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妤柔掌心触着明黄衾被面料凉滑,覆在手背的那只大手滚烫得有些骇人。
衾被之下,帝王不算微弱的呼吸起伏却近在咫尺……
而那只桎梏自己的手,好似感受到她颤意而愈发放肆。
握惯了长枪,又带着薄茧的长指,此时正慢悠悠地——
一根一根嵌在她每个指缝中……
如此慢条斯理,像是编织牢笼,蓄势待发,只为一击毙命。
金妤柔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望向尚在昏睡中的郁桓。
而她抬眼这一瞬,大手忽然收紧扣住。
“母妃为何发抖?”郁徽眸底沉色像极了深不见底的寒潭,“怕给父皇看到?”
“这难道不是孤与母妃曾经做过无数次之事?”他声音极小,小到压抑着不自觉地轻颤,还有些干涸的意味,“父皇他也这样握过你手,是么?”
粗粝指尖像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轻轻摩挲金妤柔细嫩掌心……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郁徽忽然咬牙,指甲略微用力轻掐……
金妤柔察觉掌心中的刺痛,瞬时顾不得动作太大引起宫人注意这一事。
她用力捏住那只放肆的手,再使劲一拉,试图打破眼下控制。
郁徽黑眸带着冷冽的怒气,只见他大手一抬……
仅用右手,便将金妤柔两只纤白手腕一并扣了下来。
“这就受不住了?”
“要不要换个姿势?”
他不带感情地睨了眼床上沉睡的老虎,又审视她。
薄唇微勾,像昂首吐信的毒蛇。
“他喜欢在这里?”
“还是书桌?”
不知是吃痛,还是心虚又恐惧。
金妤柔眼波流转,睫毛湿漉漉的,她不再挣扎,双手任由他掌控。
“二哥,从前是我负了你不假。”金妤柔如从前那般乖顺,眼眶微红,眼中似含了水雾般。
说话间,泪滴已然夺眶而出,她又问:“若来日以我之命,可否换得二哥原谅?”
金妤柔假意乖顺,实则……
她知郁徽对自己还有些情分在,况且如今已是名义上的母子关系,郁徽大抵不会再做出更出格之事。
而且她一诈死,或许还能让郁徽心生歉疚,再不会起疑。
此话落在郁徽耳朵里,心头一颤,如针扎般。
瞬时动容,又不忍,而内心更是恨到无以复加。
眼底欲色翻腾着一抹妒恨的猩红,牙关紧咬,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一句——
“母妃对父皇,当真……情、深、似、海。”
原本锢在金妤柔手腕的大手也随话落而抽离。
郁徽缓缓直起身子,光影错落,盖不住长睫阴翳之色。
像是松了口气般,金妤柔用手袖轻轻拭了拭还留在脸颊上的那抹泪滴。
表面装作极为关心郁桓伤势的模样,赶紧掀开衾被查看。
即便金妤柔心中早有所料,也未曾料到眼前这个情景。
郁桓身上的伤远没有传闻中那般重,不过是下//身未着寸缕,自膝盖往上至大腿根处有几条撕裂伤,现下已做了处理。
若说更严重些的,便是胫骨废了,即便治好也再难起身。
郁桓向来康健,身材魁梧正值壮年。
毕竟是马背上征战得来的帝位,无论身材体力都非寻常男子,这伤势对他来说自然算不得多重,为何至今昏迷不醒。
难道……
未曾预料到眼前这一切,难以置信地按住胸口那颗不断乱跳的心。
思及此,金妤柔目光满是惊愕,全然顾不得掩藏。
几乎是下意识对向那人如沉霜般冷冽的眸子。
也是这一刻,那双眸子里盛满妒恨、爱欲。
爱不得、恨不能,忘不掉……
意难平。
妄念爱欲占有,种种交织在其中,像是不死不休。
一种近乎诡异的感觉,酥酥麻麻爬满全身,不停翻涌搅动。
像被毒蛇咬住,毒液顷刻间蔓延全身,逐渐无力、濒死……
她想重新确认眼前这个人。
养心殿烛火明灭间,那人棱角分明的脸与记忆中无二。
而他藏在黑暗中的这半脸,眸中晶亮得近乎诡异。
呼吸压抑,仿若在尽力控制身体里禁锢着的那只野兽。
郁徽略微偏头,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半眯的眸像极了不见底的寒渊。
此刻涌动着审视。
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嘴角笑意明显了些:“母妃既对父皇情深似海,那便日日来养心殿,同孤一道服侍父皇罢。”
除了刚刚那一番波折外,郁徽便没了旁的动作。
眼前女子很是乖顺地为她夫君换药。
他不语,也未有让开的意思,依旧坐在龙床上静静盯着她。
郁徽炙热侵占的视线,先是落在她眉心朱砂痣,流连片刻,又从她如雪般脸颊上一路滑下去。
繁复华丽的宫装之下,是她藏不住的圆滚,以及白皙光滑的纤腰。
她与父皇做夫妻时,该是如何娇婉好欺。
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愤恨,愈发深沉。就如夏夜雷雨来临前的潮热。
越闷热难耐,越是蓄势已久。
而一旦宣泄出来……
就是倾盆之势。
大抵是三个人同坐一张床上的感觉有些怪诞,金妤柔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这一路也不知是如何回去的。
现下只盼着郁徽舅父守诺,明日顺利将假死药送入宫,一切再从长计议。
她人刚踏入长乐宫,少年瘦削人影便迎了上来。
“母妃回来了。”郁征一见金妤柔,眼中顿时澄亮。
