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青到底是不是直女？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唐媛和程青青相识多年，对这点深有体会。

在她看来，程青青不仅是直女，还是个极为迟钝的直女。

高中时，唐媛曾有一刻怀疑过程青青和林岚的关系，因为她们两个走得太近了，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虽然两个女生关系好很正常，可程青青和林岚未免太亲密了。

吃蛋糕时，林岚会为程青青擦掉嘴边的奶油，程青青也会很自然地偏过头，让林岚擦；自由活动时，程青青困得东倒西歪，干脆闭上眼睛，把手塞给林岚，让林岚牵着她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走；出门旅行时，林岚一坐长途车就头疼，吃晕车药也不管用。每到这时，程青青就会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岚，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安然入睡。

最让唐媛深刻的当属冬天的一次系围巾，程青青嫌自己的围巾不好看，不乐意戴，林岚便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程青青脖子上，替她系上。

“不要任性，小心着凉。”

林岚握着围巾的下摆，交叉后系了一个结。程青青闹别扭，故意转过头，就是不看林岚。林岚纵容地笑了笑，又伸手理了理程青青的头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唐媛在一边看到了，心下震惊，恰好此时林岚回了头，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仿佛在保守一个共同的秘密。

林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而程青青对此一无所知。唐媛有时回想起来，都不由得从心底里感到唏嘘。

她十五岁时发现自己喜欢女生，到现在八年过去了，都没有见过像林岚那样温柔的眼神，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里，只有程青青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即使是闹小脾气，也是可爱的。

程青青和林岚绝交的缘由，唐媛并不知晓，程青青显然不愿提起，一问就不高兴。

但从程青青的表现来看，应该和林岚的性向无关，也不知道是林岚掩饰得太好，还是程青青太迟钝，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唐媛轻轻叹了一口气，程青青还在语音那头喋喋不休地讲着Misty的二三事，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什么问了Misty一大堆白痴问题也会耐心解答，什么Misty也喜欢喝柠檬茶，冰镇过的提神醒脑。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要放在圈子里不是妥妥的一见钟情有意勾搭，还是面都没见过名字都没告知的网恋。开什么玩笑。

程青青，你最好不是女同。唐媛深吸了一口气，不然你把林岚置于何地。她暗恋了你那么多年，这对她不公平。

“我好久没有交过朋友了。”程青青说：“老实讲，Misty带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和她聊天很放松。你也知道，我读研后每天都开心不起来，到h大之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还好有Misty在，何况我们周日的组会上就要见面了，她说到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名字了。”

“你们才认识几天啊，一星期都没到吧，你就自来熟成这样？”唐媛无话可说，“我真想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出来，等会，你在h大？”

“对啊，我导师和h大的叶教授有交情，推荐我过来学习。”

程青青理所当然地说，殊不知唐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你也没说你在h大啊。h市那么多学校，我以为你在z大呢。”

唐媛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h大、历史系、研究生，这一系列名词的背后通通指向了一个人。

一个她和程青青都十分熟悉的人。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对Misty抱什么期待了。”唐媛委婉地说：“小心惊喜成惊吓了。”

她猜不到林岚的用意，但林岚至少不是有意隐瞒，这种东西瞒也瞒不住，照程青青说的，到周日就真相大白了，唐媛也不想这么早挑明，免得程青青伤心。

一定会难过的吧。好不容易交上的新朋友原来是分开已久的旧友，新仇旧恨加在一块，程青青还不恨死林岚了。

唐媛挂断语音，莫名多了几分惆怅。她是真心希望程青青和林岚能重归于好的，这几年也试图缓和她们的关系，可惜都没有用。程青青一听到林岚的名字就有应激反应，林岚则是在信息里说尊重程青青的所有决定，言外之意是她不用插手。可唐媛怎么看怎么难受，更多的是为林岚惋惜。

毕竟对程青青来说，失去的是一段不可复得的友谊，而对林岚来说，这段友谊同时承载了她的全部爱恋，虽然没有得到结果，但总比再无交集来得好。

如今林岚忍不住以Misty的身份和程青青保持联络，是不是说明她的心里仍然没有放下，哪怕面临着再一次被程青青拒之门外的风险，也要借此填补那六年的空白。

值得吗？唐媛心下一沉，不敢想林岚身份被揭穿后，程青青会怎么发疯。

程青青对唐媛的顾虑毫不知情，或许是出于内心的回避，她压根没把神秘莫测的Misty和林岚联系起来，哪怕她们在一些小细节上如此相似。

Misty同样懂她内心的孤寂，会用巧妙的语言开解她，鼓励她向前走。程青青本就在读研上一波三折，如今骤然遇见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高兴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想些其他的。

