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励使人进步。

宁墨的精神状态放松了许多，在下午的拍摄中，他不那么紧张了。

脑中不断回想着卫眠先前陪自己对戏的场景，对方和他一起探讨过广告片中主角的人设。

一个不良少年A同学，被老师要求请家长来学校，他虽然万般苦恼，却也没有无视老师的要求，证明他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个遵守校规的学生——当然，只是一定程度上。

校规是不能染发的，染发会天天被找家长，A同学平时不能捣鼓发色，能折腾的只有发型。校规规定要穿校服，因此那些不良的衣服他也不能穿，只能折腾校服的穿法。

宁墨被造型师戴上了蓬松的黑色假发，校服扣子解开三颗，领带系的松松垮垮。

而另外两人的妆造，徐子音衣服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衣服整整齐齐，但没系领带，眼神冰冷，面无表情，举手投足间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季雳则与他完全相反，衬衫扣子全解开，露出少年干净的线条，戴着一副黑色耳钉，始终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三个不良少年的个性各自鲜明，没有重合。

只是作为主演的宁墨，在另外两人的衬托下，并不显得那么出彩。

广告片的开端，少年们在走廊上闲聊。

A同学向两位好友倾诉被请家长的烦恼，季雳饰演的B同学灵机一动，便想出了假扮家长，陪他去见老师的馊主意。

徐子音饰演的C同学觉得不靠谱，想要阻拦，另外两人已经一拍即合，拖着他去往服装店。

一路上，三同学的不良本质凸显。

遇到路边的野猫，C同学强行撸猫。

猫生气。

遇到班上的女生，B同学朝对方扮鬼脸。

女生生气。

遇到昨天修理过的男生，A同学又将人一脚踢翻在地。

男生生气。

别人气了，他们就爽了，然后便到了服装店，进行变装。

到这里，上半部分拍摄完毕。

祝导表情平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让他们休息一会儿，自己则端着一杯菊花枸杞茶沉思。

宁墨看了一眼两位嬉闹的搭档，又看向镜中的自己——A同学。

叛逆的A同学，英俊的A同学，嚣张的A同学。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样的A同学不够完整。

……他一定还有另外一面。

宁墨伸出手，摸向镜子，这是他早年琢磨人物内心戏时的习惯。

旁边的徐子音见状，示意季雳保持安静。

片刻后，宁墨开口道：“祝老师。”

祝导抬眸看他。

宁墨犹豫了一下，说：“我想修改一个动作，对了，还有形象微调。”

片场静的出奇，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宁墨不由得又开始紧张了。

自从以前提意见被导演训斥班门弄斧之后，他很久没敢当众发表过自己的看法了。

他心想，人性真是个复杂的玩意。坚强起来比谁都坚强，一辈子爹渣妈不慈祥，他也没羡慕过别人。但玻璃心起来也是比谁都玻璃，看到有人骂他就卸载微博，被导演训斥过就再也鼓不起勇气。

他热衷于逃避。

但这次不同，这是他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广告，他想让出差归来的卫眠，看到最好的效果。

他还期待着那位发廊总裁，会给他染出什么颜色的头发。

“踢男生那个动作，我觉得改为摘下他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宁墨斟酌语言，努力使自己的建议变得有说服力，“这样比较保得住路人缘，不那么粗鲁，我觉得A同学还是有一点温柔的。”

祝导点点头，问：“那形象微调呢？”

宁墨抬手拨弄假发，分出了两根呆毛，翘在头发上方。

“我认为A同学会听同伴离谱的建议，与其说他脑子简单，不如说他十分愿意相信别人……”

呆毛一立起来，他整个人多了几分小男孩特有的天真。而正是这几分天真，才使得他在后面选择相信老师，从而改过自新。

祝导耐心地听宁墨说完，才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一笑说：“很好，就按你说的改。”

宁墨：“！！！”

望着少年又惊讶又兴奋的表情，祝导才真正理解卫眠之前找他的用意。

作为知名导演，他对执导一个零食广告是完全看不上眼的，哪怕是来自卫眠的邀请。

广告的剧本内容很简单，新意不够。但除了主角以外的角色，包括导演，选角都有些过于“奢侈”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个小广告是不会用到三个有名气的明星的（团队除外）。先不说代言费用昂贵，代言人太多，也很难吸引唯粉购买。

看得出来卫眠想捧那位叫宁墨的主演，但祝导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与其说是一个零食广告，倒不如说是一个教育广告。’卫眠解释道。

教育广告。

祝导不仅是导演，也是电影学院的一名老师，两份工作他同样热爱。好巧不巧，宁墨曾经被录取的电影学院就是祝导执教的那一所学校。

卫眠找人将宁墨两年前被该电影学院录取的档案调了出来，发给了祝导。

那一年的宁墨意气风发，即兴表演也十分出彩，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少年。

‘他误入歧途了。’

误入歧途么？

十多岁出道，热衷拍戏，却放弃了电影学院，选择复读考了金融专业——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误入歧途。

‘这小子今年来不及重考电影学院了，所以我想将他推荐给您当徒弟。’

