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江檀总结这一年里最难忘的一天。
一定是。
今天。
“别看!”
江檀高声喊出,但为时已晚。
收纳箱掉地,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地。除了收纳箱的狼狈,便是客厅的狼狈。
她望见陆映冬的目光掠过这间只有她居住的房子。
触目所及是扔了满地的废纸团、养在玻璃花瓶里因无人浇水而枯萎的郁金香,和堆积在沙发上成小山的衣服。
太社死了。
尽管江檀飞速伸手去捂住他的双眼,她确信——
“嗯嗯,放心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掌心下男人松开揽住她的手,口吻乖巧,声音放软,如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越是这样,她越欲哭无泪。
很确信,他绝对看到她家的乱七八糟了。
“堆在那里的衣服都是干净的,我只是懒得叠起来。”江檀自暴自弃地解释,“我本人只是拖延症严重了点,没有到不爱干净的程度。”
她不捯饬家里,并不代表她不爱干净。
相反,她的洁癖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你一直都挺爱干净的,我知道。”陆映冬随口道。
江檀一愣,她的手腕被对方轻轻捉下来。只见陆映冬蹲下身,替她将掉落的衣物叠整齐,装进收纳箱。
一气呵成。
她回过神,也蹲下身,捡衣服。她蓦然庆幸起来,还好内衣裤什么的被她用一个小袋子装好,塞在收纳箱最底下。
“你怎么知道?”她发现了盲点。
随即她目光疑惑地望向陆映冬。
太奇怪了。
和他明明是今天才认识,他却从各方面都表现得很熟悉她的样子。
她收纳衣物的动作放缓,凝望神色从容的男人。
“很重要吗?”他抬眸,眼尾上翘,笑望她。
江檀迟疑起来。
目前是和陆映冬成为了朋友,但朋友间也需要维持边界感。他们还不是可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朋友。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间,她额头忽然被人轻轻弹了下。
“暗号,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暗号?你以前认识我?”
江檀伸出指尖搓了搓被弹的位置,对陆映冬的话感到陌生和茫然。
男人歪头笑起来,“我开玩笑的,其实我只是随便一猜,没想到猜中了呢。”
“哦,吓我一跳,还以为……没事,你要不说是开玩笑的,我能一直想下去,大概都想不出来。”
闻言,陆映冬笑而不语,轻松将收纳箱抱着。
“要不还是我自己拿?”
她伸手。
有江檀手臂长的收纳箱被陆映冬抱着,男人宽阔的胸膛显得收纳箱可怜而弱小。
他没将收纳箱还她,反而也向她伸手,“药也给我吧,等会儿你帮我撑着大门就行呢。”
见状,江檀也不推辞了。
只不过那袋药她还是自己拿着。
她望着陆映冬,抱着的收纳箱配他如顶尖男模一般的外表,像抱着一大捧娇艳欲滴的花。
骨节分明的手肤色冷白,指骨修长,皮薄贴骨,干净的甲面和骨节透红,青色的静脉微微凸起。
很漂亮的一双手。
江檀垂下眼眸。有陆映冬一打岔,她社死的心情缓和不少。
走到公寓楼下的大门前,她先按下开门的开关,推门而出。
下一瞬,劈空声袭来她耳畔,她蓦地回眸,对上刀刃的锋利冷光。
刀背反射出戴鸭舌帽的人,和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像怪物。
惊悚、恐惧、窒息……于那不到一秒时间里淹没江檀。
“陆映冬!你个混蛋人渣!不爱我你就去死!”
“江檀!”
他们的声音像海底的波纹般缭绕,如鸣沁的、不存在于世界的古老钟声。
这是绝佳的、她期盼已久的——
能够死去的机会。
一切现实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
刀锋对准的人并非是她。
是她身旁的人。
陆映冬。
江檀紧紧攥住刀刃,一寸不让。鲜血顺着她掌心脉络滴答滴答,刀刃卡进血肉,白骨可见。
鸭舌帽女人见偷袭不成,拔刀转身就逃。
无人去追。
掌心血液飙飞。
江檀瞬间全身泄力,身体瘫软要跌地,被人抱进怀中。
她刚才接下那一刀,已经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呼……哈……我没事……报警了吗?”
“江檀,她要杀的是我……”
陆映冬后面说了什么,她听不大清了。
轻喘着气,呼吸凌乱,浓郁的血腥气中,她嗅到男人身上清甜的气息。
很安心。
她滴血的手被人捉住。
肌肤相触,她不合时宜地发觉陆映冬的指腹有些粗粝。
像她常年揉弦,也会导致这样。
那他为什么会有?他不是作曲的吗?
此刻,她发烫的全身肌肤,沸腾的血液,张狂的心跳,都在诉说她激进的自毁倾向。
只可惜,就算挡刀,这个角度也不能造成致命伤。只能用手接了。
好可惜呀……
她意识昏昏沉沉,发高烧的身体在她一整天的假意强撑下,彻底垮了。
眼睫颤动,她依稀望见那对黑漆漆的眼睛直直锁紧她。
让她无处可逃。
以及莫名其妙出现的即视感。
她好像在何时何地,也被这双眼睛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
……
茫茫雪夜。
吴雪秀一路逃窜,颤抖的手指不停拨打通讯录里的电话。
——嘟嘟嘟。
拨打数次的电话终于被人接通。
电话那边很安静,只有噪音的沙沙音。
“求你救救我!求求你了!我只是一时冲动才杀她的!不对不对!我没有杀她!还是我杀她了?!”
