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魔骨,断魂头,鬼魔肆虐,杀伐无忌——”
“以证天道!”
玄天界少君凤神的凤绞十二杀阵,巫匀影曾听说过。
闻时不以为意,今日亲眼见到了,倒果真是凤舞九天,气贯长虹,燎燎神火可吞天日。
可惜了,这百年难遇的“舞凤”景象,此时在她眼里不过滑天下之大稽,与人间舞狮无异。
她现在也无暇欣赏。
魔髓在体内肆意叫嚣,她一双眼被染成深不见底的幽潭,意识沉沉地下坠,又如烈火猎猎焚烧,周身的魔气黑而浓稠,竟让人分辨不出来她原先穿的是金丝雪色仙衫。
“好一个诛魔证天道——”
已完全堕为真魔的邪神只需动动手指头,便可让万里山川沦为炼狱。
巫匀影浑身浴火,仍施施然道,“凤尘年,杀阵既起,你已违背誓言,往日情分尽数湮灭。你杀不了我,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放他一条生路,是因他天命在身,只为杀魔,不为杀她。
面前的玄天界少君传承一身凤凰血脉,真身金羽泛天光,灼热刺目,神明声音空灵:“匀影,六界不容真魔,你若活着,天下必大乱。”
巫匀影自嘲一笑,她本不必对天界之人抱任何期待。
诸神之心,可悯众生,不悯一魔。
看似仁厚,实则最是凉薄。
“既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让这天下,与她共堕永夜。
如今这六界,真魔只有一个。
她翻手便让天宫瑰玉奇石砌成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台阶化作齑粉,无数仙子天将坠入诛仙海,仙骨尽毁,坠人间百世轮回。
金羽凤凰俯瞰苍凉大地,广厦崩塌,一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样子,真教人见了痛快。
既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螳臂当车。
说什么宁可逆天道也愿勉力一试,如今还不是顺了天道杀她。
杀心既起,多一重又何妨?
反正今日凤尘年是下了决心杀她,她绝无可能引颈待戮。
九重天之上,凤神化为一道明如昼日的彗火,直朝那女魔头而去,又眨眼间被滔天的魔气吞没。
魔息之中,晦暗一片。
凤尘年只听魔音入耳道:“我说了,无人可杀真魔。”
良久,化回人身的凤神闭了闭眼,掌心中变幻出一盏通体石泽的灯。
巫匀影早年间百无聊赖,博览群书,怎会不知这是何物。
——神魂灯。
此灯是已殒身的神女广妜所造。
广妜殒灭前,以周身骨血化灯芯,才得此灯。
神魂灯需上古禁术才能开启,即取魔髓和神髓相融化火,点燃此灯。
神魂灯既燃,神魔性命相连,若要杀死其中一个,便相当于同归于尽。
更痛快的办法——
灯毁,神魔俱亡。
巫匀影不知凤尘年是何时取的自己的魔髓。
只见他右手覆掌拂过神魂灯,指骨里流泻出晶莹圣洁的神髓,和那缕晦暗之息一起注于灯芯。
那灯登时便亮了,神息和魔息混在一起,纠缠又互不相容,迸发出灼眼滚烫的光。
巫匀影记忆的最后一缕,是凤尘年沉沉闭眼,视死如归的神态。
神魂灯粉碎在刹那之间,一星灯火将整片天地照得大亮,不见日月。
*
鬼界澧都。
巫匀影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极浓郁的烧焦味,混杂着铺天盖地的尸腐臭味,久违但熟稔。
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神魂灯灭,照理说她应该魂飞魄散,连残念都不存世间。
怎会下地狱?
可这里。
巫匀影睁开眼,鬼火倒映于她清透泛红的瞳仁之中。
这里的确是澧都鬼界,十八层地狱之下。
而那新鲜的烧焦味,则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巫匀影从布满利刃的刀山上爬了起来,周身鲜血淋漓,她像没有痛觉,沉静地低头看了看脚下。
利刃之中,一片火海。
鬼火散发着荧荧绿光,看着没什么杀伤力,实际却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每一次灼伤都像在啃噬她的血肉。
痛得让人清醒。
很快,被损的血肉又长了回来。
邪神有惊人的修复力。
她的周遭,无数被投入地狱的人在刀山火海中尖叫,表情扭曲撕裂,可怖又可怜,却又死不了。
他们和巫匀影不同,只剩魂魄,肉身不存。
地狱的鬼火和鬼刀是能伤魂的。
嘶哑吼叫的魂灵中,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即使他痛不欲生,表情依然是怨毒的。
“凭什么是我下地狱,那些狼崽子本就该死!垂髫小儿下了学堂不归家,竟诱我亲孙入山林。整整一夜啊,我找到梓儿的时候,他已经被拖入虎穴,成了一堆碎骨!”
虽只剩魂,老人却在流泪。
鬼魂的泪是鲜红的,比血色还刺眼,只有悲痛至极的厉鬼冤魂才会流泪。
老人的魂灵像是在此刻受到拷问,只他一人能听到。
片刻后,他流着泪笑了:“悔?老朽从不觉悔,孩童如何,蛇蝎心肠配最烈的毒,他们该!若要说悔,我只恨没早点发现我当宝贝般宠着的孙儿,在私塾竟遭如此非人欺凌!”
