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瑶同学辞掉甜品店的工作以后，池莹莹就没再让穿那些稀奇古怪的衣服了，工作又回归正常的样子。

我依然是收银，偶尔忙的时候也会兼任服务员。说不上累，应付客人也不难，只是我总觉得，少了叶心瑶同学，工作好像变得有些乏味。

她教的那个女孩我看过照片，挺漂亮的，据说性格内向，学习努力但是成绩挺差，这段时间很焦虑。

听起来有点像高三下半学期的我。

叶心瑶同学一周去上五次课，两次在周内，三次在周末，每次两个小时，除此之外，她还要准备教案，甚至作业模拟卷的批改也由她一手包揽。

她的时间被分得很零碎，留给我的少之又少，一周里，我和她真正待一起的时光加起来不足半日，这半日里她甚至还要完成自己的作业练习，而非时时都能跟我互动。

她忙得让人生厌。

我重拾高中的生活习惯，无聊了就发呆或者出门闲逛。算算我来到这个城市已有三月，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城市似乎并不合我意。这里既没有江河也没有湖泊，容不下安澜两个字。

我不太适应。

终于在十二月的第一天等到了雨，不大不小，世界变得灰蒙蒙的。虽然是周内，我却没有课，送叶心瑶同学去学校以后，我没有急着回家。

学校东边一站路外有个公园，据说三四月常会办花展，十二月自然看不到什么花了，公园就人迹罕至，便成了我一个人的天地。

这里有草有树，道路由石子铺就，一下雨，泥土的气息就升腾起来，很好闻，能让人忘记自己正置身钢铁丛林般的城市。我一辈子生活在城镇，没怎么见过山的样子，感觉很新鲜。

逛了一会儿后雨开始变大，我就近躲进亭子里，在木制长椅上入座，时间长了就干脆躺下，后来竟渐渐睡着了。

今天出门忘了带手机，加上为了消解寂寞，一个人时我总刻意忽略时间流动，也就无从得知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起了风，夹着雨声势浩大。稍微有点凉，但我出门时就猜到会冷，所以加了衣服，倒也不是太难忍受。

我继续在亭子里静坐，看着雨幕发呆，直到风止时才回去。到家时叶心瑶同学已经回来，似乎刚洗完头正在吹头发，见我进门就扭头问我：“出去怎么不带手机？都联系不上你。”

“怎么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看你不在家，怕你被坏蛋抓走了。”

我有时候觉得叶心瑶同学的言行是相当矛盾的，就像现在，她口口声声担心我被抓走，实质上似乎也没有去找我的打算。

那她到底有没有在担心我呢。

“去公园逛了一会儿。”

“哪个公园？”

“学校东边那个。”

“那不是还挺远的吗？下次还是把手机带上比较好吧？”

“嗯。那个……中午一起吃午餐吗？”

“不了，我在学校吃过了。我准备去睡个午觉，下午要去给楠楠上课。”

楠楠是叶心瑶同学带家教那孩子的名字，全名不清楚，叶心瑶同学没跟我说过。

“嗯。”

“你还没吃的话，赶快去吃吧。你下午是不是还有课？”

“没有。”

“好吧。那我去睡觉啦。午安~”

“……午安。”

她回了卧室，我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那扇门盯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住没伸手去敲，我取到手机，扭头再次出门了。

可瑞姿的店那天以后我再没去过，哪怕是叶心瑶同学跟高灿合拍的时候我也没跟着，这条路对我来说就有些陌生，最后还好靠着导航标牌找到了地方。

选美活动已经结束，海报和活动广告消失无踪，我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活动页面的二维码，最后只好问前台。

“那个活动吗？已经结束了哦。”

“我知道，我其实是想进那个活动页面网站看看。”

“这个……稍等我打电话问一下。”

她打了个电话，结束了就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哦，活动结束以后那个网页也停运了，现在是没办法访问的。”

“……那，那些照片的还在吗？”

“活动参加者的照片吗？既然网页停运的话，照片应该也是无法访问的。”

白跑一趟吗。

“谢谢。我知道了。”

我转身离开，低头走路——

“Watch out!”

