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雨声打窗作噼里啪啦响，窗外细雪霏霏，雨裹挟雪斜斜落下，细密的水痕黏附在玻璃窗，如女孩肌肤上未干的水渍。

江檀复烧了，她从浴室拿了条毛巾打湿物理降温。半晌，她离开浴室，缩回被窝里，手指在手机滑动，上面是陈问发来的画册照片。

这并不是陈问平时的画风。她看过他的油画展，作品画面多厚重，偏叙事风格，

而她现在看到的一张张水粉画，笔触清晰，主色调多为冷色，寥寥数笔勾勒出画作中心，一个金头发的女孩是唯一的暖色，背景多呈现出画如梦境的印象感。

不知不觉，她再往后翻，已经没有下一张画了。

她凝望着画失神片刻。

那些画的场景她都很熟悉。

有慵懒的爵士酒吧、雨季的石拱桥、无人的公园长椅……都是她和陈问之前去过的地方。

画中人也是她。

有她趴座位上打瞌睡、闹别扭时瘪嘴、雨滴滑过她眼角……

她完全没注意到陈问彼时在关注她。

这些画让她觉得，她像被人当成一片大雾里的灯塔，对人而言是有意义的。

江檀翻了个身，手指在对话框上敲敲打打。

「画很漂亮！不过你对我有美颜十级了吧」

她发送完夸赞的话，突然感觉不对。

她发的消息在对面看来会不会有点太敷衍了？

那怎么办？她是真心觉得很好看的，就是不知道怎么给予良好的正向反馈。

想了想，她又点进相兰雨的对话框，从她那里转发一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包给陈问。

陈问还没回复，她放了会儿冥想音乐催眠。

半晌，手机震动一下，她捞起手机打开看，是陈问的消息。

「确实很漂亮」

江檀挑眉。

她：「你怎么还没睡？都快三点了。」

陈问：「你也还没睡。明天有早课吗？我给你带早餐过来？」

结尾附上一只摇尾巴的快乐小狗表情包。

江檀一把掀被，垂死病中惊坐起，刚松下的一口气又猛地吊了上来。

寒冷的天气，刺骨的冷空气无孔不入，将她的大脑冰冻得迟缓。刚泡了个热水澡，她堪堪清醒过来。

她眸光投向黑漆漆的浴室。

那里还飘散着洗漱用品的馨香。

窗外雨声啪啪，她思绪飞回到了未下雨之前……

彼时她被陆映冬那句“洗澡需要我帮你嘛？”吓得虎躯一震，张大嘴，双下巴险些挤出来，不亚于五雷轰顶。

“哈哈哈哈哈哈……我意思是要帮你放热水吗？你在想什么？”

陆映冬见到她的反应，低笑几声，连连摆手，肩膀轻颤。

“谁让你说话这么有歧义的。”江檀瞳孔无光，唇角抽搐，“我自己来就行。”

陆映冬无害地笑了笑，“那你洗完澡早点休息，有事记得叫我哦。”

他说完转身，走到江檀对门的房间。

江檀和他同步转身，眸光一冽，不可置信，把身体转回来。

“你住那？”

陆映冬闻声侧身，笑意吟吟，“你不是知道才选这间房间的吗？”

“啊？？？”江檀瞪眼，一头雾水。

“啊。”陆映冬懒懒拖长音，唇角上翘，“我以为你迷上我的脸，想离我近点，不是这样吗？”

江檀：“……”

她呵呵尬笑。

好崩溃，有没有人能把这货收走……

人怎么能从帅而自知到自恋呢？！

陆映冬没再挑战江檀的心理极限，他乖巧地将她房间门带上，对她笑说：“晚安。”

……

江檀泡进热水里，全身的疲倦都被柔软的水洗涤，大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就像肌肤上停留的白色浮沫。

用水清洗，她这才极度迟钝地发觉了不对。

她和陆映冬现在——

是同居了？！

两个人认识不到一天，直接开始同居生活，这速度谁看都会被吓一跳。

如果是对吴雪秀一事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无比炸裂，顺便感叹一声“贵圈真乱”。

可在当时那种境地，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找朋友？她不想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找家人？她唯一的家人只会说她是精神病应激，被害妄想犯了。

