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叶振皱眉：“你叹什么气。”

慕容殊幽幽道：“师兄，你这样可怎么办啊？”

叶振不解：“我哪样？”

慕容殊说：“一个人生气还不告诉我们。”

在阳光与错落的竹影中，慕容殊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人。

叶振比慕容殊高半个头，与他对视时需要稍稍低头。

不知为何，慕容殊的身体和容貌停留在介于成年和少年之间的十七岁，他的脑后空空荡荡，只有高扎的马尾。

叶振低头，瞳孔里映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慕容殊道：“你生气了要跟大家讲的呀，师兄不好意思的话就单独跟我说好了，自己一个人憋着多难受。”

剑柄震颤一刹。

叶振想，他的脸和他的心是世上相距最远的两样东西。

一个妖艳似祸水，一个澄澈透明。

叶振抱臂而立，用力握住剑柄，将纷纷杂念摒弃。

他抬头，直视前方，“我生什么气？”

慕容殊不满地拽了下他的衣服，“低头，我认真的。”

叶振不搭理，眼神虚焦在前方的竹身。

“欸。”慕容殊又拉他。

叶振不动。

慕容殊鼓了下腮帮子。

踮脚，欺身，出手，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一个眨眼，叶振的头已经被他薅下来了。

“你干嘛呢，再这样我生气了！”慕容殊手心压着叶振的后脑勺，威胁道。

叶振和他平视，“知道了。”

慕容殊抬手敲了下他的头，往后靠在一根纤细的竹子上，随手捡了片竹叶叼在嘴里，然后双手环胸，闭上双眼。

“知道了就好。”

细竹被压弯，慕容殊就着这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抻了抻腰。

几秒钟后，竹子一弹，慕容殊猛然到了叶振面前。

他唰地睁开眼，“说正经的，师兄，你这样下去进阶化神的时候怎么办。”

慕容殊的双手还搭在叶振肩上。

这其实是个很正气凛然的“兄弟”姿势，两人之间相隔十五公分，不远，也不算太近。

但恍惚间，叶振仿佛感到慕容殊纤长的睫毛扫到他的脸上，有点痒。

叶振看着他，线条冷硬的嘴唇动了，“我快要突破了。”

“啊？！”

慕容殊忍不住一个上步，离得更近了。

“这么快！做好准备了吗？”

叶振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道：“还需半月左右，不算快，我和师尊正在做准备。”

慕容殊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招来了雷劫。”

“吴师叔对你的心魔劫有把握吗？”

试剑峰峰主，名唤吴得道，叶振的师尊。

叶振摇头。

突破的境界越高，渡劫越是危险，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修士都陨落于雷劫中，更别说再加上心魔劫，亡与此者数不胜数。

慕容殊的心渐渐坠入海底，“这……”

叶振：“别担心，一死而已，又非大事。”

“死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才算大事？”慕容殊怒目而视。

他简直要气笑了，叶振是懂得怎么惹人生气的，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人火冒三丈。

平日里小心眼得不行，什么都往心里去，谈及生死反倒看淡了。

慕容殊再次发问，怒火之下也有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你说，什么才是你的大事？”

叶振轻笑：“我道心不稳，死在心魔劫下算是平常。”

话音刚落，嘴上就被拍了一下，叶振心头微漾。

“死你个头！”慕容殊瞪他，气势汹汹，“有我在，你想死都死不了。”

应该是气狠了，眼里竟浮出水光。

叶振主动认错，低眉顺眼道：“是我说错话了，这张嘴老是惹你生气，该打。”

“要不，你再多打几下，让它长长记性。”

其实他想抓着那截细白的手腕，却又怕太唐突奇怪。

慕容殊无语，险些翻了个白眼，“谁想打你。”

“叶振，你是每次渡劫都会渡心魔劫吗，就不能不渡心魔劫吗？”

“嗯，不能。”

叶振想，看来是真生气了，连师兄都不叫了。

顿了下，他说：“你知道的，我气量狭窄，心性差，能为一点小事气到死，有些事情平时我自己都没有注意，渡劫时它们却一拥而上。”

他看向慕容殊，眼神冷淡平和。

慕容殊又炸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炸，“你才不气量狭窄，心性差呢，说跟你说的，我去揍他。”

“你感到不舒服了，那就是别人有问题，你修为那么高，怎么还总被人欺负，谁敢让你不痛快，直接教训一顿就好。”

