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1:15 白滨町]
穿着一身休闲风格的主妇:“欸,椎原先生?我记得他没有什么仇家吧……”主妇苦恼地托着脸说道,“只是性格稍微有些古怪,敏感内向一些,说起来,我家孩子最近也有点这趋势——”
附近便利店里打工的年轻人,“噢-你是说戴圆框眼镜的那位老先生?他常常来买三元豚葱盐五花肉便当,是在附近上班吧,每天都会背着斜挎包出门呢。”
午休在商铺买午餐的国中老师:“那位先生给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捐过不少书,他很爱看书,不过感觉很孤独啊,总是独身一人——哦我当然不是在苛责独身主义…只是看到他有时会去看心理医生,所以觉得有些唏嘘。”
鹤见瑛问:“心理疗所是在附近吗?”
老师犹豫了起来,推了下眼镜,不安道:“可以再给我看看你的证件吗?椎原先生不会是出事了吧?”
鹤见瑛没有多说,把证件递了过去。
老师的目光在鹤见的大头照与本人的脸上来回扫视,拖着声音:“嗯……我们这儿是个小地方,大家多少都认识也没什么有名的医院,要说看心理科,那就更少了,只有一所心理相谈室,就在三丁目的那条街上。说来巧合,我家就住在那边,所有常常会看到椎原先生出入那所相谈室。”
“平时去那边的人多吗?”
“好像有不少吧,总有人进出呢,我们学校的学生也去过,哦,还有我的同事,毕竟现在社会的压力就是很大吧……成绩升学、房贷车贷之类的,哎呀,工资又总不涨,物价也越来越贵,搞得我有时候都想去找心理医生聊聊了。”
“有成效吗?”
“呃,这个……”老师面露难色,“也不能说没有吧,我看我同事们现在就平和多了,该怎么形容呢……淡-哦,简直就像是大佛一样,静静的非常温和。和从前一比,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话又说回来,遭遇到过于多痛苦的人,就算是有再厉害的心理医生开解,也不一定能得救,最后还是得看自己啦。”
“是认识的人吗?”鹤见瑛问道,“遭遇到痛苦的那位。”
老师的眼睛往周围扫了圈,把鹤见瑛拉到了角落里,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们学校之前有个男生,家里出了事故,”老师顿了顿,补充道:“很悲惨的事故,他从那之后就一蹶不振,开始休学,不过倒是有看到他去心理相谈室。结果前两个月突然得知他自杀了。”
鹤见的眼睫微微一颤,能猜出来老师口中所描述的人正是森贺秀明。
老师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叹息道:“那么年轻的男孩,长得好,成绩好,还很会画画,拿了不少奖,常常有女孩等他放学,遭遇了那样痛苦的事情之后,整个人瘦得像是一把骷髅。真可怜。”
“现在好像只剩下一位亲人了。哎,如今最可怜的就是她了吧。”老师的眉眼耷拉下来,“被留下来的人总是痛苦的。”
[上午11:40 白滨町图书馆]
鹤见瑛在外面打听完了一些关于椎原隆志的信息,半路买了个面包三两下吃完,就赶快到图书馆和另外两位汇合。
“鹤见前辈,我们找到两年前的报纸了。”西宫美羽老远就瞅见鹤见瑛的身影,站起来大幅度地挥挥手。
她和松田阵平在图书馆角落的一张桌子后,工作日的图书馆里没几个人,她们本也想不引起注意,于是做什么都带着那么一些鬼祟,“上面有关于森贺夫妇的意外事件报道。”
那张被她们临时征用的桌面上堆满了往期刊物,他们大概是把出事的那一整年的报纸都给找出来翻了个遍。
西宫拿着其中一张给鹤见看,指着上面的报道:“两年前的十一月,雨季,车子在开上山的时候发生意外事故,结果撞坏了围栏冲下了山,车上有三个人,坐在正副驾驶位的森贺夫妇由于强烈的冲击而当场死亡,后座的森贺秀明因为系了安全带,在救护车到来之际侥幸留有一条性命。”
报纸上只有崎岖山路上那被撞破了的围栏照片,却也显得足够触目惊心。
“其实……当时警方在勘察时还发现了疑点。”
西宫打量着鹤见看不出喜恶的脸,小心地说道,“按照行动轨迹来看,除非她们当时的速度超过了90迈,不然车子很难冲到那么远的地方。但通常不会有人在雨天,还是大暴雨天,用这样的车速开过崎岖山路,要么她们都不要命了。况且警方在询问森贺秀明后,秀明表示父母开车总是很谨慎,不会开得很快,那天又因为雨天而开得格外平稳,他在半路就睡着了。所以这个疑点最后不了了之,还是被归为意外事故。”
“不过我们发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性。”松田阵平说,他拉过来一张地势图,指了指那座山上发生事故的部分,“如果车子是从上面的林子里直接冲出来,直直地砸过围栏,再整个儿翻滚下去,和这场事故的最终结果才可能近似。”
西宫补充道:“就像我们来的时候在林子里迷路了一样,要是小桃姐开错了方向,我们说不定也会……”
“所以山里的那个东西在此前就已经用那套迷阵一样的东西杀过不少人。”鹤见若有所思,“这么饿…反倒像是山鬼了。”
西宫美羽用力地点头,“其实,那条山路的竣工就在这起事故发生的两个月前,在那两个月里道路意外事故不止发生了一起,粗略来算起码有三起。这还只是本地事故,要是再加上一些外地流动人员,失踪后上报的区域不在白滨所以没有记录的那些,肯定还不只这些。”
“而且,我找到了那虫蜕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声音从桌面上传出来,带着一点电子的噪声。
“千川?”鹤见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西宫的新手机放在桌子上还开着免提,“你在啊。”
