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匀影离开血月时，正巧撞见凤尘年替天行道、诛杀鬼王的场景。

玄天界少君凌驾鬼界之上，衣衫不整的鬼王被他单手提着，面具不在，也看不清神情，但鬼王发丝散乱，周身气息不甘又狼狈，齿间溢出淋漓鲜血。

他已被凤尘年断了一身筋骨，只差凤翎穿心便可毙命。

澧都大道之上，被释放出来的六界中人都在辱骂鬼王，恨不得亲手杀他。

昔日澧都的九曲鬼王，眼下人人得而诛之。

凤尘年的凤翎一点一点地没进鬼王胸膛，鬼王嘴里呜咽出来，口张开后，巫匀影才知道为何他不痛快地喊出来，因为他的舌头已经被割了。

巫匀影不由得看向凤尘年，是他做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九头鬼鸟说神族没落，巫匀影前世就知道，但也许是她多半时间都住在玄天界仙神两族中，倒从没见过有人直接说出来。

难道凤尘年忌讳这个？

那倒是不应该，为神者，只谋众生事，这些闲话听过便罢了。

巫匀影这个未来真魔都明白的道理，凤神不会不明白。

那或许是旁的事？

巫匀影懒得琢磨凤尘年厌恶听什么，那都和自己无关，她便只静静看他诛杀鬼王。

被凤翎割上一道就如凌迟一遍，如此慢慢扎心，鬼王倒是能好好感受那些为他所害之人，究竟是带着怎样的痛苦死去的。

此等场景，令人见了只觉得痛快。

但巫匀影此人，的确睚眦必报，凡事喜欢自己动手。

因此鬼王被凤翎诛杀后，她还亲自抓了他的最后一缕残魂，先是用彼岸花阵伺候了一番，再扔进十八层地狱，引了地底焱火，一丝一丝地将他的残魂燃尽。

鬼王见她会引焱火，会用彼岸花阵，可以说是带着震惊、愤怒、自嘲彻底魂飞魄散的。

鬼王最后余念竟是：我鬼族之辈，终究不敌邪神。

不敌邪神，而不是不敌神族。

*

鬼王死后，凤尘年一如前世，昭告五界其昭彰罪名，遗臭万年。

鬼王既死，玄天界少主凤尘年先行派仙族之人暂管鬼界地府，再觅合适人选做新鬼主。

至于那些被无辜抓来的人族，则抹去记忆，由司命重写其命簿，给这段消失的人生以合理的解释，方不至人界乱套。

凤尘年处理好鬼界事宜，便该回玄天界了。

“你有何旁的打算吗？”凤尘年问。

巫匀影叼着根彼岸花，神魂回到身体后，她确实感受到神力见涨，看来这次凤尘年倒老实懂事。

“不是跟你走么？”她背着双手道。

凤尘年点头：“我是想，你初从人间来五界，如果有什么别的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

“好啊，”巫匀影说，“我们去魔界。”

凤尘年：“......你的身份，去魔界不妥。”

“那你说什么，”巫匀影没好气道，“凤神殿下，我们坦诚直接些好么，你不想带我去魔界，那就不要说客套话，也不要画大饼，充不了饥的。”

凤尘年没想到自己和这位邪神也算相处过，有过共同目标，并携手杀死了鬼王。

可她还是这样一副“我和你不熟，别挨我”的样子，和他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好歹最初也是神胎，邪神这脾气性格，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就很匪夷所思。

两人去玄天界的路上，凤尘年好几次和她搭话，都被无情怼了回来，就连最普通的聊聊天气。

巫匀影也会不耐烦地说：“你想知道会不会下雨，不能直接问龙王么？问我做什么，莫名其妙。”

