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家了。”
按下右手边的电灯开关,姜行光将照碌推进屋内,再重重关上大门。
照碌只顾着伸手接住从头顶洒落的光线,隔了一会才意识到刚刚的关门声意味着他暂时离不开这里了。
他将手一松,由着光亮从指缝间滑落。
“这里还有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吗?”
甩了甩手,照碌站到姜行光身侧。
“没有其他人。”
姜行光把脱下来的鞋摆上架子,又从鞋架上取下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到照碌脚边。
“我平时一个人住这——你现在把鞋换了。”
从见到照碌面时起,姜行光就注意到对方脚上那双人字拖烂得不成样子。
要是换双新鞋,说不定之前真能甩掉姜行光。
哎,可惜了。
照碌盯着拖鞋看了两秒,抬起头时却像是没听见姜行光说的话,绕过了那双拖鞋,径直走向了屋内。
他还是头一回进别人家里观光,尽管室内灯光偏暗,可目光所及的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明媚。
客厅角落有一盆装饰用的百合花,从那端开始的墙面上依次排列着数幅大小不一的风景画......
如果没有浅黄色沙发上那随意摆放着的编织毛毯,以及垃圾桶里堆着的果核与纸团,这间公寓简直找不出一点人味。
“你要不先去卫生间洗个澡?”
姜行光的声音陡然间冒了出来。
照碌一回头,发现姜行光就站在身后,吓得连连叫喊:“你,你,你干嘛?!”
姜行光正用不知从哪出来的扫帚扫着被照碌弄脏的地板,也没抬头,只是抬手给照碌指明了一个方向。
“卫生间就在那,你最好快点过去,晚了可能会没热水。”
他所指的地方就在那扇玻璃推拉门的后面。
照碌面对着姜行光,一边看着对方扫地,另一边逐步后退。
等背部抵上了推拉门,照碌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空隙,进去后悄悄把门掩上了。
浴室还没开灯,除去隔着玻璃门透过来的微弱光亮外,四周一片漆黑。
“开关在门口。”
提着扫把过来的姜行光按下开关,又俯下身,在浴室门前扫着地。
照碌透过玻璃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那来来回回平移,憋了好一会笑,又在忍不住笑出声后因为失力,靠着墙面摊了下去。
天花板上的浴霸冒着橘黄色光亮,看着跟感觉到的一样暖和。
照碌觉得自己能在卫生间这方狭小空间里待很久,甚至躺在这里睡一晚上也行。
前提是没被人打扰。
姜行光见卫生间内许久没传出动静,把扫帚往墙边一搁,拉开浴室门并使唤道:“把身上衣服脱了,我送去洗衣机。”
照碌神情恍惚地望着姜行光,他摇了摇头。
姜行光只得走进浴室,压低声音哄道:“你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很久,洗干净后烘干还能穿,现在先换衣服。”
“不行......明明衣服也不脏。”
照碌死死攥着衣摆,生怕姜行光要强行替他换衣服。
况且他决定好明早就离开这里,临走前让姜行光洗衣服只会增生事端。
说不定姜行光根本不打算把衣服还他,或者想用人情债来威胁照碌——那不是照碌想看到的。
姜行光当然不会一直顺着照碌,他取下挂在墙上的淋浴喷头,朝着照碌淋起了温水。
照碌赶忙用手臂护住眼睛,但还是有水流从缝隙里渗了进来,他找不着睁开眼睛的机会。
最后发现姜行光举着的喷头并不正对自己,照碌才将胳膊放了下来。
温水将照碌浑身给打湿了,同时也冲下来不少泥泞和灰尘。沿着地板漫开的水痕趋近于灰黑色,跟还没清洗过照碌的清水形成了鲜明对比。
“衣服确实该换了。”
姜行光用水流引导着污水往下水道流去。
照碌攥紧了衣袖,发现挤出来的水确实不怎么干净。
“明明也就一般般脏。”
他仍未松口。
姜行光趁着照碌没有防备,提起了他的衣摆,显然是打算帮照碌把衣服换了。
趁人之危的行径激起了照碌的反感,他立即跟姜行光争抢起了衣摆的那一小块地方。
由于发现自己的力气明显不如姜行光,照碌的反应比刚才更加剧烈,他掐住了姜行光的手背,使劲一捏,用指甲在皮肤上划下了几道血痕。
“都说了不用换!”
