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冬！你赶紧从后门出吧！再晚点后门都要被人堵死了！”

与陆映冬一同参与汇演的同学给他指了后门的方向。

“谢了。”

他听到陆映冬随意应了声，只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单肩背起吉他包，另一手插兜，双唇衔烟卷。陆映冬这人，肩宽腿长，肤色冷白，下颌线棱角分明，骨相优越，五官深邃而精致，像中俄混血。

这样的人是他的同学，有他出场的地方，所有人都黯淡失色。

他望着陆映冬往后门方向走去，走路衬衫衣角带风，乌发飞扬。他不由得感叹起来，陆映冬这男人——

太他爹帅气了……

甫一推门，泼天雨幕冲刷地面，陆映冬恹恹地垂眸，手伸进兜里拿出打火机，“蹭”一声，点着唇间的烟卷。他缓缓抽了一口，吐出苦涩的烟圈混进雨雾。

潮湿的雨尘黏在皮肤表面，像腥烂的水草纠缠呼吸。

他没带伞，环视一圈打算找人借伞。

四下只有一男一女在大雨里站着，男方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有伞遮挡，他看不见女方的脸，只能见到她挺直的身影和漂染过的白金发。

什么情侣在雨中吵架的戏码吗？

陆映冬神色淡漠地掠过一眼，垂首抽着烟，只待有女生过来主动借他伞。

蓦然，他若有所感抬头。

“陆映冬？你是不是忘记带伞了呀？”

耳畔飘来异性的声音，他眸光从雨幕中的情侣上挪开，偏头，垂眸望向一脸羞怯的女孩。

“嗯，你能借我吗？”他淡淡问道。

“我只有一把，不然我们一起走吧？”女生提议。

陆映冬眼尾微翘，面前这名含羞带怯的人——在他眼里和雨滴没什么区别，只是亿万雨尘的其中一部分。

他微微歪头，望见她背的挎包有伞柄凸出的痕迹。

对方没直视他的双眼，也就没注意到他已经看破她的小心机。

陆映冬翘唇笑了下，他眼角余光瞥了眼那对情侣，男方上手捉住女生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恍若干花一折就碎。

“谢谢。”

他撑起身旁女生递来的伞，走进雾蒙蒙的雨幕中。

磅礴的雨声掩盖暗中滋长的一切。

掠过那对情侣时，他手腕往上抬了抬，伞沿斜向身旁的女生。她小声道：“你好贴心呀，不用特意往我这边打的。”

陆映冬轻“嗯”一声，懒得解除她的误会，眸光似是不经意投向身侧。

朦胧大雨，那对情侣中女生的声音格外清晰，冷淡而平静。

“分手吧，你就不要再跟我继续这个错误了。”

她一把从男生的桎梏里抽出手，男生气不过，撤开了伞，大喊，“江檀，这可是你说的！”

猝不及防，大雨淋了叫“江檀”的女生一身，她闻声点头，一脸无所谓。

男生撑伞，气愤离去。

而江檀的视线于雨雾中与陆映冬短暂交汇一瞬，对他像看到空气。

大雨打落树上的绣球花，飘飘扬扬，跌落泥泞。

女孩站在雨里，身影清瘦，挺直——像盛开在尘埃上的、将要枯萎的花。

那目光很轻，轻到弹了下他一潭死水的心，也没能让他有情绪波动。

“那个女孩子好惨啊，男的也太过分了吧！”

耳畔飘来女生愤满的气音。

“要是还有一把伞就好了。”陆映冬垂下眼眸，望着那名女生温和一笑。

女生犹豫着，见陆映冬笑眯眯的，她咬了下唇，“其实我还有一把，不过那把伞可能，可能……坏了。”

“你想借她嘛？坏总比没有好，对吗？”

他避重就轻，没有拆穿女生。

女生在他含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面对他，她羞涩之余，多了些仰慕。

他撑着伞，和女生走到愣愣淋雨的江檀面前。

两个女孩子借伞的对话，陆映冬并不关注。

他垂眸，注视着狼狈淋雨的人，金发粘湿她两颊，她眼底氤氲冷漠，身上黑色连衣裙贴肤，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而要借她伞的女生，只有鞋沾湿了，她神色怜悯地向她递出伞。

很久以后，他堪堪知道：

这株即将枯萎的花于那一瞬，扎根进他的灵魂深处。

……

一年后。

“你说什么？”

江檀搭在天台护栏的手掌攥紧，疑心她听岔了电话那边男人的话，“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分手吧江檀。和你在一起的这一个月，我根本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提到“喜欢”，江檀蹙眉，笑着打断陈问：“好，听你的，那就分手吧。”

