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听到对方这句话，没有恼羞成怒，有的只是如释重负的平静。

悬着的问题终于可以被解决了。

周阆屿先开口了：“那是阿姨和许教授沟通过的，许教授先帮阿姨应急，之后阿姨会还。”

莫衡不置可否地望着他们。

林北柔直视对方：“今天之内，我会把他付过的总账转过去，以后请他不要再转了。”

莫衡听了表情没有变化，继续用那种带着探究的打量眼神，看着林北柔。

林北柔：“有什么问题吗？”

莫衡突然转移了话题：“你在魏瑕手底下做事？”

林北柔没想到他会知道魏瑕，她不再维系社交礼节：“关你什么事？”

莫衡慢慢说：“既然你和周阆屿是朋友，他没有告诉过你，魏瑕和我结过死仇吗？”

莫衡：“那你还钱的钱，是你自己的，还是你上司的？我不接受魏瑕的钱，他送你的钱，那也是他的钱。”

林北柔：“……”

她表情有一瞬错愕，接着是扭曲，嘴唇微微抿住，仿佛不这样做，她会忍不住爆脏话。

周阆屿直接截了话头：“你银行账户是多少，我这边直接转你。”

莫衡：“不好意思，你的钱我也不想要，钱我收到也会退回去。”

林北柔：“……”

周阆屿：“你是不是有毛病。”

林北柔是她第一次听见周阆屿骂人。

周阆屿骂人的时候，脸色如常，声音也不大，不听声音不看口型，还以为他在跟对方聊天。

莫衡：“你怎么知道的，我当初要是没毛病，就不会被送去基地了，编号者不都有毛病吗。”

林北柔拽了拽周阆屿的胳膊：“别跟他纠缠了，我们先走。”

莫衡：“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周阆屿：“关你什么事？”

莫衡没有笑，也没有被激怒的表情，他心平气和地说：“先说一声，不管你和林北柔什么关系，我不会同意林北柔的母亲和我父亲交往，更不可能同意他们领证结婚。”

林北柔气笑了：“这话你得跟你父亲说，毕竟他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周阆屿冷冷地说：“我们也不会同意的，你别自作多情了。”

林北柔深吸口气，觉得无比荒谬。

要不是周阆屿在旁边帮忙缓解了一部分压力，林北柔早已怒火冲天。

对方很明显是在看不起她们家，好像觉得林北柔也很有心眼，是奔着钱来的一样。

愤怒让林北柔血压上升，肾上腺素上升，心脏的血向四肢输送过多，消化系统和免疫系统近乎关停，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尤其是听觉。

恐音症患者对声音的捕捉，比常人要敏锐好几倍。

可能有人在吵吵嚷嚷的地铁上打了个哈欠，砸了咂嘴，三米外的恐音症患者都能听见。

此时，不远处有一家连锁冷饮站，有人在排队买冰淇淋，天气太热，人心浮躁，似乎是因排队发生了纠纷，一对成年情侣和另外一个单独来买水的大学女生发生了冲突，把小女生骂哭了，还恶狠狠地把人家冰淇淋弄掉在地上，在众人注视下，扬长而去，就在不远处坐着吃冰，过了会儿开始亲嘴，发出响亮的啧啧声。

林北柔一下子就听到了。

那个声音就像一个开关，正在点燃她体内积压的全部戾气和郁火。

偏偏就在这时，莫衡不轻不重说：“我父亲动用了很大人脉，才帮你大姨家摆平那家高利贷，让他们答应你大姨，只需要还本金，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林北柔抬头望着他。

莫衡：“意思就是，我爸存款不够，他找了我，然后，是我把她欠的所有高利贷的利息还了。”

莫衡：“这笔钱，我是直接找你大姨，还是找你表姐要？”

林北柔怔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按道理，她大姨家欠莫衡的钱，和她并没有法律关系。

但是，她大姨帮过她家很多。

林北柔不可能让表姐知道她们欠了莫衡这样一笔，否则表姐肯定会立字据还钱，没个十年，根本还不完，更不用说会给她家造成多大影响。

林北柔脸色苍白地看着莫衡，一时间想不到解决方式，怎么回复他。

周阆屿脸色彻底变了：“莫衡，你别发疯，你要钱找我，你再这样无事生非，我会直接找你上级。”

另一边。

被欺负的大学女生举起手机拍那对情侣，男方恶狠狠地站起来，抢了对方手机砸在地上，抬手就给了女生一个耳光，他的女朋友继续啧啧作响地吃冰淇淋，大笑着辱骂那个女生。

仿佛有一根神经，不堪重负，终于啪擦断了。

林北柔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周阆屿：“怎么了？”

就在这时，余光闪过一个高大人影，还有人迅速行动时带起的风。

周阆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格外眼熟的人蹲下来扶住了林北柔，还用自己的手捂住了她两边耳朵。

魏瑕。

周阆屿已经算高大了，但魏瑕的体型和体格，比他更惹眼，即使这样蹲下去，也给人强烈的不能招惹的印象，他就像一头盘踞的什么巨型动物，将林北柔完全覆盖在自己范围。

周阆屿来不及管魏瑕了，蹲下去查看林北柔的情况：“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林北柔在爆发前，感觉到有某种温暖的体温包覆了自己，周围杂音一下子远去。

但已经太迟了。

她控制不了那根绷断的神经了。

林北柔用力闭上眼睛。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像环状空气波一样扫荡出去。

那对情侣中，正在推搡大学女生的男方，还有旁边幸灾乐祸辱骂女生的女方，全部都定住了，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这对情侣不约而同，慢慢张大嘴，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东西，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众人恐惧地看着他们，以为他们是突然发疯了。

很快，那对男女开始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服，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疯狂打滚。

