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是极其惊悚的。
知道洞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本就怀着恐惧回洞口逃走，一弯腰，本该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一张雪白的脸。尖嘴猴腮的倒三角人脸，脸颊两边却长着极长的尖耳，皮肤褶皱好似凝固的岩浆，快要融化的五官根本看不清，只能见到藏在褶皱中的一双猩红细眼。
怪物“嘶”的一声，向前一个突脸，猝然弹出的一对獠牙几乎贴上甄平安的鼻尖。
甄平安一躲，差点没站稳，踉跄着倒退两步，一团巨大的白影从洞内腾空而起，瘦小的人形背上张开双翼。
是蝙蝠翅膀……
白蝙蝠！
凌衣刚刚那一惊的心脏尚未回落，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滚烫中本能抬手——
没有玫瑰从他指尖绽放。
不，他没有指尖。
只有一只渺小的猫爪。
“这是什么东西啊？！”杜晨没被怪物突脸，惊吓程度反而比凌衣还小，还能嗷嗷乱叫：“哥！哥！救我！往哪跑啊？！”
甄平安：“分开跑。”
他声音仍旧平静清晰，指令也很简短明了。关键是，杜晨已经跑不了了……
怪物嘶叫着朝明显更弱小的猎物扑来。
杜晨近距离看到了这玩意的脸，更跑不动了。
砰！
木雕砸到怪物背上，蝙蝠痛呼出声，冲天而起。发出更沙哑的嘶声，朝甄平安急速俯冲。
甄平安停住了脚步。
撞死它？
凌衣瞬间领悟，白影已至身前。甄平安猛地抱头蹲下，一阵腥臭冷风从头顶掠过，随后是对方更加恼怒不甘的嘶叫。
没撞上！
这东西控制能力太强了……又或者刚才的速度根本不是它的全力……完蛋了。赌错了……这个距离……
凌衣呼吸骤停之际，身体飞快下滑——
一只手捂住了小猫脑袋。
甄平安原本就站在坑洞边缘，眼见对方没死立马跳下，瞬间再次拉开安全距离。
但这也是最后一张底牌了。
跌到坑底，就再无处可逃。
“这畜生怕火！哥！”
坑洞边缘忽然出现了一抹明亮。杜晨跑了过来，一边奋力挥舞玉烛一边着急道：“你怎么掉下去了？！”
他不就来迟了两秒？甄平安怎么这么拉胯！
甄平安彻底掉到了坑底，擦了下嘴角的血，莞尔：“好，那你先撑一会。”
杜晨：“啊？”
“我一个人撑吗？？要撑多久啊！！啊啊啊啊啊啊别过来！！”
坑上，杜晨一边狂挥玉烛一边狂舞镰刀，三四团白影围着他攻击，但又都被他手中的烛火吓退。
坑底，甄平安摩挲下巴，端详洞口，用斧柄缓缓滑过洞口的岩石。
岩石奇形怪状，尖锐似犬牙。他举起斧柄，上面黏着一层透明浓稠液体。
但黑漆漆的洞口中再没看到那种恐怖的脸。
甄平安扭头大喊：“下来！”
“啊？确定？”
半分钟后。
杜晨连滚带爬地摔下坑底，气喘吁吁中露出劫后余生的惨笑：“活下来了……这群畜生怎么不下来？”
“可能下面有更可怕的怪物吧。”甄平安阴森森地一笑，抬手弯腰：“请。”
“这洞里没怪物了吧……”杜晨本来就怕，看到甄平安的笑脸，更怕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甄平安只说了三个字：“你殿后？”
“……”
杜晨不吭声了，闷头爬进隧道。
爬了没一会，甄平安提醒：“蜡烛熄了。”
“我手电不见了。”杜晨语气焦灼，难掩埋怨：“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了？都是听你的，把蜡烛丢了，咱俩差点都喂蝙蝠。”
甄平安不置可否，只问：“备用的也不见了？”
杜晨不情不愿地伸手摸了包里一通，更没好气了：“不见了！肯定是刚刚扔东西的时候没注意，一起给扔了！”
“你连手电都分辨不出吗？”
甄平安的语气莫名很冷。
隧道里阴森压抑，杜晨禁不住发怵，语气弱了三分：“我……还不是因为你丢下我就跑！我太着急了！”
“不怪你。”
甄平安又忽然温柔起来了。
杜晨摸不着头脑之际，后面又传来恶魔的低语：“有小偷跟着咱们。”
他浑身发毛，颤颤巍巍道：“哥……哥啊，13 19等于多少？”
“二的五次方。”话音未落甄平安近乎抢答，语气淡然：“我神智很清醒，但我的备用手电也不见了。”
