。

是碎冰!

慕容殊不禁吸了口气,将长剑侧放到地上,待看清情况,更是惊得张开双唇。

沈卿卿的衣衫竟然结冰和地面粘在一起!

怪不得沈卿卿明明醒了,却不坐起来。

慕容殊心中悔恨不已。

他只奇怪沈卿卿为什么不起身,半点没想到她不是不愿起,而是不能起。

“卿卿,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慕容殊吸了吸鼻子,边用彤雀剑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铲开冰,边手忙脚乱地以手背抹掉眼泪。

别哭,别哭。

哭是最没用的,别把卿卿的衣衫打湿了。

幸好彤雀剑乃神兵利器,不一会儿就顺利分开了衣服和碎冰。

他扯起沈卿卿,将人拥入怀中,试图发挥幻云衣的生机之效。

沈卿卿脸色素白,神情平淡,好半晌,伸出细瘦的手臂松松抱住慕容殊。

由于姿势,剑柄正好在沈卿卿颈侧的位置,烈阳石的暖光照映在慕容殊的脸上,像是悲天悯人的神女重返人间,温柔万分地拥住供奉的信徒,又因未能庇护住信徒而自责蹙眉。

沈卿卿的头若即若离地靠在慕容殊颈窝,鼻尖时不时蹭过锁骨。

好香,从骨头里飘出来的幽香。

比世间香气最浓郁的花都芬芳,比一切心魔幻境都更能勾起心底的欲|望。

滴滴热泪落到沈卿卿肩上,滚烫灼人。

好想彻底拥有他。

沈卿卿想。

“对不起。”

她深深吸了口这透骨香气,碧绿的眼眸深不见底。

慕容殊将人抱紧,哭得更厉害了。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我。”

“说好了要护着你,却害得你差点,差点……”

慕容殊说不下去了,忽地想起被卷入流沙前沈卿卿嘴角刺目的红。

他松开人,用指腹去抹那道血迹,目光心疼不已。

时间太久,血迹已经凝固了。

他擦了又擦,始终抹不干净。

慕容殊叹了口气,道:“都怨我,只顾着逃命,却忘了你受不住那般快的速度。”

沈卿卿迟缓地握住他的手,慢慢说道:“对不起。”

慕容殊怔怔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那只手冰凉,颤抖。

他喉头哽咽,胸口酸酸涨涨,好半晌,干涩的眼睛才转动一下。

“不是的。”

慕容殊道:“你是最无辜的,是修道士人欠你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说得很认真,字字句句清晰而坚定。

沈卿卿望着他,片刻后垂下头,绿发顺着肩膀滑下。

整个人又恢复了寂静无声的样子。

“能站起来吗?”慕容殊轻声问。

沈卿卿点头,被搀着缓缓站起身。

慕容殊左手持剑,右手扶人。他挥了几下剑,烈阳石所照之处皆是空荡荡一片。

这里除了黑暗和冰冷,什么都没有。

慕容殊道:“走,我们去看看怎么出去。”

“小小——”他习惯性地让猫跟上,猛然惊觉身边已经很久没有猫叫。

*

褐红沙漠。

风沙渐渐平息,那场异常凶险的妖兽潮就这么被流沙打散。

许多修士被红砾腐蚀烫烧,永久留在此处,但伤亡与应对没完没了的妖兽比起来还是少了不少。

才聚集起来没几天的队伍又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

万法宗的队伍气氛压抑。

小殊被流沙卷走。

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

小殊身上有这么多自保的法宝,怎么会被流沙卷走?

万法宗的人都聚齐了,唯独少了一个慕容殊。

除开万法宗弟子,还有旁的门派的人和几个散修聚在此处。

他们见万法宗的人面色不佳,也不敢触霉头,自在附近寻了块地调养休整。

禹景曜指法迅速变换,连掐数诀。

金色的阵法在空中熠熠生辉,金光大闪一瞬,下一刻阵法变得黯淡无比。

“大师兄!”

禹景曜呕出鲜血,摆摆手,没要人扶。

他面如金纸,发丝凌乱不似从前打理得整齐。

“找不到。”

这三个字像是从喉间挤出,一字一顿。

叶振呼吸一滞。

连大师兄都找不到,莫不是——

不可能。

或许是慕容殊身上带了什么躲避搜寻的法宝。

况且剑尊定会他保命的手段。

对,剑尊还在。

哪怕慕容殊真的……真的回不来了,就算是魂飞魄散,剑尊也能把人拼起来。

叶振握剑的手紧了又松。

没事的,会找到的。

忽然狂风大作,红沙席卷而来。

众人心下一惊。

流沙怎么又来了?!

他们瞬息间退去数里,突然两个人飞了过来,重重砸进沙地。

两人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被嵌入沙中动弹不得,只得任由皮肤被沙砾灼伤。

“阴沟里的臭虫。”

一道威严而愤怒的女声自天际传来,如空灵悠远的神言,在众人脑中重重回响。

有散修认得那两人,惊道:“这不是徐兄和他的弟弟吗,他们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妖兽踏火而来,身形高大矫健,每一处肌肉走向和骨骼分布都诉说着天道的偏爱,血宝石般的鳞片光华流转。

祂不像妖兽,倒更似神祇。

庄重,威严。

世间万物尽在那双璀璨鎏金的眼瞳中运转。

“这,这是……”众人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生物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

禹景曜面色凝重。

若是没猜错,这应当是修仙界绝迹上万年的上古妖兽——烜岁。

烜岁,掌天道之火元素,司天道之时法则。

消失数万年的烜岁,怎会再度出现在人间?

像是错觉,禹景曜感觉烜岁看了他一眼。

轻飘飘的,不带任何威压。

烜岁在高空中俯瞰众人,灿金的双眸中没有丝毫感情,威压浓重得令人不敢直视。

“呃啊啊啊——”

沙坑里的两个人突然惨叫起来。

几秒间从青年模样变成暮年老朽。生命力像是被无形的器具抽干,身躯干枯萎缩得不像话。

惨叫声渐渐小去。

他们太老了,老到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最终,他们化作两具干瘪的尸体,横陈在沙坑中。

众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邪术?!

待他们再向天望去,那妖兽已不见踪影,只余那片云被火焰烧灼成霞。

好心人就着原来的坑,把那两人埋了。

生人太多,大部分人闭口不言,将此事深埋心底,暗暗打算待出了秘境再仔细去寻那妖兽来历。

众人又休整了片刻,忽而听到两声猫叫。

一只毛发顺滑的长毛白猫飞奔而来。

万法宗的弟子面露喜色,纷纷起身,往猫身后看了又看,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们围住猫,七嘴八舌地发问。

“小小!”

“你主人呢,你主人在哪?”

“怎么就你一只猫啊,人呢?”

“喵~”

小小优雅地舔了下前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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