————

h大图书馆里，林岚在两排书架里来回挑选，最终踮起脚，从高处的书架上取下一本，拿在手里翻阅。

“师姐，好巧，你也来借书吗？”

徐蕊猝不及防地从身后冒了出来，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林岚没想到这么巧碰上熟人，诧异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我想理一个书单出来，方便查资料。”

“是给程师姐准备的吧？”徐蕊不客气地指了出来，“你找的这些书都是偏基础的，自己用不上。难怪叶教授把她交给你，你对她太用心了，我都要嫉妒了。罢了罢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师姐你有了新人，就把我忘了。”

“我又没说不给你看呀。”林岚眨了眨眼，难得的有一丝俏皮。“书单是发到群里的，大家都能看，既然你这么想看，那就每周交一篇读书报告给我吧。”

“别别别，师姐，我错了，放过我。”徐蕊惊恐地双手合十，连连求饶。“我瞎说的，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当真。”

“行，看你表现。”

林岚心里好笑，面上仍不露声色地翻过一页书。徐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两眼一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林岚脸上的眼镜，大为惊讶。

“原来师姐你戴眼镜啊，我第一次见，都有点不习惯了。”

“是啊，轻度近视，看小字看不清楚。”林岚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想去做近视手术来着，一直没空。”

她扶了下细边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徐蕊屏住呼吸，被这近距离放大的美貌震撼到说不出话。

“好了，我先走了。”

林岚把书放回书架上，又摘下眼镜，放入眼镜盒中。

“眼镜戴久了不舒服。”她和徐蕊解释道：“所以我平时一般不戴。”

“好、好的师姐。”徐蕊的脸颊莫名发烫，可能是林岚太好看的缘故。“但你戴眼镜的气场简直绝了，特高级、特清冷，我都不敢看你。”

“有那么夸张吗？”林岚哑然失笑，“多把心思放到学术上，别盯着我戴什么眼镜了。友情提醒一句，这周的组会，你是第一个汇报。”

徐蕊面露绝望，迅速抱着书本去找座位自习了。林岚拿起手机，凭记忆将刚刚看过的书目一一发到群里，随后打开和程青青的私聊，拍了拍她的头像。

“群里的书目你可以看一下，也许对你当下的研究有用。”

“好的，感谢你，我马上找来看，正愁研究没什么进展呢。”

程青青回得很快，林岚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头打字。

“图书馆就有，二楼K区08架05列3层，及时去借，晚了就被借光了。”

“你怎么知道？”程青青好奇道：“难道你也在图书馆？”

林岚心里一紧，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脚步。透过图书馆明亮的玻璃窗，她看见程青青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六年不见，程青青长高了不少，以前身高比她矮一头，现在已经追上来了。她剪了短发，不再是过去扎着马尾的样子了，发梢略有一些不平整，一看就是没经过打理的。

林岚站在原地，隔着几排书架远远望过去，像是一眼望过了六年的距离。

六年了，她们终于站在一个地方了。

林岚心潮起伏，不自觉地抓紧了手机，她想上前，却又不敢。程青青临走时的决绝和掩饰不住的恨意在她眼前不断回放、在她心上来回翻滚，让她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

在程青青眼中，林岚背叛了她们的友谊，而在林岚心目中，她自始至终都在守护这段友谊，不让不该有的东西玷污了它。

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早知道还不如——

林岚眉头微蹙，心脏的位置又在隐隐作痛，她捂住心脏，神情流露出一丝痛苦。

程青青穿着浅紫色的卫衣和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白球鞋，这搭配在大学里很常见，可在她身上就格外的生动活泼，充满朝气。

她的短发在阳光下跳跃，林岚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掌心被手机压出了印子。

程青青回头的那一刻，林岚下意识躲进了旁边的书架里，握着的手机适时地震了一下，是程青青问她还在不在图书馆。

“不、我不再。”

林岚手一抖，打错了字，趁那头的程青青还未发觉，连忙撤回了重发。

“我刚出图书馆，有点事要办。”

“好吧，本来想和你见一面的。”程青青的语气有点失望，不过很快振奋了起来。“那就把惊喜留到周日，我很期待见到你，谢谢你对我的帮助，Misty。”

希望我带给你的不会是惊吓。

林岚脱力地靠在书架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