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细雨如丝，打湿了沈清辞素色的裙摆。
她扶着丫鬟晚晴的手，一步步踏上将军府的青石板路，单薄的身影在濛濛雨雾中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折。
自严律率军班师回朝，以“心有所属，不愿耽搁”为由请旨退婚那日起，沈清辞便成了京中笑柄。
贵女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市井间窃窃私语的议论，如细密的针，日日扎在她心上。
沈家本就不算顶流世家，全凭当年严老将军一句“清辞这孩子，合我眼缘”，才与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府定下婚约，如今婚约告吹，沈家在京中颜面尽失，对她更是冷淡疏离，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人。
沈清辞自幼体弱，汤药不离口，性子却藏着几分偏执。
她不愿欠严家分毫，更不愿让旁人觉得她死缠烂打，是以严律一归府，便强撑着病体，亲自来还当年严老将军所赠的定情玉镯。
那玉镯是暖玉所制，触手温润，刻着缠枝莲纹，当年老将军亲手为她戴上时，笑道：“清辞，往后你便是我严家的儿媳，这镯子你收好，他日律儿归来，便让他用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彼时她尚是豆蔻年华，脸颊微红，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怎料世事无常，如今竟要亲手将这承载着过往期许的玉镯归还。
“沈小姐，将军在正厅等候。”管家恭敬地引着路，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面容与微颤的指尖，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沈清辞微微颔首，强压下喉间的痒意，挺直了脊背。
她不能让严律看轻，更不能让旁人瞧见她的狼狈。
踏入正厅，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湿暖截然不同。
严律身着墨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眼间还带着沙场归来的肃杀之气。
五年未见，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更显沉稳刚毅，只是那双曾偶尔会带些暖意的眸子，此刻望着她，竟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沈清辞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锦盒，缓缓打开，里面静静躺着那只暖玉镯。
“将军，”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当年老将军所赠之物，今日清辞特来归还。
如今婚约已解，此物留在我处，不妥。”
她伸手去递锦盒，指尖刚触到严律的掌心，便被他猛地攥住。
那力道极大，让她忍不住蹙眉，正要抽回手，却听见他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带着狂喜与急切的声音喊道：“小桃！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桃”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沈清辞脑海中炸开。
那是五年前，她一时淘气，瞒着家人偷偷溜出沈府，跑到城外的别院玩耍，却意外撞见遭人暗算，浑身浴血的严律。
彼时他药性发作，意识模糊，将误闯的她当作了救命稻草。
那个混乱而屈辱的夜晚，是她心中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严律，那晚的少女便是他的未婚妻沈清辞。
她以为，他早已忘记，或是从未知晓。
可他此刻，竟叫出了那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儿时的乳名。
沈清辞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望着严律眼中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深情，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爱恨交织，几乎要将她淹没。
委屈，愤怒，羞耻，还有那一丝从未真正熄灭的爱恋，齐齐涌上心头，让她眼眶瞬间泛红。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将军认错人了。”她冷冷地说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清辞从未有过‘小桃’这等乳名，将军怕是思念故人，认错了人。”
严律愣住了，脸上的狂喜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与受伤。
“怎么会？”他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你的手腕，当年明明戴着半块碎玉，与我这只正好成对！”他说着，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条红绳，上面系着半块碎玉，质地与她归还的玉镯一模一样。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那半块碎玉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是啊，当年那只玉镯，在那个夜晚被生生摔碎，她藏起了另一半，本想当作永远的秘密，却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
“所以呢？”她抬起泪眼，望着严律，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与绝望，“将军今日认出了我，便是要与我重续前缘？还是说，你是想让我当众承认，五年前那个被你强上的少女，就是我沈清辞？”
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严律的心脏。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仿佛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沈清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一阵绞痛，转身便向外走去。
晚晴连忙跟上，扶住她踉跄的身影。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与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听见身后严律想要唤她，却又迟迟没有出声，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也渐渐熄灭。
回到沈府，沈清辞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染红了素色的裙摆。
晚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她回房，请大夫诊治。
卧病在床，沈清辞昏昏沉沉，却难以入眠。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日在将军府的场景，严律的呼喊，他的震惊，还有自己那句破釜沉舟的话。
他既认出了她，为何当初要退婚？若是心中有她，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寻来？五年的时光，她独自承受着失贞的痛苦，顶着病弱的身躯，忍受着旁人的嘲笑与家族的冷遇，他又在哪里？
他说他找了她五年，可他找的，是“小桃”，还是沈清辞？若是知道“小桃”便是她，他还会选择退婚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让她备受煎熬。
她咳嗽不止，胸口阵阵发闷，只觉得这具病弱的身躯，快要支撑不住这沉重的心事。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如同她心中无尽的悲伤与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