话音一落,老人被鬼火拖入了刀海之中。
巫匀影知道,那底下是更可怖的酷刑,此人一日不服从鬼界审判,灵魂便一日得不到解脱,直至魂飞魄散。
旁人遭遇,巫匀影一向不怜悯,不置评。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自然有代价。
更何况,邪神天性如此,不谙世事,不通人情。
心和血,都是冷的。
巫匀影看向手背,经脉隐隐透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色泽,再不是纯黑的脉络。
果然,她回到了百年之前。
此时,初诞生的邪神刚从凡间历经一世劫难归来。
“天道么?”昔日魔头冷笑一声,“天道既让我重来,吾之命运便再不由神定,更不由天。”
地狱之中,鬼火连天。
巫匀影身处此间,愈合的肌肤皎洁,低垂的眉眼有几分神女气韵,而细看,暗紫色的琉璃眸子眼角爬上一层极淡的蛛纹。
似魔非魔,摄人心魄。
两种气质集于一身,使她的容颜既妖冶张扬又不邪性媚态,既圣洁灵气又不寡淡单薄。
六界之中,有如此姝容绝色的,仅有半神半魔之体的邪神,饶是仙子神女也不堪与之比拟。
巫匀影试着凝出一团神力,上一世她随凤尘年到玄天界后,修习之术多为仙法,如今她重回百年之前,没有百年后彻底堕魔后的绝殊力量。
不过......
掌中神力击于刀山火海之上,竟直接碎了一片坚不可摧的鬼刀,熄灭鬼火,露出幽冥地界的缺口!
上一世这会儿,邪神刚历人间一世,罪孽深重,入了这地府十八层地狱。
由于彼时不通仙法妖术,空有一身力量无从施展。
就如这些厉鬼冤魂般嘶哑又不甘地怒吼,听鬼界蝼蚁般的啰啰审判她的罪孽。
重活一世,巫匀影轻而易举便破开了这鬼道。
一袭绯红血衣之下,赤.裸莹白的足尖一点,她便离开了这从未有人逃出过的十八层地狱。
这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
*
鬼界澧都,城门大开。
此刻百鬼夜行,青灯白盏夹道挂着,隐隐约约可听到呜咽呻吟之声,像是从阳气极盛的人界而来。
随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浑浊的黄泉自远处滚滚而下,无数莲花灯载着雪花般飘洒的纸钱,纷纷扬扬落下,流经这鬼道,顺到亡灵之手。
一时间,众鬼齐哀。
巫匀影混在这群浑浑噩噩的厉鬼之中,听了几句伴随莲花灯而来的亲人话语,句句掏心掏肺,又听了会儿鬼哭哀嚎。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她便摸清今日是人界鬼节,祭奠亡灵的日子。
一般人死后入地府,无需经幽冥大殿审判,直接喝孟婆汤,过奈何桥,重入轮回。
留下的鬼,一部分和她一样,穷凶极恶,上辈子做尽坏事,合该下地狱,落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罪行稍轻的,便成为澧都鬼王的奴隶。
另一部分呢,上辈子过得太难太苦了,死后宁愿在鬼界当牛做马,也不愿再入轮回。
就算入了轮回,也宁肯做没脑子的畜牲,绝不做人。
还有一些极个别的鬼魂,不入轮回,也不留鬼界。
他们执念颇深,逃往人间,或寻仇,或人鬼情未了。
这些鬼界抓不过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便有了人间时常闹鬼一说。
而现下这些鬼,是黄泉之下,得到人界莲花灯音讯的第一批鬼,自然不会是无名小鬼。
这近百只鬼能在这幽冥地界入口挡道,想必就是传说中鬼王座下的百鬼大将了。
除去地府判官和手下做事的无常鬼,百鬼大将驻守此界安宁,使得鬼界秩序井然,实力必然不容小觑。
巫匀影正思索着什么,头顶血月晃到了她的眼前。
下一刻,只见那弯月上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骨碌一转,盯住了她。
巫匀影和那只眼对上视线的刹那间,魂体便飘到了澧都大殿。
周遭一片漆黑,唯独判官堂前的青光忽明忽暗,只能看到座上人一个模糊虚影。
巫匀影长睫扫过前方,多了几分戏谑:“澧都鬼界,惯喜欢搞这种气氛么,雾里看花的,朦胧感?难不成偏好人界勾栏青楼之风,倒是特别。”
“大胆女子,竟敢如此猖狂!”多亏她的话,眼前这青光总算不晃人眼睛了,只见堂上人一只独眼,人面鬼身。
简而言之,在凡人眼里,这便只剩个贴了人皮的光头颅。
独眼光头鬼竟还有两根稀薄的胡须,气得直翘:“你罪行滔天,十恶不赦,不在地狱反思己过,竟破我地府阵法,强行开鬼道,企图逃出鬼界,罪无可恕,可知罪?”
巫匀影不以为意地冷笑:“前半句我认,至于破地府开鬼道企图逃走,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不过轻轻那么一掌,谁曾想这传说中的刀山火海如此不堪一击,竟还是个鬼界连接人界的秘密通道,这不巧了么?”
光头鬼的独眼惊恐地睁大:“竟让你知道了我鬼界密辛,今日你这怪物无论是哪个神仙魔女转世,都要在我鬼界魂飞魄散!”
“怪物?”
久违的称呼,巫匀影勾唇,眼射寒光,“那便一试。”
看看这小小澧都,够不够她屠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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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界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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