凤尘年明白了，邪神是真不喜欢和人说话。

不，不仅不喜欢，还很不屑。

*

玄天界，上有仙族神族栖息，幅员辽阔，其中三十六重天属仙界，天外九霄属神界。

仙界地界内，仙鸟啾啾，琪花玉树。

瑶池仙台，有窈窕仙子起舞，仙力鼎盛，香风拂面。

今日佛山恰有论道盛会。

巫匀影随凤神飞过仙界，见底下之人如过江之鲫，皆一身飘然仙气，或结伴而行，或茕茕孑立，脸上神情都神圣庄重，似朝拜之人。

凤尘年见她似有兴致，便道：“巫皇，下去看看？”

巫匀影：“不了，本皇最不喜长篇大论、心经贯耳。”

这语气，倒真显得凤神只是人皇手下小卒。

进了玄天界，凤神就要摆出少君架子了，怎可能还一味纵容她，低声细语地企图和她套近乎。

巫匀影说不去，那他便不再多说，摆出一副矜贵高冷的模样进神族地界。

神族位于仙域之上，此处积云成霄，九天阊阖大开，七彩祥云凝聚，仙草翁苁。

这里是六界之中，最得天独厚之处，自然汇聚天地灵气，让人心旷神怡。

凤尘年一踏入阊阖内，便听两侧守卫天兵道：“恭迎少君。”

话刚落下，巫匀影便见他们抬眸警惕地看着自己。

她也低头看看，她一身染了血的红衣，上面还蔓生着彼岸花，发间也生着这妖冶绯花，半身魔气在这神界地域内尤为明显。

未及天兵说什么，巫匀影便先发制人，勾唇笑道：“怎么？你们少君出门一趟带个绝美女子回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吧，至于这般看着我么。”

“休得胡言！”天兵一身浩然正气，眉峰凛然，“少君品行高洁，岂容你一界魔女污蔑。”

“罢了，”凤尘年一脸习以为常的神情，“这位不是什么魔女，是邪神。”

此言一出，两排守卫都愣了，眼里的愤慨都化为震惊、不可思议，然后到理所当然。

都说邪神非神，难怪身上有魔气。

“凤神哥哥！”远处忽而跑来一明媚女子，一身朱红色衣衫，环佩玎珰，鎏金流苏系在双髻之上，额间一点赤色仙印，双眸大而有灵。

此刻见到凤尘年，她一身灵气更是活泛，只是年纪尚轻，有时情绪激动时便会藏不好雀尾。

她便是凤尘年的表妹丹雀族后人，名唤凤仙央。

都说丹雀最是像凤凰，丹雀一族后辈也只嫡出了这么一位仙女，地位不低，平日里都待在神族九霄，等着日后渡劫封神。

只是这么一位嫡出的仙女，在巫匀影眼中怕是连寻常仙子也不如，叽叽喳喳，不成体统，前世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她自然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凤仙央确实不像能封神的料，眼里满满地只能装下凤尘年，搂住他胳膊道：“凤神哥哥此次去鬼界出巡，查破鬼王骇人行径，救下数人，可是广获赞誉呢。”

凤尘年神色淡淡：“涉事的仙界众人你安抚的如何了？”

凤仙央：“表兄吩咐，仙央自会尽全力而为，眼下我已经将他们都安顿好了，也派了佛前童子们前去慰灵，提振精神。对仙逝的仙友也安抚其亲人，魂魄未受损的则再入轮回，只是要去修仙世家重新修炼些年数，才可重新位列仙班。”

凤尘年点头：“还算妥帖，只不过仙逝仙友需视情况而定，历劫归来者按你所说的做，而未历劫者正好趁此机会，正常入轮回，到人间历七情八苦，只需命中多些机缘，有造化者自会再入仙班。”

凤仙央俏皮灵动：“遵从少君表兄教诲。”

