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出手迹象，只是站在那里，蓝紫色不详弧光就逐渐消失了。

漩涡平息，本来浑浊的水体，居然从沙黄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普通水色。

少年深不见底的黑瞳里光点消失，像一个被用坏的人偶一样，吃力地慢慢坐了回去。

画面一跳。

第二段录像开始。

这时候少年长大了些，看着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人偶感减少了些，脸色洁白剔透，黑眼仁又黑又大，睫毛锁边，瓜子脸正在褪去奶腮，美得不似真人，让人觉得这是不是女娲和伏羲的亲生小孩。

他依然穿得破破烂烂，跟当地失去家园的难民没什么两样，光着脚踩过战场废墟，一看就不是在境内，而是在缺水地区。

中方的人远远缀在少年身后，仿佛是护送，又像是监视。

另外还有一群异域面孔的人，神情凝重地跟在后面。

少年像一个来自遥远之东的异神。在有些人眼里，也可能是恶魔。

断臂残肢和尸体被掩埋在废墟下，少年举起手，就像白雪公主举起小鸟那样手心向下，食指比中指抬得高一些。

他手背上是一枚古币。

他的手和他的巴掌脸形成对比，手很修长，也很大，指节分明如玉。

他手指并没有动，古币在他指缝间匀速缓缓翻转，每转一面，就跳变成朱砂一样的鲜红，又一转，恢复成锈蚀斑斑。

死尸身上浮起蓝紫色的光，蓝紫光升空，旋卷成淡黑色，黑色浓如墨，丝丝缕缕收归古币空空的方孔中。

远处所有人都进入一种缄默状态，如观神迹，异域面孔的人们脸上写满震撼与不可置信。

有人在喊着什么，林北柔听不懂。

“！@#￥￥#……%……&*（&*）……”对面异国的指挥语气震撼，喃喃地念着什么，神情虔敬。

旁边有人翻译，林北柔听懂了，“世间所有信仰与法门，终将殊途同归，如万流归海，因为信仰的本源来自同一处。”

镜头好像也和观众的意识共鸣了，放大让人看清了古币正面细节。

最明显的是一个山字，下方有三个连在一起的小圈，这在胜身洲也通用，是星雷降火之意。

灭罪，杀业，诛邪。

突然间，中方指挥脸色凝固，然后扭曲，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邪恶的东西，镜头就黑了下去，模糊不清的画面中，最后一秒是废墟中的死尸好像在动，全部在动。

视频戛然而止。

林北柔感到到一种阴凉恐怖的氛围。

横死的人怨气固然深重，战争中死去的人，怨气更是难以超度。

林北柔记得，司空晏曾经无意间进入凡界，目睹国君无道，穷兵黩武，苛捐杂税，贪官污吏，导致旱灾和洪涝，百姓们流离失所，农民失去土地，落草为寇，流年皆是饥荒和瘟疫，无数人像草芥一样死去，人被同类当成口粮。

司空晏就像看空气一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路过就是路过。

本来他们就是经过这个地方，林北柔也不觉得阴间祖宗会多看一眼。

结果那个国君骄纵出来的小儿子，想抢一个流浪小女孩偷偷养的野猪崽子，觉得外面都闹饥荒了，小女孩却舍不得吃它，就非常稀奇，想尝一口这猪崽是什么味道，小女孩护着不让抢，猪崽奋力咬了国君小儿子一口，他手下就把小女孩和野猪崽都打死了。

林北柔他们看到的时候，小女孩奄奄一息，救不回来了。

林北柔当时决定，等司空晏走远点，偷偷回来把那国君小儿子噶了。

这里又没有未成年保护法，管你几岁，是坏种都给你挫骨扬灰。

结果不用她出手。

这件事不知道戳到了阴间祖宗不知道哪根神经，祖宗看着小女孩的尸体，居然笑了，嘴角弧度让人惊心动魄，林北柔当时就觉得心脏窒息。

最恐怖的不是祖宗阴沉盯人，而是祖宗笑得如同谪仙。

司空晏轻轻地说：“林北柔，你知道么，我刚刚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也养过猪，睡在猪圈里呢。”

林北柔也不是那种脑子转很快的机灵之人，想了半天，祖宗都不耐烦了，死气沉沉地盯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对我在猪圈睡过，你有什么想法吗？”他的语气阴嗖嗖的又咄咄逼人。

