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自己还在狐疑地问:“你怎知我母亲是巫美人?”
君忆说:“你的眼睛很美,异域人才有这样美的眼睛。”
“哦,你倒是长得平平无奇。”
“......”君忆低头看到她手上细小的伤口,叹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当爱惜,以后莫做傻事,恶人自有天罚。时辰不早,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巫匀影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去触碰他的手,摸了个空,她现在是幻境中的人,根本探知不到对方身上有神息。
再说了,怎么可能呢。
天降祥瑞便是神明转世么?那可不一定。
而且旻焰是天生神胎,千岁便是神尊,何需下凡历经这人世间的七情八苦,是她多想。
君忆一走到人群中,便被簇拥恭维。
眼下的他,风光无限,是最好的年岁。
重逢故人,巫匀影百感交集。
她来这幻境之后,时间虽然飞速流转,但她还没见到千面坠主人,便将残忍过往回忆了个遍。
她不禁开始怀疑是伏翼魔君故意整她,延长了幻境的时间跨度,故意让她多回味回味人世之苦。
她封闭自己,只保留了五感,这么久,再次见到君忆是唯一让她开心的事。
原来她十几年的人生,这么苦。
比她记忆中的,还要难熬数倍。
*
另一边,贵妃娘娘本有机会保住孩子。
一旁的宫女故意晚一步叫来太医,等到太医来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贵妃失去来之不易的孩子,悲痛欲绝,竟然得了失心疯,不久后便被皇帝嫌恶,打入冷宫。
冷宫之中,昔日被她虐待的宫女站在她面前,想起自己的亲姐也曾服侍她,却因她的猜忌,被剥光衣服投入冬日冰湖中,死相凄惨。
“都是报应,是天神的惩罚。”宫女癫狂大笑,“苍天有眼,你今日有这样的下场都是你活该。”
贵妃一事本该牵扯不少人受罚,只因她平时行事极端狠辣,皇帝都一清二楚,所以不予追查,将她打入冷宫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善意了。
*
巫琪十月生子,生子当日难产。
两月相承,天象大凶。
七个时辰后,孩子生了下来,出生便是死胎,正当要将他送去埋葬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却不哭不闹,咧着嘴笑。
他睁眼的同时,巫琪失血过多而亡。
宫女太医们被吓得往外四处逃跑时,巫匀影走进巫琪房里,抱起孩子,在他的颈后看到了绿芽。
白染魔将上一世死在古战场,算得上是凶魔,出生自然天象不祥。
只是没想到,原来他的转世是自己在人界时的弟弟。
巫匀影记得,他出生不祥,彼时狗皇帝寻了借口,说他不是皇嗣,而是巫琪与人私通生下的杂.种,当诛。
他甚至还没有一个名字,便被开膛破肚,以妖物之名,尸体挂在城楼之上。
彼时的巫匀影在那天夜晚,孤身爬上高高的城楼,手掌抹亮了他的一双眼睛。
自那之后,皇都怪事不断,不久后,老皇帝便意外身亡。
后来,他成了巫匀影最锋利的一把刀,再也无人敢伤她。
“白染。”巫匀影看着他婴儿时期的模样,恍惚间觉得婴孩是不是都长得差不多。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他有些像圣恩。
“姐姐。”白染出生时便会说话。
他笑盈盈的,单纯而可爱,巫匀影想起了小山灵,曾经也是这样,如春笋一般,稚嫩而富有生机。
巫匀影闭了闭眼,脑海闪过他被挂在城楼的场景,心绞了一瞬,沙哑道:“这一世,你想怎么活?”
婴儿的小手在空中舞动,戳到了巫匀影的嘴角,奶声道:“笑。”
巫匀影擅长假笑,也喜欢冷笑,很少真诚地笑,此刻自然也笑不出来。
宫里的人快要来了,她带着他逃离这里,却发现天地之大,眼下却无处可去。
记忆中,当时她抱着巫琪的尸体一动不动,对这个皇帝的孩子没有半点感情,甚至带了恨意,任由他们杀他。
而现在,她看透生死,觉得巫琪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幻境里的巫匀影不知跑到了何处,有人拉她的胳膊,她指尖夹着利刃,抵住对方的咽喉。
君忆任由皮肤被划破,冷声道:“跟我来。”
巫匀影愣了一下,跟他走。
对现在的她而言,人间匆匆十几年,君忆可以说是她最信任的人。
巫匀影和白染藏到了太子寝宫,这里没有人来搜查,他们没有被发现。
由于巫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加之皇帝染了重疾,前朝后宫皆动荡,很快便没有人再管他们,这场风波便这样过去。
巫匀影成了君忆太子的一个普通侍女,却住着独有的院子,没有人给她安排杂活,甚至还有一个哑女奉命照料小白染。
说是侍女,倒像被太子殿下偷偷养起来的人,只不过知道她的人只有君忆和哑女。
君忆将她保护得很好。
巫匀影一时间过上了与外界隔绝的生活,平淡而静谧。
小白染很乖,不哭不闹,只不过天生肤色白得像死人,嘴巴会笑,眼睛却没有笑意,与平常孩子很不同。
君忆时常会来看他们,晚风吹过庭前的垂柳,柳絮繁盛的季节,巫匀影早早地便关了门窗。
月光透过薄纱,君忆站在门外和她闲聊时,巫匀影一直可以看见他的影子。
虽不算多么高大挺拔,却给人以沉稳踏实之感,让人安心。
白染出生之日起,巫匀影便占据了原本的身体,过上了和人界那世截然不同的生活。
因为她选择的不同,所以一切便变得不同。
不变的是,记忆中的君忆和幻境中的他,一模一样,这段时光的相处,更让巫匀影确定一点。
原来千面坠幻境中的人和本人一样鲜活,妄山村民会把她和白染一起赶走,君忆也会在撞见她逃跑时,当机立断带她走。
巫匀影隔空触碰门上的影子,说:“君忆,你我并不熟识,你是菩萨么?每次都帮我,可我是一个恶魔啊。”
“没见过有人自称是恶魔的,”君忆笑得如清风朗月,“巫匀影,你真是特别。”
巫匀影敛目:“君忆,你没见过真正的我。”
真正的她是会魔性爆发的,会血洗皇宫,会将人从忘川里捞出来杀,会在堕魔时,让玄天界化为炼狱。
“是吗?”君忆说,“我只知道,我所见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皆是别人负你。”
巫匀影猛然抬眸,就听君忆继续说:“你所伤的宫女太监皆非善类,是他们先伤害你,你只不过是自保。”
巫匀影一愣:“这些你都知道了?”
