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通知今天要出外景的时候,江亦行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是来韩国拍广告的吗?怎么一待待这么久,还完全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了呢?
他们的车从首尔市区一路开到汉江沿岸,一处游客不多但娱乐项目丰富的水上乐园,首尔的七月同国内一般酷热,趁着夏天出门玩水,全世界人民都有共同的爱好。
阵阵凉风从江面吹来,江亦行张开双臂,淡蓝色的外套被风吹得飞起,满袖生风,它像一只在岸边搁浅的海鸟,张开双翼却不知飞向何处。
莫叶青和张亦弛欢快地往岸边跑去,想要加入弄潮的人群,跑到一半却被经纪人强行拽了回来,通知的一件事情。
江亦行猜的不错,他们有幸来到这个地方,不是单纯让他们来放松的,而是为了录一期团综。
刚出道那会儿,他们的团综还播出的很稳定,每周五晚上八点准时见面。
但是后来通告行程越来越多,成员们能凑齐都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更没时间集体给粉丝发福利了,上一次的团综还是上个月的事情,粉丝们早就嗷嗷待哺,急的不行了。
国外毕竟比国内方便的多,也不用设计太多策划就能凑齐几期的内容。
成员们随意分组,各自玩耍,身边跟着一名摄像老师把他们的游玩过程帅气地记录下来就行。
赵牧之欢快地拉着楚颖元去了江面水上滑行,宋恙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要去挑战蹦极,张亦弛不放心地跟着他上了高台,而江亦行则跟莫叶青一起待在阴凉处歇脚聊天。
江亦行表面上是个玩的很疯的人,人人都觉得他喜欢天南海北吃喝玩乐。
这些年来的国外行程都是他记录的最多,做过不少当地的美食测评。
但他其实不是那样的没心没肺,吃了美食就能忘记烦恼的那一类幸运儿。
他昨天刷了向南与的卡,本着刷爆它的念头,胡乱买了一通,大方地给每位成员准备了不少礼物。
然而,直到江亦行实在是拎不动更多的东西了,这张黑金卡却仍旧没有达到极限。
他奶奶的,江亦行在心里骂了几声,有钱真你妈的了不起啊。
回到酒店后,他看着满床的购物袋,脑子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只是一时冲动,长久的不甘心让他想要寻找机会报复对方。
现代文明社会,他不可能揪着向南与的衣领揍他一顿,也不屑于是什么阴暗的手段,因而这些年他什么都没做,看起来毫不在意,毫不介怀。
但是怎么可能?
江亦行看到那位保镖的时候就猜到了向南与的用意,对方大概也愧疚也不舍。
向南与这个人长到二十四岁,除了钱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江亦行,说不出是幸还是不幸,他想用钱来让江亦行消消气,江亦行便也顺了他的心意,指望巨额的消费数字,能让这位向总皱一皱眉头。
这大概也算一种报复的手段,一种不见血的,幼稚而好笑的手段。
但是江亦行觉得并不舒心。
他昨晚极其烦躁,把买来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扔了出去,任凭工作人员随心挑选,免费带回家。
大家都疑惑,你是中了彩票还是怎么了?
江畔,江亦行和莫叶青坐在岸边,一人手里一个甜筒,吃的也算舒心。
这次出门拍团综纯属突发安排,是广告商爸爸那边通知。
广告片的拍摄出了些问题,要推迟一两天,大家才有了这个闲工夫从工作里抽身。
只是他们的摄像师没带足,隔壁两个小队玩的太大,摄像师暂时先安排给了他们这边乘聊八卦的两位,等会再来拍。
当江亦行几乎真的相信没有摄像机跟拍自己是因为这个理由的时候,向南与慢慢走了过来。
莫叶青丢下一句“我去瞧瞧宋恙怎么还没跳下来”,瞬间就跑的没影了。
江亦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向南与今天换了身休闲装,白T恤黑长裤,额前的刘海与眉同高,没有了西装加持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并不是那个传闻中商界风云人物,而只是一个样貌精致的大学生。
坐在台阶上的江亦行毫无畏惧的看着眼前人心中隐隐埋怨时光的偏私。
“喝饮料吗?”向南与握着一杯奶茶递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戒糖。”江亦行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忘记了刚才还在吃冰淇淋的是自己。
“我听他们说你最近不能随便吃东西,所以点的是无糖的,天很热,喝几口应该……没关系吧……”
向南与说的很犹豫,似乎很没底气,垂着眼帘,有一种很难言说的卑微。
明明不用这样的。
他个头很高,仅仅站在几个台阶之下,但是对于坐着的江亦行来讲,他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思,那个人的手臂就这么举着,手里握着大杯的加了珍珠的奶茶,沿着杯沿华夏的水汽,落在他修长的手上,湿漉漉的,像潮湿的海岸。
无糖的奶茶得有多难喝啊。
江亦行其实很想这样说,可是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不愿意面对向南与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太容易为对方妥协了。
他宁愿向南与可以针锋相对,同他势均力敌的对骂一场,也不想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失去光芒,可怜巴巴的,就好像是江亦行丢失在过去岁月的那个小小少年。
