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窥见 07

林西言恍若未知地抬头看向陆时煜。他一直以来怀揣着的什么秘密乍然间被点破了,丑陋的真相毫无准备地被显露出来,因此他的表情中难免有一些下意识的逃避。

陆时煜看着他,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动。

不过很快,陆时煜就想起了最符合社交礼仪的正确态度——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以他的立场既不能干涉林文海对于林西言的管教,也不适合对林西言表现出同情。他应当不动声色,并且侧过身去,和林西言擦肩而过。

在这个瞬间里,分明更想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是林西言,可陆时煜真的把他放在那里不管不顾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要回头去看。

陆时煜伸手去扶住他,“你……小心点,别摔了。”

林西言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一个什么深渊里,整个人不断地下坠……他看着陆时煜握着自己的手,反应很慢地说:“谢谢。”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克制显得有些喑哑,但确实没有泄露过多的情绪。

陆时煜收回手,心里却有些吃惊。他不确定地想,半个月前这人好像还没这么瘦,怎么像是忽然间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透露着疲惫和虚弱。

林西言勉强整理好情绪,“我先回房间了,陆董大概正在找我。”

陆时煜点点头,放他离开。

今天这一出“家庭教育”其实并不难猜,刚才林文海提到了推荐信,他还曾经找过老爷子。

整件事就是,因为没能如愿替小儿子要到推荐信,所以气急败坏。

“江湛,你上次调查过林西言的资料,还在吧?”陆时煜给江湛发消息:“另外联系‘蓓蕾’基金的刘开,他那里也有部分林西言的资料,整理好一起发我邮箱。”

很快,江湛的邮件发了过来。

林西言的资料即便打印出来装在文件袋里,也只有薄薄的几页纸。陆时煜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看完了。

他在音乐生里大概是属于比较优秀的那一类,十六岁就考上了首都音乐学院,还成为了学校乐团的小提琴手。

但是却没有顺利完成学业,在大三的时候退学了。

退学的时候应该也闹得很厉害,因为资料显示他被送给陆明远前的一个月还申请过国外音乐学院的夏令营,但是申请被校方驳回了。

理由是父母不同意。

——他的父亲欠下高利贷要拿他救命,必定不会放他走。林西言那时候大概是很无助的,他不是爱走捷径的那类人,大学期间完成乐团的训练之余还经常去打工,常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但是把辛苦攒的钱全拿出来还是不够,好像他之前的十几年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一瞬间被湮灭了。

他还是被送给了陆明远。

再之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和所有被圈养的金丝雀都没有什么区别,存在的意义大概只剩下供人赏玩的美貌。

江湛整理的资料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从前窥见过冰山一角的,关于林西言的一切似乎都可以连起来了。甚至包括今天早些时候楚思源说的那个没什么新鲜的八卦,似乎也成了林西言的一部分。

如果只到这里,依然是个没有什么波澜的故事,但林西言曾经在“蓓蕾”基金的资助名单里——尽管早就知道,陆时煜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他以为这是一个“被资助的学生依旧没好好读书”的故事,没想到居然是没能好好读书。

基金会还留着林西言曾经的简历,里面附着一**西言的证件照。长相看起来和现在并不差很多,但更年轻也更开朗。

只是那时候,陆时煜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蓓蕾”基金资助过许多有才华的乐团、乐手甚至学音乐的学生,基金会经理每年都会把整理好的名单拿给陆时煜过目,只是他那时候基本都是没有耐心看的。一来是因为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哪怕坐到演奏会现场也分不出什么好坏,不如直接交给专业人士去评判。二来,那会他自己虽然还是个学生,但已经开始筹备接手寰时,实在分不出精力给这个基金会。反正都是做慈善,资助谁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结果就那么巧,楚蓓的“蓓蕾”基金帮过林西言,却被他的亲人和陆明远一起拉进了深渊。

*

“没关系,那只是个巧合,说不定他什么都没听到。”林西言煞有介事地说服自己,“他只是刚好从楼梯上下来,偶然遇见而已。宴会厅里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几分钟后回到房间,他不得不换上了女佣拿给他的、松软的棉质连衣裙。完全是为了契合陆明远的趣味,全身上下只靠胸口的蝴蝶结系起来。

只需要轻轻一扯,整件衣服就会掉下来,展露出他的整个躯体。

地上凉,他下意识地要挨到床上,结果因为手腕的力量不够往下滑了一点,腿上又使不出力气,竟然就这么软了下去。

……像是要寻求什么庇护但是失败了那样,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上。

窥见08

他这几日过得更不好。

大概是因为陆时煜对他太好了,从前能过的日子,现在却变得娇气受不了。

他在风雨兼程里被陆时煜往心口里塞了一颗糖,给他温柔的庇护后再把他推回去,当然要难受。人都是贪心的,从前就念想着的,偶然品尝过后只会更想要。

林西言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重新扶着床沿站起来,可是也没有别的事做,只好呆坐着打发时间。

*

陆时煜轻轻叩门。

他总觉得林西言的状态很不对,不太放心,要来看一眼。敲了门却没有反应,陆时煜奇怪地想:这么晚了,他不在自己房间去哪里了呢?

还是说,他这么快就已经睡着了?

林西言听到敲门声,但是不确定是不是找他的。他盯着门看了好一会,直到叩门声第三次响起,他才去开门。

会是谁呢?