她恳求不断,电话那边的人终于回应了她,“你,杀了谁?”
听到那边温柔的男声,吴雪秀如找到主心骨一般,“江檀!不不不!我没有杀她!真的!我敢保证她只是伤到了手!”
她心中一阵安心。
这个人肯定会帮她掩盖的。
毕竟帮她跟踪陆映冬的,并提供设备的就是他。
那边静默几秒,轻笑几声,如冰凉细腻的蚕丝无声缠绕吴雪秀。
“你说的是江檀?你只是让她伤到了手?”
“没错!我绝对没杀她!你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坐牢——”
——嘟嘟嘟。
吴雪秀瞪大眼,电话被人冷漠挂断。
她不信邪,再回拨电话,只有她被对方拉黑的女声播报。
完了。
她真的完了。
吴雪秀踉跄地扶墙走出阴暗的巷子,耳畔响起男人从容优雅的语调。
“还想去哪呢?”
她神经质地侧过头。
白茫茫的银色世界里,男人从容不迫地双唇衔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朦胧他的轮廓。雪蝶绕他纷飞,袅袅升空的烟雾,氤氲雪顶和路灯灯光。
烟和雪交织,彼此渲染。
那是纯粹到极致的冬蓝色。
一成不变的银海中,蓝色映进男人的瞳孔。
他单手插兜,半垂眼眸,唇角上扬的弧度里潜藏危险。
“陆、陆映冬……”
男人低笑一声,他微微俯身,朝吴雪秀伸展出雪白的手掌。
掌纹很浅,似他这个人般。
悄无声息,却留下深痕。
“你读过《圣经.利未记》吗?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以伤还伤,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男人眼尾噙笑,微勾唇角,瞳孔黑不见底。
他笑起来时,卧蚕上的黑色小痣让人挪不开眼。
到了这种被他逼到绝境的地步,吴雪秀仍被他的容光深深吸引。她掩面痛哭,拿刀划破她自己的掌心。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是!只是太冲动了,再说她也只是伤了一只手……你看!我的手也受伤了!是不是我另外一只手也受伤你就能原谅我!”
她说着,一只手上流下浅浅的血痕,她拿刀正要将自己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掌划破。
“你在敷衍谁呢?”
陆映冬抬起大拇指,按了按眉骨,他单边挑眉,眉心却紧蹙,眸光泛冷,唇角噙笑。
“起码要——”
吴雪秀惊恐地瞪眼,手腕被人紧攥。
下一瞬,血的腥气萦绕冷空气。
白净的雪地盛开一大片、糜烂的血花。
……起码要这种程度才够啊。
陆映冬垂眸。
从警察局做完吴雪秀的相关调查出来,他点着烟盒里最后一支烟。
抬眸,见到烟雾在路灯下的颜色。
雪夜的灯光,像膨胀溃烂的太阳。
五彩斑斓的颜色穿过雪。
是纯境的蓝。
苦涩带甜的烟过肺,他最后一支烟抽完,将烟盒连带打火机一起扔进垃圾桶。
烟草气味不容易散去。
他到医院时,随意问了下一名过路的护士,“你好,请问我身上烟味大嘛?”
护士忙了一天,到夜里,正是疲累的时候。
见到这名漂亮的黑发男人,她眼前一亮,疲惫的身体被好心情驱散不少。
她内心激动呐喊。
他爹的!这男的长这么好看,不会是什么艺人吧?!
年纪看起来挺小的,娱乐圈也没这号人啊!
难道是哪个大公司准备出道的?
她被美颜暴击好一阵,直到面前的男人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一遍他的问题。
她嗅了下,只闻到清甜的桃香气。
“没闻到有烟味。”她诚恳道,“先生是病人家属吗?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陆映冬笑着颔首,“不用,我知道在哪。谢谢您。”
他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
男人颀长的背影落进护士眼中。
有教养,还长得帅的人在这个时代太少了。
她叹气一声,目送黑发男人走进尽头的一间病房。她依稀记得,那间病房的人是个金发女孩子来着。
长得跟个随时会碎掉的瓷娃娃般。
偏偏又很有力量。
听说她是徒手接下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攻击,才留下了那道很深的刀伤。除了刀伤,她的高烧接近四十度。
护士给她上药,昏睡的她被惊醒过来,却能一声不吭地忍痛。
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有点压抑。
她痛。
依旧不肯展现弱的一面。
给她上完药,换吊瓶,她好像又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现在醒了没……
充斥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洁白的被子掩她半身,手腕放在被子外,露出手臂上的针管。
陆映冬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坐下,抬手给她捻被子,不经意划过她柔软的肌肤。
他指尖颤了瞬,温吞地收回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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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为什么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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