“真失礼啊,我可是在档案室里帮你们查了一上午的资料,连早饭都没吃。”千川幸二抱怨着,“不要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西宫刻薄地评价:“他看*周刊少年JUMP*把脑子看坏了。”
“所以你查到了什么?”鹤见问。
她们从警署出来,没来得及研究那从脑袋里生捞出来的*证物*到底是什么,只好拍几张照片传给千川,让他先找找。
“*脑爬虫*,一种在纯粹精神力下诞生出来的虫子,寄生在人类的哺乳脑中。真奇怪啊,它明明叫*脑爬虫*,却不在*爬虫脑*里。哦,顺带一提,哺乳脑简单来说就是大脑的第二层,有种很过时的*三脑理论*这样说:人脑是三位一体的,由皮质脑、哺乳脑和爬虫脑构成。”
鹤见瑛平铺直叙地说:“……不好意思,我们都不是医科专业的学生,说些不那么专业的词汇。”
“就是掌管情感和记忆的那部分!”千川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从稍远的地方走近来说的,开始详尽地介绍他找到的信息,“这种虫类最早出现在古印度的传说里,是罗刹用于食人血肉的方法之一。在传说里,祂们会将这种虫子放进人脑之中,让它吸取足够多的情感,再释放坏情绪——主要是*绝望*和*恐惧*——直到人最终不堪重负,选择杀死自己,这样祂们既能够在得到足够多的情感,也能够吃掉纯粹的灵魂。”
“罗刹?那不是恶鬼吗?”西宫闻言咕哝着,“日本的罗刹鬼在大正时期大规模净化古战场后就没有了吧。”
罗刹鬼以凶残和暴力著称,喜欢捕食人类,在战乱时期常常因人类的恐惧而横行于世,因此罗刹也是战场的象征。
在短暂的大正时代里,民主主义的风潮席卷日本文化的各个领域,即便是沉冗的宗教问题也不免被添上了些*自由*的风采。自下而上的革新影响到了全国各地的能人异士,大家聚集在一起,规地划路,为了群众未来的福祉而几乎将所有的古战场遗址都找到,做了净化仪式。以至于绝大部分属于过去的恶鬼和凶灵都早已被祓除。
“漏网之鱼肯定有,更何况它这几年在白滨杀死的人,早就超出了普通罗刹鬼的进食量,它或许是在用这种方式恢复能量。”千川幸二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补充道。
“所以这脑爬虫就是椎原隆志他们自杀的原因?”
鹤见想起她阻止森贺凉子用竹筷子杀死自己前,森贺凉子表露出来的自责。在潜意识里,凉子女士认为秀明的自杀是因为她没有照顾好对方。而秀明则在附身后表示自己的绝望则是来自于那场和双亲一起发生的事故。父母双双离开,最终只留下了他。
被留下的那个人总是更痛苦的。
鹤见瑛被森贺秀明附身时并未失去意识,所以当她听见森贺秀明用自己的声音说出那些话时,只感觉到有一团仇怨的火焰在自己的胸膛里复燃,蹦着火星子到处乱撞。
太相似了,以至于她有那么几秒钟完全不记得正在进行的降灵仪式,不记得正在调查的案件。
死亡的铁门紧闭在死者身后,却为生者永远打开了痛苦的深渊。
她常年徘徊在那深渊的入口,既不往下跳,也不试着推开门——即使她有能力推开那扇门。
她只是等待,等待终有一天血液中的愤怒和悲痛淡去。
但真的会吗?她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也还是对和姐姐对视有种不自然的恐惧。害怕那些孩童时期滋生在她们两人中的龃龉卷土重来。
“很简单吧,”千川的声音继续从电话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吃掉了其余的一切喜怒,一切值得高兴的情绪,脑中只剩下绝望和恐惧,无论什么样的人到最后都会选择自戕。死亡在这种时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只是没想到这么贪吃的东西,居然连灵魂都不想放过。真是丑恶。”
[上午11:40 白滨町山林]
佐野川桃不打算看路了,而是紧盯着濑尾健一郎的后背,“我算是搞明白了,这神神鬼鬼的劳什子就是饿昏头了呗,就喜欢我这种连接宇宙的灵媒。等着饱餐一顿呢。”
“我还有多余的小佛像,你要吗?”濑尾问她。
“那不就违背了我们神秘学的宗旨,神圣力量只来自于宇宙能量和内在的神性,而非具体的神明。”
佐野川嘴硬地说着,身后的林间穿过一阵簌簌作响的风声,她*啧*了声,快步走到了和濑尾并肩的地方,伸手,“不过偶尔破例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毕竟是日本,和欧洲离得那么远。借我用一下吧,谢谢。”
濑尾也并没有对她的这番瞬间变脸发表什么看法,习以为常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木刻的小佛像递给她。
佛像是他自己做的,用的柏木,带着一股浅浅的木香,佛像被雕得栩栩如生,虽然只有麻将牌大小,却也宝相庄严,非常精巧。
“哎,你这手艺可真行,下回能不能照着我的塔罗牌来一……”佐野川桃只是低头看了眼佛牌,再一抬头时,濑尾健一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阳光从高挺松树的枝叶间稀疏地落下来,周围隐约飘散着淡淡的雾气。
佐野川桃皱起眉,“濑尾?”
回应她的是一阵低低的风声。
在她前面的树荫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红色的鸟居静静地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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