两人短暂议完事，凤尘年转头，见巫匀影已经去了旁边的银河里捞灵鱼。

迢迢银河浩瀚无垠，正是在这九霄天阔处，其中生长着浮于水上的蔓金苔，似点点星光，随水波荡漾。

其中灵鱼更是灵气逼人，向来用作观赏。

只见巫匀影用寻常办法捞鱼不得，掌心里便蔓生出彼岸花，黑玉般的藤蔓像把利锥扎入河中，绯红花瓣像要把河水染红。

不出片刻，藤蔓上便串起了灵鱼串，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鱼，现在已气息奄奄，最多回光返照地动一下尾巴，溅了巫匀影一脸的水。

邪神齿间溢笑，侧脸眉眼弯着，眸光里似淌着银河流光，这样清澈神情倒是少见，唤起凤尘年很久之前的记忆，一时失神。

巫匀影掌中彼岸花收回，焱火腾起，竟是起了兴致，要在神族重地烤鱼。

“大胆！”凤仙央紧随凤尘年之后，下巴微抬，一副趾高气昂之色，“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竟敢诛杀我神界灵鲦。”

乡野村妇？这称谓倒是头一次听。

巫匀影转过身来，她眉眼带笑，一言不发时，最为明艳动人。

有着似曼珠沙华般让人无法忽视的美貌，让人自惭形秽。

凤仙央竟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此人衣衫虽多有破损，和仙裙比起来艳媚庸俗，但配上这张脸，却是一等一的惊艳绝伦，有着真正的神女之姿。

她素以长相灵动闻名，可要论灵，她和这位比起来，却是灵虽灵也，但只流于皮相。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竟不抵分毫。

两人不过对视片刻，巫匀影便从凤仙央眼里看出了——

敌意，竟比前世更甚。

巫匀影没意识到的是，眼下的她比之前世，多了一身傲骨。

眼神变了，更添几分睥睨万物的不屑。

现在的她无所依靠也就无所顾忌，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比傲秋霜。

而这份傲气有些人见了很容易不适。

巫匀影不发一言，就这么当着两人的面，吧唧一口，咬碎了烤得正香的灵鲦，肉质果然紧实鲜美。

凤仙央瞪她瞪得仿佛大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巫匀影依旧一派闲适模样。

凤仙央当即就要出手教训她，在她前面站着的凤尘年一摆手，制止了她。

“表兄，你看此人……”凤仙央想到凤尘年此番去鬼界是为何事，话音忽而一顿，“莫非她就是邪神？”

巫匀影吧唧吧唧啃鱼，掀起眼皮：“对啊，是我，怕了吧。”

凤仙央：“……”

她怎么这么欠收拾。

巫匀影瞥了眼这小仙攥紧的拳头，冷笑一声：“对了，是你表兄请我来玄天界，我才来的，你区区小辈最好对我放尊重些，要是惹我不快——”

“那我便去魔界住几天。”

“小辈？区区幼神期邪神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凤仙央道，“你要去魔界便去，我玄天界不欢迎你这种非神非魔的怪物。”

“仙央，”凤尘年语气重了几分，“她确实是我请来的。”

“表兄，邪神本非良善之辈，今日亲眼见到更觉此人不善，先前计划如何能行？”

凤尘年摆手：“不必多言，邪神之事是本君与诸神商议的，你是小辈，不该掺合这件事。”

凤仙央神色委屈地撒娇：“表兄，仙央长大了，你怎么也说我是小辈。”

“哎哟，恶心。”巫匀影呕吐了一下。

几根鱼刺就落在凤仙央脚尖前，刚好横七竖八地插在那地上，这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凤仙央当即觉得自己要气厥过去。

恰好有神音传讯，凤尘年兀自听完道：“师尊云游归山，正好我此番回来需修炼一段时日，精进术法。巫皇，一会儿你便随我回天外春山。”

“我呢？”凤仙央问。

凤尘年：“自然是和琴元神尊好好修习，提升修为，争取早日封神。”

凤仙央在一旁憋屈地骂骂咧咧，巫匀影却在出神。

天外春山啊，那可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