附近所有人害怕地全部抛开了。

莫衡脸色极其难看地倒退一步：“她为什么会发动天赋！周阆屿，让她停下！”

更让他意外的是，魏瑕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魏瑕抱住林北柔，全身涌动起看不见的灵力，包裹住林北柔，像一个怪物小心翼翼抱住跟他比起来小得可怜的洋娃娃，那是他发现并亲自用双手抱起来的洋娃娃。

周阆屿感觉到林北柔身上正在疯狂释放能量，几乎失控。

他一眼看出，魏瑕并没有阻止她释放能量，而是用自己的灵力把林北柔包了起来，让她不至于伤害到自己。

周阆屿刹那想通了原因，默认了魏瑕的举动。

他明白，如果林北柔不释放出去，反而会反噬到她自己。

林北柔死死捂住耳朵，眼睛失去光点，无焦地看着前方，好像和外界失去了连接，彻底沉浸在自己世界中。

能量开始蔓延，人群中极少数人开始变得和那对情侣一样，其他人产生了或严重或轻微的幻觉。

所幸这对情侣的动静，让大多数人都跑远了，没有被波及到。

周阆屿盯着那几个少数中了幻觉的人，准备在他们有安全风险时，上前控制住他们。

周阆屿自己没有受到影响，他隐隐猜测，林北柔的能量自带选择性。

那些越心怀恶意的，受影响就越大。

莫衡也被影响了。

他看到了大片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突兀地淹没了眼前的街道和广场。

莫衡看到了那些尸体朝他转过脸，一张张脸，都是被他杀死过的。

那对情侣躺在地上不再尖叫，四肢开始不受控地抽搐，嘴里开始吐出白沫。

莫衡冲着林北柔抬起手，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我数三下，如果你们不能让她停下来，我会出手。”

周阆屿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杀意，挡住林北柔，冷冷地说：“你试试。”

莫衡下一秒就出手了。

周阆屿以同样的速度挡了上去。

修行者交手，外人看不出来，只能听见巨大的音爆，很快，就看见了四下弥漫的雾气，实际上是灵力交战震荡产生的。

远处人群以为是什么有害气体，以为是哪里爆炸了，纷纷逃窜，恐惧蔓延。

林北柔蜷缩着，还是死死捂住耳朵。

另外一双手按住了她的手背，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面有突起的淡青色血管，掌心温凉。

她感觉到自己靠在对方胸膛前，就像雏鸟躲在母亲羽翼下。

她仿佛看见十分柔和的金刚白光晕，还有一丝月华似的银边。

这些大概是她的幻觉。

不对……

下一秒，林北柔模糊看见了魏瑕的脸。

为什么魏瑕是长发，还是银灰色的长发。

她见过这张脸，无比熟悉，一种让她理性想抵抗的惰性，一种奇特的依赖，在体内生长，缠住了她的心脏和指尖，让她失去力气，只能依靠在对方怀里。

眼前晕开大片大片黑斑，林北柔失去了视野，意识却还是清醒的，没有昏过去。

魏瑕一手抱住林北柔，让她脸颊靠着自己胸前，另一只手两指撑开她的眼皮检查了下，又拨过她的脸，朝她耳孔里看去。

没有外伤。

现在林北柔看不见，也听不到了，暂时失明并失聪。

魏瑕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挤压了一下，他皱了皱眉，钝痛蔓延开，疼痛中还有沸腾的火烧一样的嗔怒。

作为道心本相，他不熟悉这些感觉。

这应该是司空晏的感觉。

魏瑕直接把林北柔抱了起来，朝远处走，他必须送林北柔去医院。

莫衡正和周阆屿打得杀红了眼，看到了他们。

……不能放他们离开。这个林北柔，是个祸害。

她是新的四号。

他曾经是四号候选。

莫衡一时间形容不出来自己心情，但一个念头像暗夜飞蚊一样划过去。

如果林北柔死了，按照编号者天赋的运作规律，他有没有可能恢复天赋，重新成为四号候选？

那一刻，渴望和杀意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莫衡用一只胳膊被周阆屿打骨折的代价，解开手腕上一枚隐藏的法器，一枚针状暗器迅疾如电朝林北柔射出。

周阆屿脑海空白，他距离太远，来不及阻止。

奇怪的是，眼前一幕，为何这么有既视感。

就像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林北柔——”周阆屿绝望地喊了起来。

魏瑕听见了，他看见了暗器的闪烁，很快。

魏瑕抬手挡开了暗器。

周阆屿怔住，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魏瑕是失忆状态，他不知道这种法器经过特殊设计，不能直接用灵力去格挡。

那是莫衡还是四号候选时，组织专门为他设计的特殊法器，一击必杀。

周阆屿瞳孔骤缩，脑海空白，一切思绪迟钝地悬空，不愿意面对接下去即将尘埃落定的恐怖事实。

但一切都以奇特的慢速发生了。

魏瑕挡开暗器后，手心瞬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穿透，那东西无形无色，像是一团虚化的光，透过他的手，碰到了林北柔。

魏瑕低头看被他抱着的林北柔，林北柔脖子上缓缓出现一排三个血点子，仔细看，就像被虫子咬过一样。

莫衡的暗器击中了林北柔，虚实攻击，成功生效。

魏瑕呼吸凝滞，看着林北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旋即逐渐缓慢停止了呼吸。

相似的记忆，和眼前场景重叠。

白色修士服被血染红，同样一张脸倒在他臂弯，眼睛看着他，只是注视着，没有想说话的意愿，眸光似乎有淡淡的留恋，又似乎是他的错觉。

偏偏清晨橘金的阳光，洒落在高台上，阳光照亮了林北柔的脸庞，她像困得挣不开眼睛，眼皮越来越往下掉，最终合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