林北柔一个寒颤，害怕祖宗拿她开刀，脑海空白之下，闭眼一个已读乱回：“……我小时候没养过猪，但过年家里会腌猪肉做的香肠。”

司空晏那边久久安静，空气一片死寂。

林北柔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被做成香肠了。

就听到司空晏疑惑的一声：“香肠？那是什么？”

林北柔一个大咯噔，突然想起这边凡界还是古代，是没有香肠这种称呼的，都叫腊肠。

司空晏的心思特别细，比女孩子的头发还纤细，有好几次，林北柔说完一句话，司空晏冷不丁就问了她一些特别细腻又刁钻的问题，林北柔差一丁点就暴露了自己不是胜身洲之人。

她都没想过竟然还有这么纤细的角度。

生怕阴沟翻船，林北柔运用全部智商把这句话圆了回去，开始解释起香肠的各种烹饪方式，总算转移了祖宗的注意力。

司空晏说：“哦，我不喜欢腊肠。”

他连根手指都没动，就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把那个国君的小儿子变成了一只十分珍奇的花皮大耳猪，送到了国君那边，国君龙心大悦，也不管那只猪叫得惨烈，让御厨把这只猪做成了烤乳猪，分给那些专门奉承他的奸臣。

祖宗又把国君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猪，让整个宫殿都变成烧烤灶，放被拦截在城门外的饥民进宫，一起把这只巨大无比的烤猪分食了，正殿台阶上流满了血，腥味飘满皇宫。

之后，贪官污吏，地方豪强，全部被他变成了猪，分给了天下流民。

祖宗兴致上头，还搞了个精细化自动变猪法阵，流民中保持做人底线的，依然是人，那些踏破底线，造下恶孽的，也全都变成了猪。

林北柔被迫全程目睹，之后连灵气灵露做的肉味素斋也不想吃了，清心寡欲，嗑辟谷丹嗑了很久很久。

每次祖宗突然阴间发疯，她都会被迫变佛系。

这就是林北柔为什么那么怕跟踪狂突然发疯的原因。

他威胁要把邻居杀了，他真干得出来。

林北柔回过神：“这些录像是魏瑕吗，他手里面那个古币是什么。”

周阆屿：“那是先天法宝，不周山无量印，可以吸纳储存污染，魏瑕是唯一能发动无量印的修行者。”

林北柔：“那这段录像，他是在净化污染执行任务？”

周阆屿点头：“我想让你看清楚，他很危险，能支配先天法宝，支配灵脉污染，所以组织很防着他，这样的人一旦生出邪念，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

林北柔：“可是他现在很正常？他那天还救了我。”

周阆屿本来想给林北柔展示一下魏瑕的邪恶，没想到林北柔完全不放在眼里，他一个措手不及，眉头皱了起来，归结于林北柔性格善良容易相信人，他没有想过，是因为林北柔本来就没有普通人的善恶观。

周阆屿：“他这样的人很擅长伪装，他是编号者，序号是一，危险等级不管在境内还是在境外都是最高，要不是他身上有封印，又展现了合作态度，他会是全民公敌。”

封印已经没了，林北柔亲自帮魏瑕解除的。

但魏瑕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显然伪造了假象，让外界以为封印还在他身上。

林北柔什么都没有说，她不想多说，不过周阆屿带来的情报很不错，她现在可以肯定，魏瑕百分百和司空晏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失忆了。

周阆屿看起来很失望，他没有强迫林北柔，另外换了个话题：“我不相信他，这个你拿着。”

他从外套内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林北柔看，里边是一枚护身符，被做成了项链的样子。

周阆屿：“这是在向光山开过光的护身符，可以避开污染。”

林北柔接受了他的好意和关心，真诚地说：“谢谢。”

周阆屿本来以为林北柔会推拒的，见林北柔接过了项链，显得很高兴。

林北柔看到护身符上散发出灵力，知道这是真的护身符，里面有很强大的镇守灵玉。

林北柔手机响了下：“魏总保镖给我发消息了，他们在外面等我们，我们等会儿就出去吧。”

周阆屿不悦地说：“他为什么盯你盯这么紧？你又不是他的私人财产。”

林北柔：“他说他怕那天的跟踪狂又找过来。”

周阆屿：“有我送你回去，不用怕，今天难得出来放松，先玩一玩吧。”

两个人在密室走着，路上遇到了其他玩家，还有其他NPC，每个人手上都有发放的智能手表，可以触发剧情，有玩家购买的套餐更豪华，配了全息眼镜，有字幕和特效，增加沉浸感，就像一场大型实地桌游。