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从照碌喉咙深处传了出来。
姜行光目光一沉,他松开拉着衣摆的手,朝着卫生间外走去。
照碌不知所措地看着姜行光离开,他的目光死死停留在姜行光的手背上。
三道血痕之下沁出来了不少血珠,它们沿着被照碌划出来的痕迹蜿蜒而下,染红了整道伤口。
“你记得把自己冲洗干净,脏衣服可以放在洗手台上。”
似乎不怕疼一般,姜行光停下来嘱咐了两句,才重新拉上了卫生间的门。
门后的那个身影趋近模糊,照碌不得不收回视线,同时他发觉自己流了很多汗。汗水将头发完全浸湿,还不断地从头发末梢滴落。
嘀嘀嗒嗒。
照碌清楚听见了汗液落地的声音。
卫生间内除了淋浴喷头,还有一个平常不怎么使用的浴缸。照碌扳下放水用的水龙头,俯靠在浴缸边上,用手拨弄着在浴缸底部积攒出来的小水潭。
趁着浴缸还在接水,照碌逐一脱下了淋过水的衣物,将它们堆到了靠墙的角落。
再试过水温,他坐进了浴缸里,用手环抱住自己曲起来的双腿。
照碌能感觉到自己在颤抖,他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判断错了水温,而不是刚才那明显不在他预料之内的“误伤”。
等待会他适应了浴缸里的温度,情况应该就不一样了。
这样想着,照碌仰头上望,由着浴缸里的水没过他的小腿。
从温水水面升腾起不少水雾,将浴室笼罩在了白茫茫的雾气当中。
照碌好久没见这样的场景,他好奇地用手往雾气中抓了一把,又因一无所获而将注意力转向四周。
浴缸边上摆着沐浴露和洗发水,根据空瘪的瓶身判断,它们被姜行光用了很久。
照碌挤了一大团沐浴露,将它涂抹在自己周身。伴随着浴缸中的水面不断上涨,泡沫逐漂浮在了照碌四周。
在泡沫即将漫过浴缸时照碌关了水龙头,他彻底陷在了浴缸当中,想要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玻璃门上突然浮现出了一道黑影,照碌警惕地起身,却只看见推拉门被拉开了一点。
姜行光的胳膊伸了进来,将几件衣服扔在了地上,随后拉上了门。
“洗完澡后可以先穿上这些衣服。”
姜行光的话隔着水雾传了进来,听起来比之前要柔和许多。
照碌用手指掏了一会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可惜没等他反驳这位烂好人,姜行光就再度离开了。
泡完澡后,照碌蹲在墙边,反复比对躺在地上的那几件衣服,以及自己脱下来的旧衣物。
经由内心一阵抉择,他还是了拿起姜行光给他送来的衣服。
上衣大了一码,裤子长度差不太多......这套衣服完全不合照碌的尺码,但穿上去后还算暖和。
姜行光正眉头紧皱地坐在沙发上,见照碌从卫生间里出去,他起身,小跑着将那堆脏衣服抢了出来。
照碌茫然地跟着姜行光,目睹对方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再看着洗衣机滚筒不停地晃动。
他在姜行光起身时找到了机会,及时抱怨道:“你挑的这是什么衣服?压根不合身。”
“家里只有我穿的衣服,现在只能将就一下。”
姜行光眉头依然压得很低,神色稍显冷漠,不像刚才那般温和了。
他手背上的血痕早已结了疤,既丑陋又显眼,跟整洁的外貌并不相符。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还是我给你做饭?”
这人脾气真好。
照碌瞠目结舌,他没想到自己抓伤人的事情非但没被追究,还被姜行光一直照顾。
想到接下来还得跟这种人相处一晚上,照碌轻蔑地笑了一声,舔了舔嘴唇,朝着姜行光提议道:“要不你给我做饭?”
