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离开蕴灵镇的前一晚,四个人跑到镇子里最大的酒楼——摘星楼,吃最后一顿晚饭。
摘星楼坐落于蕴灵镇中心,坐西朝东,由数个楼阁亭榭相连而成,四柱七层,俯瞰蕴灵。
楼尖直顶苍穹,夜至星闪时,于楼下观望,可见“星落楼顶,楼顶繁星”的奇观。摘星楼一名,由此得来。楼的各层并不一般大,底宽顶窄,每层有每层的价格,越往上越贵。
听闻此次有扮演十二花神的女子登台表演,江羡年一掷千金,买了六楼的位置。
花萼会是等不到了,但可以见见扮演十二花神的神女。
洛雪烟扫了眼菜谱上引经据典的高雅菜名,感觉自己像个绝望的文盲。她将菜单推给江羡年,让出了点菜的重任。
点菜这事还是让有文化的人来吧,她连菜名都看不懂。
今安在显然也没怎么来过豪华的酒楼。他拿着菜单看了会儿,同样也看不出什么门道,索性把菜单交给了江寒栖。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同病相怜,惆怅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洛雪烟无所事事,想起六楼观景绝佳,离席到窗边眺望。
夜幕之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木舟叶叶。她一边回想这两天逛过的地方,一边将望到的夜景和记忆一一对应。
一座拱桥映入眼帘,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洛雪烟的心没由来地一沉,之后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蕴灵镇的桥……
搭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心脏突突跳起来,周围的喧闹像浪潮一般猛地退去,呼吸变得困难。
蕴灵镇和桥……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理不出头绪。
记忆平白空出一块,像是突兀出现在海中的礁石,露个黑尖,被浪一扑,踪迹难觅,隐隐约约有点形状,但它还在那里,只是看不清晰。
蕴灵镇……桥……
她开始感到害怕。脊梁骨窜上难言的惧意,令她浑身发冷。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一样,一胀一缩的震颤在耳边回荡,轰轰作响。
“因因!”
急切的呼唤拉回了深陷记忆旋涡的思绪,洛雪烟喘上气,怔怔地回过头,看到江羡年满脸担心地望着她。
“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羡年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施力按了按掌心。
洛雪烟摇摇头,展颜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江羡年看着小姐妹血色全无的脸,仍是放心不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担忧道,“怎么这么多冷汗?”
洛雪烟摇摇头,拉着她离开窗边。她安抚完江羡年,重新落座,再抬头时,对上一双凤眸,眼里一如往常看不出情绪。
她笑了笑。
对面的人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良久,琴声奏响。
身着绫罗绸缎的姑娘们托着餐盘,步步生莲,伴着琴声有条不紊地按桌上菜。
菜全,乐器齐奏,漫天花舞。
有一婀娜多姿的女子跳着轻巧的舞步行至台上。裙裾飘飞,长袖曼舞,摇曳生姿,倾倒众生。
乐声转急,她随之旋转,托花素手拂过之处,金蝶忽隐忽现,衣裙刺绣上的金绣耀耀生光,宛如金浪荡开。一提一沉,一呼一吸,柔媚勾人,却自带风骨,不见风尘气。
花、蝶、美人,三种元素搭配成一副绝美的画卷。在场的宾客无不屏息凝神,静静地观赏着曼妙舞姿,每个人的眼睛都钉在台中央的舞女身上,无一人动筷。
乐声越来越快,七重锦衣裙摆大张,犹如绽开的花蕾。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女子恰好跳完最后一个舞步,裙摆合拢,如花含羞合瓣。只见她面朝台下,一双水眸顾盼生辉,粉腮生红云,眼尾上扬,美而不妖。玉手张开,数十只金蝶以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飞去,渐渐化为虚影。
曲终,舞完,花落,蝶灭。
台下掌声雷动,女子行过礼,踩着轻盈的莲步离开了舞台,仿佛天仙腾云。
乐师再次奏响乐器,又上来几十名舞女伴乐起舞。舞姿虽美,却远不及第一个上台的女子那般惊艳,席间陆陆续续响起觥筹交错之声。
“感觉好像做了场美梦。”江羡年拍拍脸,还没回过神来,有些愣怔地看着舞台。
洛雪烟点头赞同。她的魂儿被开场的舞娘勾走了一半。方才某个瞬间,她以为自己身处仙境,在看仙女起舞。
怪不得六楼座位昂贵却一座难求,六楼可是能看到仙女跳舞的地方!活该赚大钱!
