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棺材板后，眼前果然出现一个地下入口。甄平安催着小孩先钻进去，底下传出对方的回应后，自己才弯腰。

好无耻……

凌衣眉心直跳。

他知道是巧合，只是巧合。

但这无耻的行径和某个人的一贯作风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像了。

男孩领头，叼着手电筒，二人沿着狭窄的地下甬道爬了三分钟，豁然开朗。

眼前是巨大空旷的地底洞穴，但路只有一条。

一条仅供一人行走，通往未知黑暗的极窄石桥。石桥两侧，汹涌着浑浊的地下暗河。

男孩照了一下水面，双腿微微发颤，迟迟踏不出第一步。

甄平安忽然问：“忘记问你一个问题了。”

男孩回眸，强装镇定道：“杜晨。”

“……”甄平安眨眨眼睛：“谁问你名字了。”

“你这人也太奇怪了吧！到现在还不问名字？”

“你为什么要来这？”

“为什么……？当然是和你一样啊。大家不都是为了钱来的？”

甄平安微微一笑：“偷你爹的钱不是更方便吗？”

“他能有几个钱！不见了还要打死我。”杜晨骂道，语气逐渐发颤，腿却逐渐稳定：“我要的是出去的钱……我要去我妈的城市看一眼。这要花很多钱……只有这里才有这么多钱……”

甄平安未发一语。

杜晨自己说着说着，腿不抖了，心不怕了，毅然决然地走上石桥了。

甄平安紧随其后，语气仍旧漫不经心：“你妈在哪住？”

“罗宁市。”

“哦，那城市很大，你妈具体住在哪呢。”

“我不知道……我妈只记得这个名字……你是那边过来的吗？”

“我也想去那地方看看。”甄平安又没有回答，他似乎总是很漫不经心且很没礼貌地掌控着谈话节奏：“那里气候很好，冬天不冷夏天不热，附近有雪山有草原，很适合种花。”

“雪山？”杜晨一下来了兴致：“我妈妈也说过雪山！你看见过雪山吗？我们这虽然很冷，但几乎不下雪。”

“梦里见过。”甄平安道：“还在山上滑了雪，烤了肉……罗宁那几座雪山都是知名景区，你去那玩的话也可以滑雪烤肉，更有钱一点，还可以住山上的木屋或者雪屋，坐直升机，观赏烟花，体验冰钓之类的活动……那的冰钓和你们这不太一样，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帮你准备好一切，你大部分时候负责观看就行，全程不想动手就不用动手。钓的也不是鱼，是水母和木星。去碧桃雪山的话，还能钓那的特产蜜桃豚。类似体型较小的粉色河豚，但桃豚的身体一直处于鼓胀状态，圆滚滚的，表皮非常光滑，肉质细嫩且有桃汁香味。唯一的不足是含有微量毒素，大量进食可能会头晕眼花，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觉……”

甄平安徐徐道来。

就像早上编故事一样，没有丝毫停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本就好奇的山村小孩全神贯注倾听，连对这些毫无兴趣的凌衣也逐渐入迷，思绪无意识地跟着对方构想出桃豚的样子，雪山的画面。古怪的是，他似乎渐渐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柳枝……水面……”

“是啊……”

一个他毫无印象的声音……如同一张看不见但摸得着的薄纱，缠在甄平安的声音上。

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他试着回忆，但头痛欲裂。极力回想，面前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人的脸，只有一片灼目的猩红……

“碧桃雪山附近的街上也可以直接买到桃豚或桃豚酒，但……”甄平安的声音。

他还在说桃豚，然后又说到了罗宁的酒和茶，特产和文化，交通和物价。

“凌衣……”

“我……”

那道薄纱似的声音在说。

那道薄纱似的声音在说——

“凌衣……外面……”

三十一。

一道声音忽然从心头清晰地冒出来。

凌衣皱眉。

三十一？

三十一是他最喜欢的数字。

“等一下。”

又是一句清晰的声音，凌衣本能怔楞，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句是自己心底说的，还是甄平安的声音。

“别抬头，站在原地。”

这下清楚了。

是甄平安对杜晨说的。杜晨依言照做，立即停在原地深深低头，紧张情绪复燃。

“怎、怎么了……”

“嗯……我考虑下怎么和你形容。”甄平安犹豫了半秒：“你头上有个吊死鬼。”