慕容殊真是恨铁不成钢了，叶振的修为放在整个修仙界都都拿得出手，这么多年却只顾着伤害自己生闷气，从没想过找别人的麻烦。

这么冷的气质和长相，这么高的境界，都是摆设吗？

叶振语塞。

他该怎么告诉慕容殊，其实他已经和禹景曜交流切磋许许多多次了。

让他生气的，都打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他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

而且，就算当场把人揍得半死，他还是会郁结于心。

叶振：“气量狭窄是我自己说的。”

大实话，但慕容殊一个字都不信。

他看着叶振，两条眉毛拧在一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欺负？”

被叶振即将突破的惊天大雷一打岔，慕容殊已然忘了把人叫道竹林来的初衷是什么，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回走去。

石桌边，禹景曜和沈卿卿两人等候已久。

他们一边听竹林里传来的声音，一边交谈甚欢——你刺我一下，我刺你一下，好不快活。

“叶师兄要突破了！”

甫一看到两人，慕容殊便迫不及待地告知这个消息。

禹景曜面露惊讶，“恭喜叶师弟了，吴师叔想必叶很开心吧。”

短时间内受到二次伤害，禹景曜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握了下。

笔，又断了。

它本来是一根笔，变成了两截，后来又成了四段。

沈卿卿嗤笑一声，禹景曜这个笑假死了，也就骗骗阿雪。

慕容殊两人快步到石桌前坐下，沈卿卿要为慕容殊倒茶，被叶振半道截了。

沈卿卿收回手，无聊的技俩，慕容殊根本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谢谢叶师兄。”

清澈的声音传到耳中，手骤然缩紧。

禹景曜无暇顾及自己的便宜徒弟，他温润地看着叶振，桌子底下，手指正在飞速地画着符箓，而且都是最最基础入门的类型。

叶振慢条斯理地为慕容殊倒完茶，对禹景曜道：“大师兄，以后我能为你分担更多事物了。”

简简单单的话，禹景曜心脏骤缩，只觉得神经跳个不停。

禹景曜：“祝你一切顺利，希望不要有心魔劫。”

叶振要突破了，先前他还听见消息，说是剑宗的叶摇自紫藤秘境出来后也颇有领悟，正闭关准备前进一个小世界。

待叶振渡劫成功，他便不再是万法宗年轻一辈唯一的化神，或许再过些时日与叶摇并称双骄的就成叶振了，日复一日，追上来的弟子修士越来越多，他不再是万法宗的首席，不再是世人敬仰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结局也太过恐怖，光是想一想就令禹景曜胆寒，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桌上四个人，人人怀有心事。

半刻钟后，慕容殊宣布各回各处。

禹景曜叫住沈卿卿：“天色还早，你不如跟我回去把上次没学完的基础符箓学完。”

他对慕容殊道：“如果时间来不及，她留在我那吃晚膳罢，晚上我送她回来。”

急着突破是一回事，徒弟的修炼也不能耽搁。

沈卿卿不置可否，慕容殊点了头，她就跟禹景曜去了。

尽管她看不惯禹景曜觊觎慕容殊，也不屑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但教导弟子他还是很有一手的。

知识渊博，对她这个“弟子”都保有耐心，确实是很好的师父。

*

禹景曜一片大绿叶模样的小舟，用灵力托了一把让沈卿卿上去。

他走到舟头，扔给沈卿卿一件防风斗篷，“披上，你着凉了，小殊得与我闹别扭。”

在万万人眼里，禹景曜温文尔雅，是位谦谦君子，唯独在沈卿卿和叶振面前，他懒得装也不必装。

斗篷很大，扑了沈卿卿满头满脸。

沈卿卿把斗篷从脸上摘下来，披在身上，立时被过分宽大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

小舟在山峦崖谷间飞行，时而穿过云团，时而与鸟类争锋。

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沈卿卿的衣角发丝稳稳不动，她从兜帽中看向前面的身影。

高大挺拔，如松柏屹立。

她看了片刻，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铃铛状的法宝，向其中注入练气期稀薄的灵力，轻轻摇了一下。

摇的幅度实在是小，铃铛发出的声音就好比尘埃落在掌心，几不可见，微不可闻。

沈卿卿抿了下唇，将摄魂铃收回。

这算是摇铃了吧。

灵力波动实在太小，前方的禹景曜或许察觉到了，但这是他熟悉的沈卿卿的灵力，于是半分都没有探究。

半盏茶的时间，主峰到了，绿叶小舟直接载着二人落到禹景曜的住处。

禹景曜走在前面，步伐很快。

他头也不回地说：“沈卿卿，你可得好好学，别出去坏了我的名声。”

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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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摇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