“嗯,注意你很久了,小恶魔。”
巫匀影轻笑:“原来太子殿下这么闲,连我这种无名小卒也感兴趣。”
君忆:“因为你与众不同,见过岩缝里的小草吗?和你一样,坚韧顽强,又蓬发生机,比开得最好的花,更引人注目。”
这话从前君忆也对她说过,当时她就在想,也只有他能看到小草,旁人所见皆是繁花。
他确实是菩萨,她也确实是恶魔。
*
巫匀影和白染在太子寝宫藏了数日,记忆中的皇都惨案没有重演,皇帝却得了重病驾崩,死那日和记忆中那天也是同一天。
该发生的事,都注定会重演。
国丧没过几日,原本风平浪静的皇宫,刀剑厮杀对决声打破平静。
巫匀影从睡梦中惊醒,猛然想起,今日大皇子带重兵逼宫,拿了假圣旨要废太子。
等她到了大殿,大皇子君熹已经坐上皇位,一身光泽刺眼的龙袍,身边一个尖声细气的太监在宣读假圣旨。
君忆披麻戴孝,站在殿下,脖子上被驾着刀,身边维护他的大臣咒骂君熹的夺位之举,被接二连三地杀死。
血溅到君忆的脸上,他终于开口:“放了他们。”
君忆抬眸,望向大殿上的人,沉声说:“臣弟,接旨谢恩。”
听闻此言,君熹仰天长笑,大声叫好。
自那日后,君忆被关进冷宫,太子府邸被抄家。
唯一剩下的活人,便是逃出来的巫匀影和小白染。
以巫匀影的能力,不难离开,但她却找到了君忆的冷宫,变装混了进去,和他一起度过之后几年的漫长岁月。
巫匀影有时候会忆起曾经,不是她主动去找他,而是他主动选择了她在的冷宫。
这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她和一个鬼孩。
彼时她不知道君忆早就关注她,自然也不明白君忆为什么会选择来找她。
她不会做饭,不会洗衣,君忆做的饭很好吃,还会腌菜,这样食物不新鲜也没关系,但他总把衣服洗破。
她的布裙上有好几个补丁,都是他洗破后缝补的。
缝补的花式不好看,但还算暖和。
君忆的脾气很好,她总爱捣乱,故意惹他生气,但他只会看着她笑,偶尔拌嘴也说不过她。
虽然冷宫关不住巫匀影,但她也常唠叨:“都是因为你来这里,他们才严加看守,不让我们出去,现在宫里都在传我们......”
君忆笑眼看她:“传我们什么?”
巫匀影现在才记起来,原来邪神也会脸红,好像在他身边时,她才会偶尔露出少女该有的青涩模样。
她气道:“孤男寡女,还能传什么!”
君忆不以为意,继续补她的衣服:“不是还有小鬼。”
“他们又不知道有小鬼在。”
君忆:“那就随他们传了。”
“你!”巫匀影锤他的肩,气呼呼地溜出去透气了。
冷宫层层守卫,关不住一个巫匀影,但是能关住君忆。
巫匀影在他做的秋千上荡着,晃着纤细双腿,轻快地说:“你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
君忆摇头,脸上有些落寞,院里的木案之上,他的笔尖却画着鲜活的花,如春风徐来,美不胜收。
巫匀影知道他喜欢花,经常给他带外面刚摘下来的新鲜的花,而他总会将里面最好看的一朵选出来给她。
巫匀影喜欢红色的花,会插在发间,其他颜色的花则别在衣襟上点缀。
君忆时常在指尖夹着几朵花,低头观赏,那样的神情宛若神明。
巫匀影时常在想,这样一个人,本该风光无限,如今却一朝跌落神坛,受这样的苦楚。
六界之中,人族是最脆弱的生命,他们只有微小的力量,却要对抗天大的命运。
但他们又很坚韧,生于夹缝,也能开出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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