每个NPC都是专业表演系出身，临场发挥就像真的一样，有些甚至会随剧情潸然落泪，说哭就哭，让玩家都入了戏，情绪受到深深感染。

林北柔不知不觉被NPC们的表演吸引了，选了很多可以触发剧情的选项，周阆屿就在旁边陪着她玩。

“这个套餐太值了，随便你喜欢哪款都有……”有一群女孩子路过，激动地跟同伴讨论着。

“对对对，什么甜心狼狗，高智商运动系，医生律师，还有恶魔吸血鬼什么的，好多角色扮演！”

“那些NPC的颜值真的很高，身材也练得很好，比那些靠饿瘦的细狗明星强多了……”

“刚刚看到一个穿兔子女仆套装戴面具的，超级帅啊，超级高，可惜走太快了没看到了……”

“啊，太可惜了，真的超帅！那个背那个腰那个腿！起码有一米九几吧！比门还高！”

“他好像是听障人士？我看到他在比划手语。”

“一看那个气质就是头牌啊，听障人士也不要紧，库库吸引游客量……”

林北柔耳朵动了动，她现在对高个子比较敏感。

胜身洲的人身高很多样化，有很矮的，也有很高的，在正统仙门，海拔特别高的女修男修都很多，个个长得跟神仙一样，司空晏更是其中佼佼者，林北柔偷偷量过，发现他起码有两米一，怪不得能毫不费力将她举起来。

魏瑕目测没那么夸张，也有一米九五以上。

那些女孩看到了周阆屿，眼睛一亮，误以为周阆屿也是NPC，过来求合照，周阆屿陷入包围。

林北柔没有管，和可爱的女孩子合照也没有损失，她走到另一边，在通道里转了个弯，迎面撞上了一堵墙一样的身躯，反弹力让她向后摔去，一双有力的臂膀握住了她的上臂，轻而易举让她保持了平衡，然后拉着她站直了。

林北柔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白荷叶边女仆裙的兔耳NPC，他还戴着一张兔耳面具，脖子上挂着一个说明牌，上面有可爱的文字和表情。

“你好，我是兔兔，我不会说话，请打字和我交流^ ^，我迷路了，可以带我回家吗。”

可爱，帅气，身材非常好，一下子把之前那些NPC压得黯然失色，简直像一朵清新的白山茶，哪怕他戴着面具，那些女孩子说得没错。

林北柔的智能手表感应到NPC的手环，自动触发了剧情，提供了选项。

林北柔盯着那个人的围裙，他白色的围裙上全是红色的……血迹？和整体打扮完全不符合。

他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锤子，像是什么过于逼真的道具。

他戴的兔子耳朵做工很好，自带科技，还会一动一动的。

莫名给人一种阴森的压迫感，却又被可爱和帅气稀释掉了一部分，让人一边被吸引一边觉得毛毛的。

林北柔看了看智能手表，成功带这只迷路的兔耳女仆NPC回家，奖励是十次抽奖，奖品包括最新款平板电脑和游戏机，全套大牌化妆品和一键清空购物车，最低奖励也等价三百元，而且是必抽中其中一个。

林北柔本来还有一点被对方威慑到，看到这个就忘光了，直接点选项进入对话剧情。

周阆屿好不容易脱身，走了过来：“……这是？”

兔耳女仆NPC举起锤子，随便挥舞了下，这么吓人一个道具被他舞得好像魔卡小樱的魔杖。

林北柔：“这个好玩诶，我把NPC带到终点就行……”

周阆屿打量着那个NPC，皱起了眉：“会很久吗，要不算了，感觉不太安全。”

NPC突然抱住林北柔胳膊，把她胳膊肘往自己胸口上怼。

林北柔被那种触感震惊了，好硬，不，但是好软。不，但是好硬。一点都不干瘦，脂肪和肌肉量分布非常好。

林北柔只跟阴间祖宗体肤接触过，猛一下子和其他人第一次发生这种互动，脸变得红红的，手也没什么力气了。

对方举起手机示意林北柔他用这个打字交流，然后随便乱划了下，九键连笔输入不到几秒就打出一行字，还附带可爱的语音输出，萌萌的智能少女语音自动把那行字念了出来：“姐姐，我好怕，你把兔兔送回去吧。”