“那位姑娘就是花萼会的十二花神吗?”今安在问道。
“是她,”江羡年叹息一声,“可惜了,看不到她跳花神舞,肯定比刚刚那支舞更美。”
能看到的。洛雪烟在心里应道。再过不久,画皮妖应该就会去献花了。
蕴灵镇菜系南北混杂,虽以甜咸为主,也会冷不丁冒出几道辣菜。不过摘星楼的辣菜为了迎合素雅,在外观上跟甜口菜并无二致,洛雪烟也是无意中夹到才知道有道菜里放了辣椒。
她虽偏爱甜口,对辣也来者不拒,有时嘴馋还会主动搞点辣的东西吃。许久没吃到辣,她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放到碗里。
对面伸来一双长筷,洛雪烟认出拿筷子的手是江寒栖的。
那双筷子夹走一点辣菜。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台上的美女们跳舞下饭。不多时,她听到对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抬头看去,发现江寒栖正在灌水,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辣菜。
他放下杯子,咳嗽还没止住,咳得整个人在抖。他捂着嘴,眉头紧皱,拿茶壶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原来他一点辣也吃不得吗?
洛雪烟看着他喝水,跟着吃了一口辣菜,没觉得有多辣。她疑心是夹了上面的菜,没入味,特意去汤下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还是那个辣度。她上小学初次尝试的辣条都比这菜辣。
然而江寒栖的唇色肉眼可见地加深了些,红艳艳的,跟吃了小孩似的。
洛雪烟忽然有些想笑。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恶鬼竟然吃不了辣。嘴角扬起来没多久,对面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还含着些许幽怨。她竭力压住笑意,低下干饭,佯装无事发生。
吃着吃着,三个除妖师骤然变了脸色。
“有妖。”江寒栖率先点破。
“在楼上。”今安在看向摘星楼的顶层。
“还是个大妖。”江羡年接上话。
来了。洛雪烟心想。
点翠打量着无故出现在花瓶里的杏花。
“点翠娘子,这......这不是......”侍奉她的丫鬟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托盘。
绮华当时收到的第一种花就是杏花。
“不是说是十二花神赐福吗?”点翠笑道,抽出了那枝杏花,拿在手里把玩。
“不是赐福,是,”丫鬟定了定神才接着颤声道,“是妖。”
“妖?”
“我听兰儿她们说绮华娘子是被妖所杀,死相极惨。娘子要不还是别接花萼会的邀请了......”
“小春你跟了我多久了?”
“七年。”
“那你知道我盼了多久的花萼会吗?”
小春摇头。
“十年。我盼了整整十年。”
“可是娘子,你若扮演十二花神会被妖......”
“为十年所盼之愿,我死而无憾。”
点翠将杏花插回瓶中,掐去几片位置不太好的杂叶,把叶子放到空托盘里,笑意盈盈地调侃道:“这妖之前给绮华送花,现在又给我送花。看来我也不比她差嘛。”
小春看着她一脸无所谓,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她家娘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固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说是有除妖师求见。
点翠应允后,转头对小春笑道:“你看,花神娘娘赐福了。”
缚魂索停在窗边,止步不前。
“那妖隐去踪迹,没法追踪了。”江寒栖收回缚魂索。
“这花是那妖送的?”江羡年指了指瓶中的杏花,看向点翠。
“也许吧,”点翠眉眼含笑,细细端详江羡年的脸庞,接着道,“姑娘模样生得真好。”
绝色美人的夸奖来得突然,江羡年愣了愣,有些害羞道:“谢谢。”
“送杏花有什么讲究吗?”今安在问道。
“十二花神,十二种花,杏花是其一。”点翠应道。
“被妖盯上,你不害怕?”江寒栖看向点翠。
一般人得知有妖,十有**会陷入极度的不安,恨不得拿根绳子将除妖师拴在身边,以期面面俱到的庇护。
但点翠却与众不同。从进门告知来意到勘察踪迹,她自始至终都是慵懒松弛的状态,好像他们带来的消息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
“我怕它就能离开吗?”点翠反问。
她点了点杏花,自顾自说下去:“既然如此,还不如赏赏送来的花来得舒心。”
“点翠!点翠!”
门外忽然传来焦急的呼喊,一满脸富贵相的中年男子急三火四地走进屋,身后跟了几个随从。
“钱老板。”点翠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礼。
“点翠,你收到花了?”中年男子看着她,脸皱得像苦瓜。
点翠还没应答,他看到桌子上的杏花,脸色更加难看,随即看向点翠,目光中带着探究:“那花萼会……”
“钱老板放心,我照演不误。”
得到点翠承诺,钱进宝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紧绷的身子舒展开来,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这时才发现屋子里还有旁人。
“这几位是?”
“我们是除妖师,发现有妖出没所以冒昧上楼探查。”今安在应道。
钱进宝一下来了精神。他扫视一圈,排着把四个人看了遍,喜笑颜开:“看几位少侠气度不凡,没想到是除妖师。”
他有的没的吹嘘了一堆,尔后突然转了话锋:“几位可否在花萼会结束之前留下来护点翠周全?事成之后,钱某必有重谢。”
“这……”江羡年面露难色。
去怀梦山的船票已经买好了,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起程。
“现如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除妖师,点翠被妖物盯上,我是真怕她有什么闪失。”钱进宝又瞄了眼杏花,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不会有事的,钱老板。”点翠嘴角挂笑安慰道。
“离花萼会还有几天?”江寒栖问道。
“抛去今天,还剩十一天。”
江寒栖看向江羡年,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那我们就待到花萼会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26.妖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