祝导听了顿觉无语。

全世界优秀的学生那么多，为什么他单单要收一个宁墨？

如果是出于和卫眠的私人交情，那他碍于脸面，肯定会收下，但前者却十分自信：‘老师，您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的眼光很挑的。’

‘他和以前的我很像。’卫眠又说，‘……想成为演员时的我。’

这句话差点令祝导老泪纵横。

当年发现卫眠是块天生戏苗的人，就是他。

被人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平时浑身懒筋，但在面对镜头时，却会摇身一变，变为镜头里该有的样子。

天真无邪的小王子，美丽矫情的玫瑰花，聪明哲理的狐狸……他甚至能一人分饰多角，你需要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家庭条件也是好到没话说，又有钱又和睦，他想当演员，全家从上到下都支持他的梦想，连祝导本人都羡慕过卫眠的运气。

只是很遗憾，后来他的运气并不好，必须要继承家族，保护家人。演员的梦想不得不夭折在脆弱的十四岁。

这些年祝导执导过很多作品，但一直没再遇到比卫眠更有灵气的演员。

广告剧本里的那一踢原本就是卫眠和祝导故意修改的错误设定，目的在于考验宁墨会不会发现这微妙的不和谐之处，发现了之后有没有勇气提出来。

而宁墨不仅提了出来，还多出了对外貌的修改，可谓是细节到了头发丝。

……确实很像少年时期的卫眠，最在意服装和发型。

祝导低下头，看着手机里卫眠发给他的消息。

【他是我赔给老师的礼物，将来他一定会成为最佳演员。】

如此真诚。

还送礼……

呸！说是赔给老师，肯定是拿老师当工具人，去培养这个叫宁墨的小鬼。

连这个花费昂贵的广告，多半也不是为了代言产品，而是为了给宁墨找回自信。他看得出来年轻艺人的束手束脚，而卫眠把他养的很好。

祝导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兔崽子，忍不住又开始遗憾卫眠的过去，旁边的宁墨走到走廊接了个电话：“喂？是卫总啊，你今晚就回来？那我可以不写作业去看电影吗？”

他的语气里有着旁人很容易察觉，但他自己却没察觉的撒娇。

季雳对他和卫眠的关系好奇的要命，等到宁墨得到否定的答案，垮着脸挂掉电话后，八卦地问道：“你和卫先生怎么——”

徐子音眼疾手快地拿起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你话太多了。”

他们都是帝星的艺人，对自家老板的行事作风十分了解，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偏好一个黑红艺人。

季雳嘴被堵上，手没闲，挥着手机示意宁墨和他微博互关。

宁墨老实地说：“我卸载了微博。”

季雳扯下苹果：“为什么？”

宁墨：“有人在微博骂我，我看了难受。”

季雳&徐子音：“……”

这理由也太玻璃心了吧。

无论是咖位多大的明星，风评多好的艺人，都会有黑粉的存在，这是无法避免的。

徐子音问：“可是卸载了，你也刷不到粉丝们对你的正向评价了。”

他隐约记得宁墨还是有一些颜粉的。

“对呀对呀。”季雳说，“我就很喜欢看粉丝夸我，你怎么忍住不看的？”

说到这个，宁墨又要感谢某人了。

他没有微博，也能每天收到一条来自粉丝的夸夸夸，卫眠每晚十一点会准时发给他一条截图。

他看完后整个人都美滋滋的，跟睡前童话似的。

……好像真没再做过噩梦。

“那加个微信吧。”擅长社交的季雳不愿意错过宁墨，又打开了微信，“我再建个群，把小音加进去。”

“好啊。”

“哇，宁墨你头像是那个什么江山里的太子吧？”

徐子音补全了季雳的话：“《半壁江山》。”

“嗯。”这是他演过最满意的角色，所以会拿来当头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发现卫眠头像的那只猫，是太子津的宠物。

两人用的是一张图。

宁墨用人的部分，卫眠用猫的部分。

他点开季雳的朋友圈，全是美食。而徐子音则是各种音乐和读书分享。

艺人大多数也喜欢温馨可爱的日常。

季雳火速拉了一个微信群，取名“卫先生的后宫23”。

宁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季雳笑了笑：“我和小音都是帝星的艺人，你迟早也会是，而卫先生是我们的老板嘛，四舍五入我们不就是在一个后宫里。”

宁墨：“那23是什么意思？”

徐子音：“这是他拉的第23个群。”

……啧，遇到个海王。

季雳突然说：“你们说，卫先生那样的人，朋友圈会不会全是股票和基金？”

徐子音：“必然。”

宁墨：“……”艹。

他们对卫眠是有什么奇怪的滤镜吗？

“真想看看啊。”季雳看向宁墨，“你有老板的微信吗？”

有是有。

但是不敢给他看。

否则他的总裁滤镜要碎成粉末。

实际上卫眠最近更新的一条朋友圈，不是股票也不是基金，他压根没分享过这些。

他发的是他的食指，上面有清晰的齿印。

并配了文字：【弹到猫蛋蛋了，不幸的是，被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