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狐狸之言

心烦意乱的前夜过去后,次日自漆黑梦境中醒来的碧棺左马刻一出房间就发现白胶木簓果然已经蹲在门口等着他了。

“人进不来就变成狐狸进来?别纠缠不休。”

动脚示意七条尾巴的狐狸往旁边去,碧棺左马刻满脸都写着不悦。

“历史上每个国家不都有那种赶也赶不走要忠心劝谏的臣子吗,我就是那种人哦。”

白胶木簓则状态轻松地打趣,抖了抖毛:

“当然啦,我也没那么大胆子强闯王宫的警戒网,这个是分身狐狸,只是烟雾化成的形罢了。”

“那可真是让人安心。”

昨天不欢而散时碧棺左马刻猜到白胶木簓肯定不弄清自己身上的事不罢休,紧急命令护卫加了一道专门防止他用魔法移动到自己附近的防卫魔法,可惜现在看来这对他只有一半用,比一般人会更多魔法的狐仙总能找到解决方案。

另一边,即便听出碧棺左马刻语调中的不快,白胶木簓还是十分执拗地跟在他身后追问:

“你到底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告诉我说不定有解决方案啊。”

“因为我不需要解决。”

走在廊下脸时而暴露在阳光中时而被阴影覆盖的犬之国现任王者,声音平稳如没有感情,

“所以也不需要告诉你什么。”

“你就不能少点任性吗,二十岁出头的小鬼。”

他的契约者因为这拒绝交流的发言生气地伸出前爪扒住了他的头蓬,小小的狐狸爪子因为有魔法之力加持,虽然十分脆弱但力道大到足以令人止步。

白胶木簓很少对普通人类发怒,早已见过他们比自己短暂数十倍的生命的他觉得没什么不能原谅的,可碧棺左马刻的事让他打破了这条规矩:

“那是诅咒吧?王被诅咒了居然没人知道,你是打算拖着有契约的我一起死吗?”

昨天靠百年中积累下的丰富经验,白胶木簓当机立断对碧棺左马刻使用了探查的魔法。一般来说,如果有人被施咒,简单的一次探查是看不出什么的,他本来也只是想试试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可碧棺左马刻身上的诅咒明显得令人震惊,黑色的雾气已经包裹在他整个人身上,甚至让熟悉魔法的白胶木簓怀疑为什么他还活着。

但就算与入间铳兔一起据理力争,碧棺左马刻仍旧不肯松口说出一点实情,最终因为下午还有工作,那场争执只好暂时结束。之后白胶木簓立刻就被护卫请出了王宫。

“如果你担心的是这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绝对不会因此而被反噬。”

碧棺左马刻没有回头,也没有动手扯回披风,只是在清晨送来的闪耀光点中停下了脚步。

马上他就要离开自己的私人区域走进被众人簇拥的宫殿,这背影在白胶木簓看来却孤独如拒绝着一切。或者说他像是自己选择避开这一切。

“你的保证,我相信了。”

甩着尾巴的狐狸松开爪子,却没放弃最初的目的,轻盈跃上碧棺左马刻肩头,对着他的侧脸来了记狐爪拳。

“干什么呢你!”

白色的凶犬立马揪着狐狸后颈皮把他提了起来,作势要往墙上丢让他回归烟雾。

不过今天白胶木簓也不是来和他开玩笑的,就算是操纵分身,睁开的金色眼睛中也翻涌着骇人的魔力波动:

“但你搞清楚点,我可不是来说想帮你的,而是要告知你识相点让我救你。”

这话令本张着嘴的碧棺左马刻狠狠咬住了牙,犬的尖牙摩擦出相当可怕的硬声,听得出他正在挣扎该不该把这件本应一人背负的事告诉他人。

为了劝他松口,白胶木簓先调整了下心情以尽量冷静的语气问:

“从你的说法里听得出,你相当清楚这个诅咒到底是什么样的吧。那道诅咒有很明显的狼的特征,你让理莺去追踪狼群就是为了解除这个吗?施咒的人莫非是……”

“去书房说吧,离早上的会议还有点时间。”

打断白胶木簓即将说出口的结论,碧棺左马刻拎着狐狸拐了个弯,放弃了去吃早餐走向书房。

“先说件别的事,理莺昨晚联络我,猫之国给了他特许,但是禁止他进入王宫内,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

走到书房坐下,碧棺左马刻没选择先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问了这件事。

猫之国不合常理的举动让心思全在诅咒上的白胶木簓猝不及防愣了下:

“怎么可能……?”

