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跟她又碰上过几次。每一次,她身边都是不同的人,男男女女,或多或少,她似乎总不缺同伴。
每次见面,她都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看起来光明坦荡,好像我只是她的某个普通熟人——也许现在确实是那样,但我依然觉得有点不爽。
不爽也就一阵,我们碰面的时间连五秒都不到,过后我便连不爽的机会都不再有。
我回忆起过去,便发现人果真是不知足的生物。我曾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都能见面,却毫不满足,甚至抱怨她不愿意分时间陪我——那时的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连听她的声音都成奢望。
大概又过去一个多个月吧,期间学校附近的花园办了一次花展,我心心念念好久,最后却也没去看。要说原因,大概是我变得懒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懒得走路,懒得出门,懒得见人。
房间总是很乱,也懒得收拾,垃圾总是堆成好几袋,才想起要丢。我变得很少去学校,课能旷就旷,活动一概不参加,学业只要最终成绩合格我就心满意足。
哪怕不合格,大部分课程也有补考的机会,事实上,就算连补考也不合格,又能怎么样呢。
我变得凡事都要问,那又能怎么样呢——不能怎么样,好像人生就是这样,好也不会怎样,坏也不会怎样。而这样不堪的我,唯一坚持下来的一件事是池莹莹店里的打工,原因也很单纯,我懒得找辞职的理由。仅此而已。
听起来甚至有点可笑。
周末被我当成工作日,周内对我而言则像是假期,我的生活渐渐变得像一滩死水,因太久不流动散发汹涌的恶臭,我一边厌恶自己的怠惰,一边放任自己的沉沦。
我有点想喝酒了。
喝吧,又能怎么样呢,我想。所以我挑了一个周末,准确来说是周日,在店里工作完下班以后,买了几罐啤酒回去。春天消亡殆尽,酷暑初见端倪,所以冰镇的也许更不错,我想。
然而,这个不速之客是哪位?
说实话她并没有堵住路,大概是初中年纪,明明长得漂亮,却阴沉着脸死气沉沉的,像个影子贴在家门外的墙边,我大可以无视她,或者说,我本来是打算这么干的,但她的面貌让我觉得熟悉,又死活想不清在哪里见过,我没办法不在意。
还是问问吧,而且现在也快入夜了,我总没有残忍到要丢下这个女孩不管。
“你好,你找谁吗?”我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问她。
她方才还很用力地握着拳,肩膀紧绷着,一副祈祷我跟她说话的模样,现在如愿以偿了,神态就一下子放松下来。
“姐、姐姐好。我找瑶瑶老师,请问瑶瑶老师在吗?”
瑶瑶?老师?
“她搬走了。”我说。
女孩眼角低垂下去,低低地呢喃一声:“啊。那…可是…”
我思索着,终于在记忆里叶心瑶同学给我看过的照片上复现了她的脸。
“你是叫……楠楠吗?”
“是,是。我是卫楠楠。那……能不能请问您,瑶瑶老师现在住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想…就是…老师她…”
她抓住自己的衣角,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词句。
看来没办法了。
“你先进来吧。”
我领着她进屋,带她在沙发上入座,匆匆把凌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后,给她倒了杯水,坐到了她的对面。她看见我手里的啤酒,嘴巴张了张又闭起来,可爱地瘪了瘪。
“怎么了?”我问。
“……那是酒吗?”
“不然呢。”
现在的初中生,至少该知道啤酒长什么样子吧。
“……喝酒……会变笨。”
我愣了下,又回忆起叶心瑶同学曾经的告诫。冷笑的同时又不禁感叹,真不愧是叶心瑶同学教的学生。
见我不说话,她好像察觉自己多嘴了,便显得有些不安,低低道一声“对不起”后,又开始揉她的衣角了,我有些傻眼,既然她知道这话不会让人开心,就别说出来啊。
“……那个……瑶瑶老师她……”
“我给她打电话,你等会儿。”
她乖乖闭嘴,我却有些举棋不定。踌躇片刻后,我站起来把房间重新收拾打扫一遍,啤酒藏进冰箱深处,又刷了个牙才打过去电话。
就像叶心瑶同学说的那样,她没有像无视叶心橙姐姐那样无视我,在嘟声的第三个断续,电话顺利接通。
“安澜?怎么了?”
……她的声音真的好软,好好哭啊。
“喂?安澜?你没事吧?能听到吗?嗯……没声音?”
“能、能听见。我没事。就是那个……卫楠楠找你,在我这里。”
她沉默片刻,最后单单只是“哦”了一声。
“你不过来吗?”
“唔……”那边先是一阵悉悉索索,接着一声叹息后,才传来她的说话声,“她在你旁边吗?”
“她在客厅,我在卫生间。”
“她估计是瞒着家里人偷跑过来的,我会给她妈妈打电话接她回去,但我还是别露面比较好。”
“为什么?你不是在给她带课吗?”
“过年之后就没带了,楠楠内心比较细腻,我不太适合她。”
不太适合吗。
我透过门缝看了看外面的小女孩,见她笔直地坐着,揣揣不安的一次次向我这里张望,便没来由觉得心痛。
我头一回觉得叶心瑶同学是如此傲慢,凭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易地给别人下论断,合适不合适全凭她做主。
“你好冷血。”
“是吗……先不说了,我才刚下班,就拜托你先照顾她一会儿啦。”
我没回应,叶心瑶同学稍微等了几秒,也就挂了电话。
离开卫生间的那一刻起,卫楠楠就盯着我不放,饱含期待的目光像针刺痛我的皮肤,我不敢跟她对视。
“抱歉,叶心瑶同学她……这几天不太方便。”
她的眼睛失去光彩,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哦……这样啊。”
“嗯。……你找她是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我想跟她道歉……之前我对她说了过分的话……”
“什么时候?”
“就是…过年的时候。她忽然就说不能当我的老师了…我…我就…”
她卡住了,没有征兆地开始啜泣,两只手怎么也抹不干净眼泪。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觉得茫然。
半小时后,她的父母敲响我的家门,见到我后对我好一阵道歉,手边还提了些水果酸奶当赔礼。我本不打算收,却又拗不过她们,便顺其自然了。
我送她们到楼下,看着她们上车。卫楠楠哭过以后就一直沉默,被母亲有些粗暴地拉着,身形显得萧条又脆弱,像一折就断的空心笔杆。
我目送她们的车尾灯消失在转角,随后往远离家的方向走。在不远处的一处公交站牌后,我找到了那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她显得有些惊奇,眯着眼睛微笑着问:“你视力这么好啊?”
“不是说不来的吗?”
“不太放心你们。而且,”她顿了顿,眼睛里多少有了些埋怨的意味,“怕某人真的觉得我冷血。”
“……你说你刚下班,那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那…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你下厨吗?”
“家里没什么食材了。”
“唔……”她好像有些泄气,眼睛暗淡几分,“我还想着好久都没吃到你做的东西。”
“你以前明明都不愿意吃我做的。”
“因为怕你太辛苦啊。”
“那……我们去买食材?”
“好~”
她的语调甜甜的,音尾拉得很长,像幼儿园的小孩子回答老师的问题。
我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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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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