你考虑了吗？？

这也太直接了吧！

当然，比直接看到还是好一点。

杜晨要是抬头，一双青到发紫的脚就悬在他刘海上。膝盖以上飘着墨绿的裙摆，裙摆边缘褴褛发黑，不规则的黑色液体一直蔓延到女人腰部，更上面，光线就照不太清了……

但猫能看清。

凌衣略一抬头，便和女人突出的两颗眼珠对视。他对视过的死人成千上万，但每次看到，心脏还是泛起些许冰冷的刺痛。

在甄平安的指挥下，杜晨缓缓趴了下来，在石桥上匍匐前进。

因为前面一路上都悬着吊死鬼。

甄平安没趴下，只是弯腰走。提着手电筒，给两人照路。

但非常不靠谱。

忽然一下就抬起手电筒看上面，忽然又停下脚步低头看下面。

暗河水面浑浊激荡，不知道什么生物在其中活动，偶尔拍起水花。

洞穴上方倒没什么动静，除了吊死鬼没看到其他东西。那老头说的白蝙蝠……不知道是不是在洞穴更深处。

话说……

这不是个墓吗？为什么底下是这么大个洞啊？！

凌衣纳闷着，一只手忽然捂住他的口鼻，甄平安语速飞快：“杜晨，围巾戴好。”

兜里的小猫抬起头，甄平安的脸不知何时埋进了围巾。

围巾也是杜晨从家里拿的，是他爹的灰色围巾，上面被烫了好几个洞，充斥一股烟味酒味。自从甄平安围上之后，他就几乎只闻到这股难闻的味道。

难道甄平安现在闻到别的气味了吗？

在裹着这种围巾的情况下？？

脑海无端蹦出不久前的雨夜，甄平安拿起手机的那一幕。

他的感官……真的比我还灵敏吗？

小猫挥着猫爪，想从甄平安的手挣脱出去，嗅嗅空气中究竟还有什么味道。一定是他刚刚没认真闻，才比甄平安迟发现一步！

但甄平安的手在关键时候总是格外难缠，他挣扎了半天，差点掉出去也没挣脱开，倒被对方另一只手揪住了耳朵。

“别乱动。”

甄平安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后面不加‘小猫君’的称呼。

小猫生气地咬了一口掌心。

但他刚刚的确差点掉下去了，稍微有点心虚，没用力。只是更苦恼了。

不可能啊……

没错，不可能！

一定是变成猫的原因！他变成猫之后绝对变迟钝了。如果他重新变成人，一定比甄平安先发现不对劲。

苦恼了半天这种没意义的东西，凌衣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洞穴。手电照亮的前路仍旧没有尽头，一路上都悬着青紫或惨白的脚……

等等。

幻觉吗？

他眨了下眼，前面有双脚，在缓缓降落……

白色裙摆无风飘动，脚完全落到了地上。他再次用力眨了下眼，两颗突起的眼球直扑面门。

“小猫君？”

……甄平安？

心跳渐缓，视线和头脑都缓慢恢复清明。

小猫抬起头，看到了甄平安的脸，下半张脸裹在灰色的围巾里，只露出眼睛，和记忆里下意识浮现的脸更像了……

他一下子无比清醒了。再眨眼凝眸，确定对方是甄平安，只是甄平安。

前面也没出现鬼拦路，不然杜晨早就叫出声了。

是幻觉？为什么会……？

凌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鼻尖萦绕着一丝香味。

一丝浓郁的花香。

甄平安应该早就闻到了，并立即捂住了他的口鼻。但香味仍旧透过指缝潜进了他的大脑，篡改了他的神经。

但甄平安和杜晨都没被影响……

小猫再次乱动起来。

甄平安垂眸看去，小猫没有看他，眼里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伸猫爪，想勾住围巾末端。

手伸出小指，勾住围巾末端，将围巾攥住，蒙在了小猫脸上。

浓烈的烟酒混合味差点让凌衣当场两眼一翻，四爪一蹬。

见状，甄平安走得更快了。

杜晨被他催得心慌：“后，后面是有什么东西追我们吗，哥？”

“看路，要换场景了。”

杜晨：？

男孩回头看向前方，原本看不见尽头的石桥竟已走到了头，面前出现了一个狭小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