“是吧。”

“狼群现在也在猫之国……所以你怀疑其实这一系列事情背后主使都是猫之国?”

让脑子转了一下后白胶木簓迅速得出结论,再深思一下立刻把事情串联到了某个不在场的人身上,

“难道诅咒是一郎带进来……”

“不,诅咒确实是母亲对我下的。”

趁白胶木簓还没脑补出什么离谱的惊天大阴谋,碧棺左马刻赶忙说出正解,

“就是在她自杀之前。原来母亲一直像恨父亲那样恨我。”

话音落地之后一时无人接话,两个人都无法对上一代的悲哀命运评论些什么,只能静静在心中追悼亡灵,等着这份沉默消散。

“簓,谢谢你说想救我,但是我说不需要解决也是真的。”

再度开口后,已经是如释重负表情的碧棺左马刻坦然致谢。只是和他相识多年的白胶木簓觉得这份释然背后有些异样,毕竟决定了自己该死在何处的人也会有同样的表情。

果不其然,接下来碧棺左马刻说的解释就是类似的内容:

“狼是很高傲的种族吧,所以母亲对于我和父亲的憎恨也只是这一面的东西。她说我们这一族不配拥有真爱,如果有了的话,赎罪之时所爱之人就会因我而死。你看,根本不需要解决吧。虽说什么时候该赎罪不确定,没有所爱之人死的也只会是我自己。就算狼群不愿意告诉我解除诅咒的办法,这也不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相当……凶恶的诅咒啊……”

对魔法方面的知识了解更多的白胶木簓则做不到和当事人一样轻飘飘地看待,远在魔法之森的他的真身听到中途已经一身冷汗。

“合欢也被诅咒了吗?”

“没有,好像必须死前看着对方的眼睛狼群的诅咒才会生效。”

“不幸中的万幸啊……我说左马刻,你真的明白这个诅咒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现在是人的形态,白胶木簓简直想冲过去抓着不当回事的他的肩膀一阵猛晃,

“她的目的是让你不能和他人建立联系吧,这对人类的灵魂来说太折磨了。”

“我知道啊,所以打算之后把王位交给合欢就去隐居。你们的森林里应该有不少适合的地方吧。”

“这种事你倒是算得远。之前你对那只猫的态度那么纠结,也是因为诅咒吗?”

边在脑中翻着诅咒相关的魔法书打算等下针对性地查查,白胶木簓边问。

没想到碧棺左马刻的答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一开始,我有动过让别人替我去死算了的念头,反正只要有人死了诅咒就结束了。”

“倒是也没什么,面对毫无道理的事人会想自保也正常。”

白胶木簓没有否定这种想法,仅仅合上了眼睛。因为他知道就算碧棺左马刻真的那么做了,自己会站在支援哪边的地方早已一目了然。

在这种轻松且肮脏的做法中会选择另一条路,才是人类的高洁之处。而这份不愿妥协的痛苦坚持,又讽刺地正像是为了证明他确实有狼的血脉一样十分高傲。

“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和父亲不一样吗?”