他显然在雪里驻足已久,连耳朵边都被冻得通红。
金妤柔忆起她初见郁征那夜,这个小她五岁的孩童,瘦削身影像是会被北风吹走的枯桠般,站在雪地迎着冷风。
今时今日,它好像已经可依,逐渐长出枝条。
“你这手这般冷,怎么不在屋里等。”金妤柔一摸郁征冰凉刺骨的手,不由心疼,遂将暖炉放在他手里。
掌心温度来得如此突然,郁征不知为何有些鼻酸,“儿子只是想母妃了。”
郁征此言自是发自肺腑,一时间让金妤柔不知该说什么。
她将郁征当作不得已的选择,最后的退路。
而郁征,却是实实在在将自己当作唯一的依靠……
甚至……
是母亲。
金妤柔尚未满十八,自然不懂何为母爱。只是忆起幼时,母亲曾爱怜地抚着自己头顶,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乖孩子。”金妤柔她伸手,爱怜又带着哄,轻揉着他头顶,“这深宫中你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唯一……
唯一的依靠么……
郁征眼底温柔,如春风破开冰面。
大抵是临近春日,老天爷竟一改整日风雪的势头,早早将暖阳挂上枝头。
后宫妃嫔是惯会拜高踩低的。
除开沈笑几个心腹日日去请安外,其余人一改之前态度。虽不敢太过怠慢,但到底还是有些撇清观望之意。
郁桓至今未醒,太子之位已落入郁徽手中。
沈笑表兄钟进桢刺杀皇上入了天牢。
太子宅心仁厚念祸不及家眷,仅仅将钟家家财充公,男丁充军,女眷赶出京城终身不得入京。
只是不知郁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独将钟进桢独女钟蕴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还将其扣在宫里。
除了不允许踏出宫中半步之外,竟拨了几名丫鬟还好生伺候着。
“皇兄不会是瞧上表姐了罢。”郁彻像是撒娇般将头搁在沈笑腿上,嗤笑一声:“他不是心悦长乐宫那只狐狸精么,怎的忽然换了口味。”
郁彻年岁不大,早已通晓男女之事。
初尝兴起,还曾夜召三女服侍。
好在沈笑在宫中势大,方才将此事压了下来。那三名丫鬟自然是给了些好处打发去了宫外。
以男子角度来看,自己这个表姐钟蕴五官并不出众,与长乐宫那位相比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除了二者难掩丰腴之外,旁的再无相似之处。
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个表姐除了那,旁的过于丰腴了些……
宫中火炉燃得正旺。
沈笑轻叹口气,姣好容颜终是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表面仍旧装作无事般,手抚在儿子头顶。
就好像郁彻从未长大,一直是她心里牙牙学语的幼儿那般爱怜。
莫非这郁徽碍于二人身份,不敢与金妤柔跨出那一步?
还是不敢拥有正主,故而退而求次寻找代替品……
思及此,沈笑不置可否轻哼一声。
心底竟生出些不该有的情绪。
说不出是鄙夷多些,还是阴谋未得逞的遗憾更多。
郁徽与郁桓,真不愧是亲生父子!
同样少年意气,同样能征善战,同样阴险毒辣。
不仅如此,连对女人的喜好也如此相似。
也同样的……
是个懦夫!
明明心上人就在眼前,却碍于身份不敢明争,只能暗地里寻找与其相似之人。
“你表姐心悦郁徽之事母亲一早便知。”沈笑深吸口气,再睁眼,眼中不知从何而生的怒意像是迸出道一闪而过的利芒,“但母亲绝对不会让钟蕴成为第二个……”
沈笑未尽的话尚未出口,却听得郁彻半玩笑半认真出声打断——
“若皇兄真心悦表姐于我们才有利些。”
郁彻略带稚气的脸上竟有一丝恶毒之色,“表姐这人除了市侩些,倒是没什么主见极好掌控。我们不如利用表姐给皇兄下些好东西……”
“不可。”沈笑想也没想便否决郁彻此番提议。
郁彻愣了楞,一脸不可思议。
没忍住惊愕般,径直抬头望向自己这个向来狠辣的母亲。
像是察觉到自己儿子如此惊讶,沈笑又道:“钟蕴是你表舅父唯一血脉,母亲怎会舍得让她冒此大险……”
“而郁芙蓉便不同了,她与你皇兄一脉相承,是皇家血脉。”
指尖轻轻拍在儿子肩膀,红唇微抿,“即便下毒失败,郁徽也不敢在如此敏感之时做出弑杀亲妹之事。”
郁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哪还有刚刚那番戾气。
话音落了半晌,他才从中反应过来。
饶是不信般,惊愕开口:“母亲你是想利用姐姐……”
“可彻儿与姐姐都是母亲所出……”
“姐姐与母亲不是应该更亲近些吗……”
沈笑不再接话,只是嘴角笑容无端端阴冷起来。
脚步声逐渐走近,沈笑露出如她所料的神情。
来人是伴在沈笑身边多年的陪嫁,亦是其心腹。
“如您所料,宸妃果然撇开宫人,独自一人去了漪兰殿。”
沈笑一早便得知,今日有一名身形与司行深相似的男子执了司玠令牌入宫办事。
之所以耐着性子隐忍不发,便是想将事情闹大些。
那男子入宫后径直去了漪兰殿。
捉奸,自然捉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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