说完她没有任何的挽留，按下挂断键挂了电话。

大雪纷飞，厚厚的积雪没一会儿爬到脚踝。

江檀深吸一口气，寒风刺痛她的喉咙。她自虐般直视刺目的阳光，没忍住眨了下眼。一朵雪溜进眼眶，淌出眼角成了冰冷的泪渍。

就是这么草率，江檀一通电话结束了这段她人生中最长久的一段恋爱。

北城今年的冬天八月末就来了，她是八月初开始的这段恋爱。本以为这次会和前八次有所不同，毕竟她是真心喜欢陈问这个人。

陈问长相清秀，气质干净。第一眼见到他就让她怦然心动。

彼时她刚从图书馆出来，斜雨打湿她的脚下。

一把透明伞忽然撑到她头顶。

阳光下，鎏金色的雨尘中，她抬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弯起正在望她。

“你需要伞吗？”

陈问笑起来，干净清冽，如透明伞上滑过的雨痕。

江檀眼皮颤动几秒，撩过耳侧的头发，探身望了眼伞外。

太阳阵雨下，不打伞全身都会淋湿。

雨水停留在身上黏腻的触感，她想象了下，实在不大舒服。

“两个人好像撑不了这把伞。”

她没想到她说完对方就直接把伞塞给了她，用运动斜挎包撑在头顶。

然后他独自一人冲进雨幕里，她错愕地睁大眼，见他回头冲她笑喊：“你用吧！下次还我就行！”

他没说他叫什么，江檀也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他。

像去找别人打听他这种事，她不会做的。

即使那时她已经确认她对陈问一见钟情，也不会做的。

她以为今年唯一一场的太阳雨会和她的心动一样无疾而终。

没过几天院内公共选修课上，她就碰到了陈问，他和几个男生一起从后门摸了进来。正巧她坐在靠后门的位置，顺理成章的，他突然坐到她身旁。

而他那几个同学用八卦的目光来回打量他们，都被陈问用背影挡了回去。

“那个——”

“你的伞——”

他们同时开口，又都愣了下。

“你的伞我不知道怎么还你，方便的话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拿过来还你。”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了。对了，我叫陈问，是油画系的。”

见陈问挠挠脸，白皙的脸上浮起似是尴尬的薄红，江檀面上疏离地微笑了下，“我是管弦系的。”

实则她内心一面土拨鼠狂叫，一面感叹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可爱，脸红得像鲜艳的红山楂。

介绍完自己，陈问率先要了江檀的vx。加上好友，她注意到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圆润的小狗，他喜欢小动物这一点，使她对他更有好感了。

虽然她本人并不喜欢猫猫狗狗。

从那以后，这节她时常不去的公选课，她都会去。下课后，时间到了晚饭饭点，自然而然的陈问会邀请她一起去吃饭。

久而久之，她和陈问会经常分享彼此的生活。

空闲的时候会像大学暧昧的其他男女一样出去约会看电影、去游乐场……

短暂的暧昧期由她结束。

陈问迟迟没有告白的意思，她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在好友的帮助下，告白的人是她，最后成功地和陈问在一起了。

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陈问会像小狗一样黏着她，抱紧她，亲她，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当然是喜欢的。

可以说陈问是长在她理想型上的男人。

只是她承认喜欢后，陈问还总是不断向她确认这一点，会不停问她除他以外的生活。

热恋期她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但热恋期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对陈问这种黏她的行为产生了窒息感，她知道问题出在她身上。

这种私人空间完全被另一个人踏入的现状让她感到不适和想要回避。

她试着减少和陈问见面的时机，窒息感减少了，孤独感随之增加。

见不到他，她很想他。

见到了，她却会尴尬得如坐针毡。

这种情况带来她和陈问的第一次冷战。

那天她很忙，忙到手机信息都没看。结束完一整天的管弦乐团排练，乐团老师说要请大家吃顿饭犒劳一下。一伙人一块去吃饭，她堪堪想起来陈问给她发了很多信息，她还没来及看。

趁着吃饭时间，她点开聊天软件，陈问头像旁的小红点消息足足有几十条。

只是看到那个数字，她的手指犹豫了下，还是点开了。

见到是他在分享他今天的生活点滴，她下意识松了口气，也给陈问拍去了聚餐的照片。

陈问秒回问她在哪，她没多想，只以为是确认她的安全，就把定位传过去。结束聚餐，各自回去，一个学长忽然叫住了她，说晚上不安全，要送她回去。

她笑着刚要摇头婉拒，肩膀便被人大力地揽紧，是陈问。

他突然出现，吓江檀一跳。他脸上面无表情，不复之前的乖巧小狗模样。

“男朋友？”学长问道。

江檀点点头，“不好意思学长，现在很晚了，那我们先走了。”