我撞上一位女性，对方个子高我很多，所以我差点摔倒对方却没什么事。

她把我扶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看见对方的脸前，我就下意识道歉。

“没关系。你没事吗？”

音色熟悉，声调古怪，我抬起头看她，四目相对。

克丽菲尔姐姐。

……

十分钟后我坐在可瑞姿附近的咖啡厅对着面前的咖啡犯愁，克丽菲尔姐姐问我喝什么时，我选了和她一样的，结果被苦得打冷颤。

克丽菲尔姐姐看见我的窘迫，忘我面前推了两包糖示意我加进去。她正坐在我的对面打电话，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没多久就要到了我想找的照片。

挂掉电话后她朝我微笑，蓝色的瞳孔熠熠生辉：“你来的真巧，再迟几天它们就会被删除了。”

“……谢谢。”

她加上我的小信，把图片一张张发过来。拿到照片的一瞬间，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这里还有那次宣传图的合照，你需要吗？”

“…要。”

接着又是十来张照片，里面叶心瑶同学和高灿穿着定制美化过的学生制服摆各种姿势，牵手或是相互倚靠，或说或笑。

我没来由觉得有些陌生。

我一张张把高灿从图片上截出去，只剩下叶心瑶同学，她们拍照那天看来是晴天，阳光灿烂。克丽菲儿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我的背后，看到我截照片就问我：

“你讨厌那个女孩吗？”

“哪个？”

“就是你截掉的那个。”

“不是。我只是想要叶心瑶同学的单人照而已。”

“我记得你们很亲密，为什么不直接找她拍呢？”

“她不想让我拿到她的照片。”

“原来如此，”她坐回座位，抿了一口咖啡后有些严肃地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不该把她的照片给你？”

我心里一沉。

难道现在她又要把照片收回去吗？

“但是既然给你了，我也不好再要回来。我希望你主动告诉她你从我这里拿到了照片。”

“……嗯。”

克丽菲尔姐姐点点头又问：“我记得你们很亲密，为什么她不愿意给你？”

我思考了一阵，回答道：“她说拍照了就好像要分开一样。”

“我不明白。”

“……抱歉，我也不是很懂她的心思。”

“你们是相爱的那种关系？”

我有些踌躇，按理来说我该撒谎，但是今天克丽菲尔姐姐帮了忙还请我喝东西，我如果再骗她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一些。

还是算了吧，反正克丽菲尔姐姐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被她知道实情应该也没关系。

“我倒希望是。”

“你的意思是，你爱着她，她却不爱着你？”

“……我不知道。”

“那样的话，你应该去告诉她，然后问她是怎么想的。”

“我问过了，她说她也不知道。”

克丽菲尔姐姐陷入沉默，脸色困惑地一口一口喝咖啡，憋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看来我的中文还不够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你们到底是情侣，还是不是？”

“是的。”

应该。

“好吧。我明白了，你们的关系很复杂。”

我哭笑不得，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明白了的意思，反倒是懊恼的神情显得有些无辜可爱。

咖啡加了糖以后变得不那么难以入口了，我咕嘟嘟喝个精光，转而对克丽菲尔姐姐道谢：

“克丽菲尔姐姐，今天谢谢你帮忙……不知道……嗯……不知道有什么我能报答你的吗？”

好生硬。

是因为她是外国人吗？所以我才会忘记该怎么用中文自然地道谢，还是说道谢本来就是这么生硬的事情……

“没关系。要是你想报答我的话……让我给你化个妆吧？”

……

回家时已经快到傍晚。

其实本来化完妆就该离开了，但中途我肚子叫被克丽菲尔姐姐听见，就喜提和她共进午餐的机会。

这次是我挑地方。她说她对中餐很感兴趣，但又因为没有真正关系好的国人朋友，所以一直没能好好体验，所以求我带她去吃些中国才有的东西。

我选了火锅。

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只是觉得国外应该没有火锅，毕竟看的外国电影基本上没有大家围在一起吃对锅涮的场景，所以我猜这应该算是国内特色。

与表面的成熟知性不同，熟悉以后我才明白克丽菲尔姐姐其实是个相当多话相当孩子气又相当笨拙的人。

比如，她会因为我无意中抢了她煮的肉丸生气，非要我还给她不可，恰好那是最后一个肉丸，我只好再买一盘新的给她。再比如，她被红油锅底辣到嗓子，对着服务员喊water，服务员阿姨半天听不明白，事后她居然责怪我不积极帮她解释。

她还跟我抱怨工作的事，说有时候她听不懂她的员工说话，说员工们都太沉默太委婉对她又太恭敬，导致店里一直死气沉沉。她还说我们这边的女生妒忌心都好强，哪怕她只是跟男士正常对话也会引来敌视。

等等等等。

要分开时她有些失落，说她今天很开心，问我能不能跟她交朋友，下次再约她去玩。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样请求。

那一刻，我好想把叶心瑶同学曾经教给我的言论转教给她，让她知道现在大家交朋友都不会确认心意了，但最后我还是作罢，因为我怕这道理太复杂她听不明白。

我只是说好。

我忽然猜测，也许现在我眼中的她就像一年前叶心瑶同学眼中的我，我们能承受好意的唯一原因是我们足够贫弱无知，所以别人很容易就能从我们身上感受到一种拯救他人的荣耀感。

这种猜测实在残酷。

如果过去确实是这样，那现在呢？一年以来，我究竟是不是有所进步，让我们的关系得以逃离这个怪圈？

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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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贫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