碧棺左马刻也合上了眼睛,声音甚至有一丝颤抖。终结了暴虐统治的新王,噩梦中出现最多的恐怕不是诅咒,而是血脉带给他的恐惧。

白胶木簓跳上他的腿,用前爪按在他的手背上:

“安心吧,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但是昨天听理莺告诉我猫之国的决定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愤怒。”

重新睁开的血红双眸中,充斥着矛盾的影子,

“父亲也经常愤怒。”

“你先冷静点啊,学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帝王课你都忘了吗?不一定是一郎和他的国家在谋划什么啊,有可能只是单纯他们国王讨厌咱们吧。”

生怕碧棺左马刻体内的魔法失控弄出人命,白胶木簓赶紧拍拍他的胳膊。

“你是这么以为的吗,以为我要杀掉可能危害自己的人?这次你猜的可是大错特错了,簓。”

然而碧棺左马刻听他这么说,眨眨眼笑了声,

“我的愤怒是对猫之国的。他们明知道惹恼我们的话留在这边的人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吧。能随便把第一王子送来的国王,可真是个如传言般相当自我中心的混蛋。”

白胶木簓听后松了口气,不过马上又紧张了:

“出兵就更不行了哦,真动手了犬之国的风评又要一落千丈了。”

“我知道,我这不是什么都没干吗。”

碧棺左马刻不耐烦的口气终于有些恢复往日样子,白胶木簓略带开心地甩了甩尾巴:

“是是,这点就能证明你比先王强多了啊。你不要太逼迫自己了,小心适得其反。把你从小看到大我可是很相信你会是个好王的。”

“能遇到你还有理莺和铳兔,真是太好了。”

很少会有朋友的王发出直率的感慨。这时说明王宫的一天快要开始的钟声响起,碧棺左马刻理理衣服起身,准备前往正殿。

“啊,对了。我打算放了那只猫了。”

检查纽扣时碧棺左马刻装作不经意随口一说,告诉了白胶木簓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怎么,你怕自己爱上他?”

白胶木簓本想开个玩笑,接着保证自己肯定尽快找出破解诅咒的方法,不料碧棺左马刻真的点了点头,连尾巴都低了低。

“是啊。这事之前没告诉过你吧,鉴定中心的人告诉我,我的印石有狼之印石的特征,如果不是相性非常好的人,吃下去印痕会是常见的黑色,而不会是红色。”

对白胶木簓和盘托出之后,过了一周,碧棺左马刻总算收到第一个好消息。

白胶木簓告诉他之前的事踯躅森卢笙同意了,让他放宽心喊妹妹回来。

同时,这一周碧棺左马刻都没和山田一郎见过面,虽说有随从跟着事无巨细都会汇报给自己,但还是微妙地在意着那边的动静。

可惜从来没人对他汇报说山田一郎要见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单方面在意很丢脸,干脆继续不露面。

今天是本周的最后一天,也是将持续一个月的大型收获祭在王城前夜祭的开始。魔法制成的烟花从夜幕降临伊始便绽放于天际,夺走了星星的舞台全力展现自己的美丽身姿。

多个烟花工坊今年也在彼此竞争,都推出了新的样式,期待明天会出现在王的称赞里。

于公于私都该欣赏这漫天璀璨的碧棺左马刻,拒绝了贵族们露台酒会的邀请,独自一人登上了庭院的最高处,在最靠近天空的位置仰头,试着让最近的烦恼都随着爆炸声归于短暂的空白。

山田一郎登上塔顶时吃了一惊,险些扭头就跑。

“来看烟花吗?”

比起他的人,先看见了漏出来的两只高高竖起的黑色小猫耳,碧棺左马刻出声问了句,

“你还真是喜欢这里。”

“也没有很喜欢,只是随从们为了该带我去哪边贵族太太的酒会看烟花争执起来,我就说有别的想去的地方溜出来了。”

挠着头发走出来,山田一郎还没想好一周没见面该摆出什么表情,尾巴不安地摇晃,

“结果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就跑到这里来了。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

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本来就是怀着说不定来这边可以碰到山田一郎的想法所以才来的,碧棺左马刻故作淡定,往旁边移了移空出一块最佳观景位。

山田一郎起初打算和当时两人在这里见面时一样跃上栏杆蹲着,不知怎么觉得现在在他眼前做出猫咪行为有点丢脸,犹豫了一下改为和他一样靠在栏杆上仰起头。

“好好看。犬之国的烟花好厉害。”