明明不该这样,拒绝个饮料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江亦行却只能叹口气,结果奶茶故作不经意的说:“正好渴了。”
下一秒,向南与高兴的抬起了头,眼眸亮晶晶的,像南山的灯塔。
——“啊!!!”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将此处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全部打破。
宋恙蹦下了蹦极台,克服了恐惧后,在失重与飞翔之中体会到快感,又大吼了一声:“爽!!”高台外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江亦行的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远远的看着吊在半空中的宋恙。
他突然生出一个不那么友善的想法来。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江亦行突然这样问。
“……什么?”向南与一头雾水。
江亦行抬手摇了摇手中的奶茶,“昨天那个替我刷卡的保镖,还有今天这杯奶茶。你又不是做慈善的大热天不待在办公室里做生意,跑到这个地方来跟我聊天,千万别说你是一时兴起想来玩。”
“所以——”江亦行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其实这道战线可以拉的再长一些。
他本应该故作不知的吊着这位金主,剥他的皮,吸他的血,叫他精疲力尽又无法自拔,然后再问出这一番话来。
可是江亦行觉得这种戏码他不想再做下去了,他其实很累,每次看见向南与都被迫挤出一个安然无恙的笑容来,这几乎耗尽了他半生的力气。
真没意思啊。江亦行想,算了吧,无所谓了,全都毁灭好了。
他没尝过从蹦极台上跳下来的感觉,但一向没有这种抛下一切、一鼓作气的勇气,可是今天他想要尝试一次了。
江亦行就这样将自己抛了出去,从悬崖上跳下,如果可以,他希望向南与能够牢牢接住他。
“我想要的……?”向南与重复了一遍,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你怎么可能会不明白?我只是想要找回你,然后告诉自己,我们还能回到过去。”
“不。”江亦行斩钉截铁的否定他,“没人能回到过去。”
妄想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弥补吗?妄想装作他们从没走散过一样吗?
怎么可能啊?向南与,你怎么还是没有长大?
江亦行还算好心,那些声嘶力竭的、字字带血的话都被他咽了下去,只说出分量最轻的那一句。
向南与抬头看向天边,双唇紧紧抿着,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够说服自己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遗憾太多,执念太深,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种种,那些被江亦行完全信任着、爱护着的回忆,很多个时刻,他都不算真的活着。
“我知道。”向南与说,“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并不奢求太多,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念想就好。
好,那我给你。
江亦行仿佛听见了向南与的心声,下一秒,他抬手指着高处的蹦极台,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说:“你从那上面跳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像一场毫无意义的赌局一样,他要向南与去蹦极。
“Are you scared?”
坐着电梯往蹦极台最高处走去的时候,韩国的工作人员这样问向南与。
他深呼吸几口,勉强笑笑,“A little.”
其实也不算撒谎,要问他怕不怕自然是怕的,但是他没有什么恐高症,只是身为陆地上的人类而本能对高空产生畏惧。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要完成这个项目——他要赢得那个赌注。
向南与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装的很坚强。
他戴上头盔,穿上了防护衣,将身体和长长的锁链连接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高台的边缘,一眼望下去,江天一线,远处的江亦行只是茫茫人间的一个小黑点,他无法看清。
心跳不断加快,四肢也逐渐变得冰凉。他深呼吸好几次,每每弯下膝盖,觉得自己能够一鼓作气跳下去的时候,莫名的巨大的恐惧却排山倒海的袭来,叫他动也不能动。
“Do you wanna stop it?”工作人员关切的问。
你想要停止吗?
你想要就这样停下来吗?
不。
一个声音从心脏发出,紧贴着胸膛,向四肢百骸传递。
你说没人能倒转时光,没人能回到过去,这些我都明白。
我种下的因必须由我来尝这个果,从我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人类向来不值得原谅,因为人类永远擅长重复自己过去的错误,一遍又一遍滚入泥潭,陷入沼泽,不死不休。
可是。
向南与闭上了眼。
我既然回来了,就是想要告诉你。
如果你跳下悬崖,我一定会接住你。
如果我跳下悬崖,那一定是去追随你。
他一脚踏空,坠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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