陈问送她回她在学校外租的公寓路上，只跟她说了一句话，“江檀，你为什么没公开我们的关系？”

她很不解，反问他：“为什么要公开？我们在一起不就足够了吗？”

话音刚落，陈问松开牵她的手。

他的气来得没缘由。在她看来，如果是因为那个学长很没必要，她并没有做出背叛这段感情的事。

她谈恋爱并没有空窗期，每结束一段恋爱，她会光速调整好心态进入下一段。而每一段恋爱她都是一对一，没分手前绝不会招惹别人，这是她的原则。

一直到送她到家楼下，陈问都没吭声。

她转身从口袋里拿出门禁卡在刷卡机前停下，门开的“滴”声响起，却让她生出一股再不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就要失去他了的不安。

她坐上电梯回到家里，心中是说不出的疲惫和茫然。

骤然冒出一股冲动驱使她下楼，回过神她已经到了楼下，见到一道高大的黑影背靠在墙旁吞云吐雾，猩红的火星子模糊他的轮廓。

是陈问。

是她从没见过的陈问。

他居然是会抽烟的。

走到他面前时，她抬手拿走他的烟踩灭，他愕然地望着她，似是想不到她会回来。

“你想公开的话我马上就公开。”

说这话的时候她很紧张，尤其在看到他通红的眼眶，眼里闪烁泪光，她心中负罪感更深。陈问并没有说责怪她的话，紧紧抱住她，脸埋在她颈窝一言不发。

这之后，她和陈问短暂地像回到恋爱开始的那几天，时常黏在一起，她身边的朋友在她突然公开后也认识了陈问。

导致这次跳过冷战直接分手的契机是她这几天过于忙碌，除了乐团的排练，还有她私下在酒吧乐队的兼职表演需要她去现场演出。

她却和陈问早就约好了结束乐团排练他们就去看电影，那部电影是他们两都想看的一部爱情电影。

鸽他前，她有告诉他不能去的原因。

没想到，他直接就不回她的消息了。

她焦灼的状态被乐团老师敏锐地发现了。

“江檀，C段再来一遍。”

“好的老师。”

江檀勉强笑了下，目光回到谱子上。线谱的音符记号像会跳舞，这些她无比熟悉的音符，那一刻让她感觉天旋地转。

这种状态维持到她刚刚结束乐团排练，便立刻跑出来打电话给陈问，想再和他解释，谁料他开场白就是说“分手”。

从来没被人甩过的她，第一次被人分手，也许是为了让这次分手体面一些，她没有任何挽留就答应了分手。

该庆幸这次恋爱时间刚好一个月吗？要是再久一些她还能这么体面吗？

不想再去思考和陈问有关的事情，她呼出一口热气，碰撞这片冰天雪地氤氲成白色的航迹云。转身即将离开天台时，她耳畔蓦然飘来一阵风，送来阵阵荡漾的吉他音和深情动听的歌声，拖住她的脚步。

「I can't love you in the dark

我无法盲目地爱着你

It feels like we're oceans apart

感觉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汪洋

There is so much space between us

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江檀的目光投向水塔后，男人慵懒的嗓音与她一墙之隔。

对这个声音，她依稀有一点印象。

大一时的新生汇演上，大二作曲系的一个叫陆映冬的人自弹自唱一首他的原创作品，获得满场最为轰烈的掌声。那天他的演出被人拍成视频放到网上，他本人因为美貌和才华兼具走红网络，受到广泛关注。

学校里，他“海王”名声远扬，跟他暧昧过的女生不计其数。

甚至学校论坛上还有赌陆映冬浪子回头的帖子。

疯狂猜测让海王收心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譬如清纯小白花、明媚大小姐……

这些太过无趣。

都是感情骗子，江檀深刻理解陆映冬的情感状态。

海王就算回头也改不了他渣的本性。

后续陆映冬发展怎样，她就不清楚了。连带前面所述都是她的好友告诉她的。

口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一瞬，江檀拿出手机，看了眼是好友发来的消息。

相兰雨：「檀啊，你乐团下课没？晚上出不出去吃饭？」

想到自己现在乱七八糟的感情，江檀婉拒的消息打了又删，最后输入：

「行，我现在下课了，什么时候去？」

发送完毕，江檀伸手推开天台门，刚注意到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砰”地一声，一只冷白而修长的手将门拽回来。

她侧眸，男人漂亮到极致的脸闯到她眼前，身体微微前倾，唇角一翘，歪头笑得极具压迫感。

“抓到你了。”

“偷、窥、狂。”

文里的歌来自《Love in the dark》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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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见洛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