平时只有女佣会来房间找他,但是她们都不会敲门的。

陆时煜已经打算转身走人,林西言才姗姗来迟地把门打开。

林西言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的走廊尽头,一打开门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整个房间就像是酒店的样板间,没有一点活泼的色调,林西言穿着粉色裙装站在其中显得尤其不伦不类。

看清他身上穿着什么,陆时煜转了一半的身子竟然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转才合适。他微微往后仰了一下,接着有惊无险地站定了。

林西言完全被他的突然出现震惊到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决断,突然间伸手把陆时煜整个往房间里一带,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门。他后怕地用背后抵在房门上——那姿态像是在阻止误入的人再离开一样,他微微喘息着问:“你找我吗?什么事?”

陆时煜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一顿操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时煜:“忘了,可能是想来跟你说晚安。”

林西言:“……”

陆时煜:“或者我就是特意送上门,让你也把我藏起来一次。”

林西言非常窘迫:“对不起,但是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样,不行的……”

陆时煜:“?”

陆时煜自认非常光明磊落,他来找林西言完全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因为医院的那条毛毯!

陆时煜又一次看清了林西言身上穿着什么,但是又不能刻意移开眼,只好尽量用一种不经意的,非常轻的语调说:“你穿这么少 ,不冷吗?”

大概是室内温度确实低了一些,陆时煜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空调运转的声音。

林西言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条该死的连衣裙,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间好像又不会说话了。

陆时煜慌忙之间回头到处看了看,结果还真找到了那条眼熟的毛毯。他二话不说,立刻把毛毯拎起来给林西言披上。

结果,林西言脸更红了。

陆时煜大概一时没想那么多,但是那条毛毯是他从林西言床上拿起来的。而且还是藏在被子里面,不知怎么就露出了那么一角被他看到了,还整个抽了出来。

陆时煜甚至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现在不冷了。”

林西言红着脸问他:“你找我,是要说什么吗?”

陆时煜看着他身上披着的毛毯,脑子里好像有根什么弦“嘎嘣一下”突然就断了。他口干舌燥,急中生智地说:“上次去医院你不会说话,第二天走得急也没查出来什么原因,最近还好吗?”

林西言点点头,脑袋低得更低了,“没事了。”他停顿了一下,压抑住不由自主升起的一丝丝喜悦,“没想到你还记得。”

林西言等了好一会,陆时煜也没有再开口。等林西言忍不住抬眼看他,他才道:“林西言,你可以向我求助。”

“不管是要推荐信,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陆时煜像是有些无奈:“放着我不求,就那么站着挨骂,傻不傻?”

陆时煜往前走了一步,“怎么没反应,我帮你不好吗?”

窥见 09

林西言除了脸上依旧有些红晕之外,脸上就没别的表情了,尤其听陆时煜说到“推荐信”的时候。

他不知道为什么林温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除了他爸每天想着要替他要推荐信,现在陆时煜居然也想帮他。

他的亲人为了这封推荐信要他去讨好陆明远,讨好不成还要嫌他没用。他打算永远放在心里珍藏的陆时煜,主动对他说“你可以向我求助”,也是因为这封推荐信。

林西言扯出一个不像话的笑:“谢谢你。”

陆时煜不想听这句,“嗯,还有呢?”

林西言只要在陆时煜面前,都会强撑着自己逼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来,仿佛他自己是个无欲无求的金刚,缠缠绵绵地裹住内里对那一点微末温暖的渴求。只是他到底不是真的无欲无求,这点假装出来的“岁月静好”碰上点风吹草动立刻就分崩离析了。

他迟钝地给不出别的反应,只是紧紧地拽着陆时煜给他披在身上的围巾,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或者他就是非得抓住点什么才能好好地站在那里,他无法判断陆时煜对他的境况知道多少,并不敢轻举妄动地开口说话。

陆时煜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冻裂的心魂上浇了一盆怎样的热水——热烈得过了头,一下子就要冲出个窟窿。他只是由着自己的心意,自作主张的给了一点点眷顾和温柔,本意也并不是要林西言的感激,不管是林西言那个偏心的父亲还是林温要的推荐信对他来说要解决都太容易了,容易得不值得拿这件事去换什么人情。

他只是想做些什么来消磨因为忽然知晓林西言那些旧事而凭空生出来的那点怜惜——说同情显得太冷漠,说心疼又觉得冒犯,林西言毕竟没有把这些事主动说给他听的意思,没什么正经理由就去打听别人的家庭背景总归显得很不讲道理。

陆时煜在他长久的沉默里都快能数清楚林西言有多少根睫毛了——幸好他及勒马:“是楚思源说的,你爸去找过老爷子——哦,就是我外公,说你弟弟想要一封推荐信。”

陆时煜伸出一只手,隔着又长又厚的毛毯,轻轻地放在林西言的肩膀上:“刚才也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不生气,好不好?”

“推荐信,就当是给你赔罪,以后也不让他们再来烦你了。”

林西言忽然震了一下,意识还没完全回笼,硬挺着的僵直的肩膀已经争先恐后地放松下来,还有些细微的抖动。

陆时煜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给了他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依靠,僵硬的肩膀早已经垮了下来。满腔的委屈也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信号,以为有人心疼了,迫不及待地要哭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害怕——怕陆时煜把往日里分给他的一点点关心和他自己那点说不出口的、温暖的念想一并给收回去,那他在这座冰冷又残酷的宅院里,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渡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了。

“怎么哭了?”陆时煜没移开扶在他肩上那只手,拿另一只手替他抹眼泪,“你也太难哄了,还要什么,你说话好不好?”

林西言眼泪还没抹干净,连带着哭腔说:“没,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难哄,也没有生气。”林西言生硬地止住哭腔,打嗝却止不住,肩头还在抖,把陆时煜震得手足无措,放开他也不是,一直不放开也不像话。

好在林西言的情绪渐渐缓和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泛着刚哭过的红——透过泪光,显得朦胧又可怜,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陆时煜。

陆时煜:“……”

叹气,这是个什么冤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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