除了家人和朋友，理性上来说，她找陈问都比信陆映冬强。

她最不敢找的却就是陈问。

不愿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她的软弱。

最信任的是他，最不能依靠的也是他。

江檀完好的那只手拨了下水面，波纹涟漪荡漾。

她恍若从中望见那双漆黑的眼眸，悲悯地望她，如死死缠上溺水之人的水草，流露出寒气。

令人窒息。

她绝不会忘记，这个她曾最信任的人对她做的事。

与其再次被亲近的人伤害，就算被陌生人欺骗，也无所谓。

婉拒陈问去她家送早餐后，江檀关掉手机，准备睡觉。刚合目，喉咙有些发痒的渴，一阵水龙头放水的声音飘进门缝。

听到水声，更想喝水了。

江檀起身下床，推门而出，外面一片漆黑。

下雨是睡觉的好天气，喝完水就赶紧回去躺着睡觉吧。

要是不下雪就刚刚好，不会太冷。

她边想，边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循着记忆中的吧台方向走去。

江檀身上的睡衣单薄，寒气轻而易举钻进她皮肤表面，使她缩了缩脖子，双臂环胸，一手搓了搓手臂。

欻然，她眼角不经意一瞥，瞳孔骤缩，见到落地窗前有道漆黑瘦长的鬼影。

她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眼前发晕，双脚发颤，脚下如被胶水黏住，动弹不得。

“陆映冬？”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开口的。

是……陆……陆映冬吗？

他……他……没这么瘦吧……不……不会是鬼吧……

富强、民主、文明……

她过于害怕，大脑和短路的电线没差。

雪丝霏霏，从打开的窗飘进屋里。乌云掠过，弦月钻出头。

月华的冰冷曝光照映出鬼影的轮廓。

夜里，霜雪飞扬，恍若火葬场飘飞的尸体灰烬，萦绕他周身。

他苍白的脸像拧上发条的机器人，僵硬地转头面向她，殷红的双唇一开一合，唇角沾了点血痕，他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下嘴唇。

江檀顿感脊背发凉，双腿发软。

只见那鬼影微微抬手，动作轻柔，朝江檀招手，笑起来，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和鲜红的舌肉。

如食人心肝的艳鬼精魅，涩情地用他美丽的皮囊，蛊惑途径的旅人。

“嗯，你也睡不着嘛？”

他的声音幽幽，上翘的尾音很轻，却牢牢勾着人心。

“呵呵呵呵呵……你还是人对吧。”

江檀声音发虚，额头冒冷汗。寒风吹过，像有人在她耳边倒吹一口冷气。

她没被蛊惑到，反而快被吓死了。

要知道她不怕死，但怕鬼。

很怕。

很怕。

很怕。

下一瞬，客厅亮起一盏落地灯，水波纹的灯影将男人照映清晰。

暖色的光驱走了黑暗。

是陆映冬开的灯。

黑发男人手执玻璃高脚杯，里面摇曳着红色液体，他将高脚杯放到吧台，朝江檀走来。

“不是人的话，难道我是什么鬼嘛？”他无奈笑道。

“呼……”

江檀长叹一声，嘴硬道：“鬼也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这个点还喝酒啊，刚才我都以为你在cosplay什么死不瞑目的鬼了，那脖子转的……”

“不是酒，是车厘子气泡水，我刚做的，你要试试嘛？嗯，至于脖子？我落枕了，有点痛。”

陆映冬的话使江檀睁大眼。

他还会做饮品？怪不得她刚听到放水的声音。

不对，重点貌似偏了。

她望见黑发男人站姿有些僵硬，脖子抻直，咬着下唇。

好像痛得不堪其扰般。

“我懒得刷第二次牙就不喝了。你忍痛能力怎样？”她道。

“不怎么好。”陆映冬垂眸道。

“要不然我给你掰扯下？我也落枕过，就是用这个方法很快就好了。”江檀说着，顿了顿，“不过也会挺痛的，还是算了。”

“来吧。”

“啊？”

江檀愣了愣，见到陆映冬微微弯腰，低头，向她露出他修长的，白皙的后颈。男人上身穿黑色短袖，露出的手臂肤色冷白，肌肉曲线漂亮有力，脊背弓起，黑色布料勾勒出肩颈的肌肉轮廓。

陆映冬并不是瘦弱的类型。

现在看来，他属于天生的衣架子。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就他的肌肉来说，他应该常常出入健身房。

反正和江檀这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死宅不一样。她吃了睡，睡了吃，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

记得她妈单拎她吃完饭就瘫这一点出来说她。

说着刚吃完饭就躺容易有肚腩，身材会不好看的。

江檀觉得困惑。

她身材好不好有什么好处吗？她又不是什么超模需要维持身形，去衬托秀款。

她仅仅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

然后她妈换了个说法，这样对肠胃消化不好的。

江檀更无所谓。

消化不好要是能导致绝症，那可太符合她心意了。

男人如金玉相撞的嗓音拽回她飘远的思绪。

“还需要我再低一点头吗？还是要怎样呢？”

陆映冬稍稍抬眸，弯了弯眉眼，轻柔地望江檀，笑意如春风和煦。

“哦，那再低一点吧。”

江檀眸光定了定，伸手抚上他的后颈，指尖触碰到他刺刺的后剃发，脑中回想穴位，指腹快准狠地按了下去。听到男人闷痛地轻哼一声，下一刹，她怔了怔。

一只修长的手克制地捉住她的手腕，他掀起眼皮，眉心微蹙，眼尾发红，两眼闪烁水光，可怜兮兮地望她，看起来有些委屈。

“有点痛呢。”

“……不好意思，是会有点痛的。”江檀垂眸，眼皮飞速眨了几下，长睫颤了颤，“噢，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说要用医药费换别的吗？你想好换什么没？”

陆映冬弯起唇角，轻笑一声，眸光一寸寸从面前女孩的眉眼下移，到肌肤，鼻骨，最后停在了——

嘴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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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会是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