那个声音非常酥非常甜，细细柔柔地透进林北柔的耳膜，像蜂蜜喷雾一样，沙沙作响。

林北柔自己就是助眠博主，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听到对方这样说话，瞬间毫无抵抗力，声音也跟着变夹了：“啊……你，有人要追杀你啊，不怕不怕，我带你走吧，你别抱着我手太紧了，这样不太合适，哎，你的兔子耳朵怎么会动啊？”

她说完垫脚抬手摸了摸NPC的兔子耳朵，NPC紧紧抱着林北柔的手不放，一副任搓圆搓扁任挼的态度，还主动低下头随便林北柔挼毛。

周阆屿：“……”

周阆屿嘴角微微抽搐，他好像总算知道为什么林北柔宁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在魏瑕那边打工了，其实，这个人就是个脸控和声控吧？

全场广播突然响起，华美的人工智能男中音语气没有起伏，响彻密室每个模块场景。

“现在，尊敬的玩家，我们投放了三名内鬼在你们之中，他们外表或许是NPC，或许是玩家，实际上是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人狂，只要被他们杀死，你们就会出局，出局的玩家不能参与大奖，幸存玩家会有奖励！而找出内鬼并制服他们的玩家，会有丰厚大奖！现在，开始逃命吧！”

智能手表上跳出隐藏剧情的规则和玩法，还有各种奖品奖金。

林北柔正在研究，周阆屿在一旁冷不丁说：“我看他长得就挺像内鬼的，直接抓了吧。”

林北柔：“诶？”她举棋不定地看着旁边的兔耳女仆男。

兔耳女仆NPC一只耳朵可怜兮兮耷拉下来，在手机上打字用萌萌少女音念出来：“姐姐，那个哥哥好像很讨厌我，要不你把兔兔扔了吧，兔兔不想惹人讨厌……兔兔绝对不会伤害姐姐的！”

恶俗幼稚，强行卖萌，但对林北柔有奇效。

林北柔点点头：“不会扔你的。”

周阆屿额头跳出青筋，林北柔安慰他：“他的任务是单独的支线任务，如果他是内鬼，就没必要设置支线奖励，刚才就可以用道具击杀我们了，没关系，我们先带他出去，等于增加了一个战斗力。”

兔耳女仆NPC：“我会保护姐姐的。”

林北柔红着脸点点头，左边是墙壁，兔耳女仆NPC走在她右边，刚好把周阆屿隔开了。

周阆屿想了想，选择了隐忍，跟兔耳女仆NPC拉开了一丢丢距离，注意查看前后方动静，留意林北柔的安全。

要是换个其他不认识的男的这么贴林北柔，不管对方长相如何，林北柔早就把人甩开了，可这个NPC给她感觉不一样，身上气息有点甜甜的，像是烘焙烤面包的味道，果然很有女仆的感觉，他的围裙上还有刺绣的白山茶图案。

兔耳女仆NPC的黑色蓬蓬裙时不时擦过她的手臂，林北柔好像被小动物的毛蹭过一样，手上酥酥麻麻的。

林北柔觉得有点对不起祖宗，祖宗已经是最美了，被崇拜者称为玉衡星君，天上花王白牡丹，这会儿一朵白山茶袅袅依偎着她，她又起了“好漂亮”“算了不跟他计较”这种心情，这种心情一开始是对司空晏的。

对方是真人NPC，现在的一切表现都是为了剧情，是为了观众的沉浸式体验，也就是说对方是专业级别的。

林北柔想到这点，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心情愉快地进入了和对方互动的节奏。

过了几分钟，远处玩家们兴奋尖叫，看样子内鬼被投放进来了，开始大开杀戒。

“尊敬的玩家们，密室场景的机关已全部被激活，你们可能会和队友走散，请大家务必小心，不要落单哦！”人工智能再次发出警告，恢弘的声音在空旷走廊响起。

林北柔：“机关激活？好像有点意思——”

她旁边的兔耳NPC不经意地伸手扶住墙，墙体忽然出现一扇可翻转的门，周阆屿猝不及防被扫了进去，等林北柔转身时，兔耳NPC放开了手。

“姐姐，刚才那个哥哥好像不小心触发到机关了。”萌萌甜甜的少女音。

林北柔赶紧找机关，但墙壁非常厚而且光滑，她听不到一丁点周阆屿的声音，再推也没反应。

兔耳NPC：“我们先去终点吧，那位哥哥肯定会在外面等我们。”

林北柔：“也只好先这样了……”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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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