姜行光沉思片刻,转身朝着里屋走去,没给照碌答复。
照碌目送着姜行光消失在了拐角处,原本以为这人是被自己气走了,但等他跟过去时,却撞见姜行光仔仔细细地系着围裙绳结。
“冰箱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我只能给你煮碗面。”
姜行光取出一把面和一个鸡蛋,往锅里装满水,拧开了炉灶。
照碌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记下了姜行光煮面时的每个动作,又在面条出锅前先行退到了厨房外。
姜行光将面端到客厅,他给照碌拿了双筷子,又怕照碌不习惯,没在一旁候着。
照碌在姜行光离开后才用筷子夹起碗里的面条,嘶溜一声送进了嘴里。
尽管姜行光只往碗里加了少许酱油,可他做出来的面对饿了一整天的照碌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照碌端起碗把汤也喝了下去。
嗝。
良久没听见客厅传来动静,等不及的姜行光主动越过拐角,将一杯水和药片摆到了照碌面前。
“这是感冒药,吃下去后睡一觉起来就不会打喷嚏了。”
照碌将两枚药片往嘴里一丢,干咽了下去,顿时被喉咙里残留着药片的苦涩呛得干呕。
换作以往,他可能会扣嗓子把药吐出来,不过既然听姜行光说这药能治愈感冒,照碌改了主意,试图通过不断喝水来冲淡这股怪味。
姜行光监督照碌吞下了半杯水,他今晚数不清多少次站在照碌面前。
每当这种时候,照碌总会瞥见姜行光手背上的疤痕,他眼见血痕结成疮疤,也深知这得有多疼。
他有向姜行光道歉的想法,可无论尝试多少次,那些话都梗塞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照碌有些失落,低下头想了又想,表情很是别扭。
“你如果想要睡觉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卧室。”
姜行光将剩下半杯水留在桌上,向照碌递去了手。
照碌犹豫着,一点点缩近他和姜行光的距离,最终搭上了姜行光的手背。
由他抓出来的血痕摸起来很是粗糙,当照碌攥紧了手时,那些疮疤无时不在剐蹭他的掌心。
这样微小的举动让姜行光脸色骤然一变。
照碌意识到他弄疼了姜行光,想要放开压在疤痕上的掌心,可他的手指被姜行光抵住,怎样也扒不开。
“没事。”
姜行光安慰了照碌一声,带他找到走廊尽头的卧室,推开门后,将照碌推进了屋内。
“我还有事,你先睡吧。”
卧室门被姜行光悄悄关上,也给照碌平添了一层开门的麻烦。
照碌十分不适应身底下的软床,他辗转难眠,也比以往更加清醒,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埋怨地拍了拍床垫,照碌摸黑找到正门,沿着来时的过道往回走。
沿途的灯早被姜行光关了个遍,只有客厅还留着灯。
姜行光半蹲在柜子前,在里头翻找着碘伏和纱布。
本来东西被翻动时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会影响判断,可他还是发现了身后蹑手蹑脚的照碌。
“怎么还没睡着?是床不舒服吗?”
“啊,对。”
照碌顺着姜行光的话往下说。
等差不多走到沙发边上了,他向前一扑,又将毛毯掷起,盖在了自己身上。
“我睡客厅就行,卧室那破床你爱睡睡去。”
电光石火间,照碌摆好了睡姿,假模假样地闭上了眼。
姜行光回头瞥了一眼占了沙发位置的照碌,用棉签蘸着碘伏处理起了手上的疮疤。
涂完了碘伏,他坐在一旁椅子上等着伤口自然晾干,不时朝照碌掷去一眼。
照碌只感觉被人盯得脊背发凉。
等凉意稍微退去,他侧着半边身体,眼睛微眯,重新把姜行光挪回了视野重心。
姜行光扯开纱布,往手上一圈圈缠着。
“得怪我吓到他了。”似是自责。
对,是得怪姜行光,怪他这个烂好人。
照碌蹲在烧烤店门口时绝不会想到会有人把他送进浴室,给他冲了个浑身透湿。
也不会想到现在能睡在这里。
缠完了纱布,姜行光抚了抚伤口位置,确认摸上去感觉不到疮疤的存在,便又蹲下来将东西放回了柜中。
“明天要是迟到了,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没了。”
起身时,姜行光忽的有些惆怅,在柜子前停了许久。
——好心人还是个社畜。
照碌像是听到了什么秘密,有些不敢置信。
又过了一会,姜行光熄了客厅的灯,逐步走向卧室。
照碌上提毛毯,把整个人罩在了黑暗当中。
片刻后,卧室门“呼”地一开一关,一切便寂静了。
照碌猛地掀开毛毯,连着喘了好几下,才呼上气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全是那些被自己评价为“没有人味”的装饰物。
照碌感觉自己跟这个家,或者说,跟姜行光格格不入。
他只准许自己在这待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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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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