安静地欣赏了几分钟后,被美景吸引得眼中放光的山田一郎下意识发出感叹。

听见对自己国家的真诚赞美,碧棺左马刻不禁自豪地摆起尾巴。

又放了两轮之后,烟花秀迈向尾声,改为放出象征今年祭典也顺利开始的星灯。小小的星灯飞往国家各地,接下来随着星灯到达的时间各地也会相应开始前夜祭了。

静下来的温柔夜色里,山田一郎把视线从天上收回,偷偷看了眼碧棺左马刻。

毫无征兆消失了一周的人看上去没什么改变,让山田一郎无从猜测原因。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对此如此在意,更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问的资格。

本来这该是对他而言最轻松的情况,却变得有了份不可忽视的重量。

碧棺左马刻察觉到他的眼神,更明白他想问什么,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先开口了:

“我派使者去了猫之国。”

“……为什么?”

借着微弱星光碧棺左马刻看出了山田一郎眼中的迷茫与疑问,确认了他没有私下与猫之国通信的手段,点了点头:

“你果然不知道啊。”

“到底是为什么?”

放置自己一星期不管这件事似乎有了更严重的背后原因,山田一郎骤然紧张起来,抓紧了栏杆。

“调查些私事。不过你们的王居然拒绝我的使者进入王宫……”

“一定是弄错了什么吧。他不会做那么失礼的事的。让我去沟通一下试试可以吗?绝对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的。”

一提到自己国家的事,之前还说讨厌自己父亲的山田一郎就变得激动起来,急匆匆打断碧棺左马刻辩解。不知这该不该归类为对国家的献身精神,对他这种变化碧棺左马刻一时无言。

“所以你这周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吗?”

山田一郎凑近了点,似乎真的很怕碧棺左马刻和犬之国的先王做出一样的事,

“绝对是误会。你生气的话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毁约对猫之国出兵。”

但是他的行为才是让碧棺左马刻真的生气了。

“你到底有多傻?”

猛地捏住山田一郎的下巴把他拉近自己,碧棺左马刻和那天听到这件事时同样,愤怒地皱起眉,

“你的父亲敢这么把我的使者拒之门外,意思不就是说后果你来承担你怎样都无所谓吗?你可真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啊。但是被抛弃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不起,让我和那边联系一次就好。”

被捏着下颌,山田一郎忍住疼没有挣扎,勉强把话讲完,等待着碧棺左马刻的回复。

“没那个必要了。本来也不打算追究。”

受不了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碧棺左马刻悻悻松手,按了按眉间。

山田一郎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你果然是个好王。”

说完看碧棺左马刻侧着头没有回答,怕他觉得自己不是诚心夸奖又试探着追加了一句:

“那你是在为我生气吗?谢谢你啊。”

没想到山田一郎知道王对自己弃之不顾还毫不动摇,甚至扭头对自己道谢,碧棺左马刻更加觉得之前担心诅咒会落到这个一心只有国家的人身上的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改计划了。虽说手段会有些强硬,但我打算在三个月之内完成改革,清洗不忠于我的贵族。”

思考一番之后,碧棺左马刻决定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同时试着伸出手去摸摸黑猫的脑袋。山田一郎缩了缩脖子,但并没有躲开。

“等我处理完,先王和你们签订的合约我会宣布作废。到时候你就能回去了。”

说完话的同时,碧棺左马刻的手也离开了,头顶一空的黑猫动了动耳朵,睁大眼睛。

“之前强迫你很讨厌吧,之后不会了。”

表明自己不会再去山田一郎那边,碧棺左马刻挥挥手走向出口。这次他没嫌麻烦直接从楼顶跳下去,而是乖乖走了楼梯。

“也没……很讨厌……”

他感觉到山田一郎打算说什么,也感觉到他伸手打算拉住自己。但是既然并没有真的拉到,碧棺左马刻就打算当作毫不知情,一步一步沉默地走下了长长的螺旋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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