杜晨愣了。
半晌他反应过来：“你丫的就是自己弄丢了，想先发制人反咬一口吧？！”
“人想骂猪，不需要绕弯子。”甄平安道：“我们只剩一个手电筒了。”
杜晨还没反应过来前半句话什么意思，注意立刻被后半句话牢牢吸引了：“那怎么办？这手电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啊……要不你先关了吧，留一点以防不测。我们现在能用玉烛就用玉烛。”
“没关系，先灭了蜡烛吧。船到桥头自然沉。”
这时候又这么随便了吗？！
在鳄鱼那明明表现得非常周全谨慎……为什么现在的决定听起来都这么随便懒散……
等一下。
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杜晨脑子好乱，虽然习惯性听话，吹了玉烛，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
这哥们到底是不是鬼上身了？
但他仔细一想，又觉得对方好像一直都随便大胆得可怕。到坟地旁边招魂，让他一个人回去拿兔肉，爬到神像身上抢神像的斧子……好像都只是随心而动。
这个人真矛盾。
前方隧道暗无尽头，沉默滋生胡思乱想。杜晨刚才殿后的时候害怕，没想到现在领头了，更怕。
他忍不住开口转移注意：“你好奇怪啊。胆子大得不要命，到这种地方来跟玩游戏一样。有时候又出乎意料地谨慎……”
甄平安：”嗯。“
“……哥，你是不是太冷漠了一点？”
甄平安：“哦？”
“……”杜晨语塞两次，感觉对方不想说话。但不说话自己实在心慌，硬着头皮尬聊：“给我解释下呗哥，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直是个谨慎的男人。”
“我服了……好奇怪的说话方式啊……再说你到底哪里谨慎了……谨慎就不会拿斧子了！”
“谨慎才会拿。”
“那是镇墓神的斧子！”
“我不信神。”
杜晨一惊，吓得全身肌肉收缩，嘴巴也无意识地紧紧闭上了。
要不是隧道空间太小，他当场就跪下嗑几个头。
这还是在墓里啊！他还没出去就犯这种大不敬……！
甄平安轻笑了一声，继续解释道：“当时，最可能的威胁是移动斧子会触发机关。但看你的表现，你们很崇拜这种信仰。在神像附近安插机关，不是太不尊重神佛了吗。就算有机关，和墓穴内相比，供奉神像的地方显然安全很多。在安全的地方稍微冒点险，换一把可靠多了的武器进入险境，我认为很划算。”
杜晨默默想了几秒，无法反驳，又问：“那现在呢？你为什么不留着手电筒光？万一到时候只能用玉烛，岂不是非常被动吗……”
“你刚刚已经用了玉烛，没发生任何事，证明它不是像炸弹一样一秒都用不了，只是用的时候可能得提防点。所以即便手电耗尽，我们也不会落入完全没有光线的情况。其次，手电筒不能抵御危险，只能帮人搜集信息。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正是最该抓紧时间搜集信息的时候。如果在这个阶段小心翼翼错过机会，等危险真的爆发有再多手电筒也没用。当然，以上都是我编的。”
杜晨听得正起劲，最后一句让他宕机了半分钟：“……啊？”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是什么？”
“不告诉你~”
这个欠揍的语气！！！
凌衣第n次梦回从前。
“不告诉你~”
“不给你~”
“你猜呀？”
“求我。”
……
燕绝的笑容和隧道里甄平安的回音不断交织，逐渐重叠。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啊！！
世界上真会有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如此相似吗……
那种隐约的不安越来越清晰了，连同许多尘封的记忆，阴翳般重重笼罩。
世界陡然暗淡。
等一下……不对。
手电筒的光呢？！
小猫惊觉，回到现实。
在隧道中途，电池果然用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