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眼睛看不见，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男式鞋子。

她扶着魏瑕，走到门边，稍微推开门，朝外面大喊：“大姨，我和周阆屿先回来了，我们还有事，拿了东西就走！”

大姨噢了一声，远远回她：“哦！我和你妈妈待会也要去办事，那这儿怎么有两双鞋子呢？”

大姨这该死的敏锐。

林北柔心里一紧：“路上买了双新的！”

大姨也没多想：“诶，那你好好招呼小周啊。”

然后她大姨声音不大但特别清楚地嘀咕了一句：“还说不是男朋友呢，都带回家了。”

林北柔：“……”

周阆屿听到大姨提到自己，于情于礼，他到了别人家里，长辈回来了，他都该出来打招呼。

周阆屿深吸口气，走了出去。

林北柔不及阻拦，听到他跟大姨打招呼的声音，之后又听到他和老妈寒暄了起来，两个阿姨已经完全误会了周阆屿和林北柔的关系。

大姨问了很多让周阆屿招架不住的问题：“你和柔柔怎么认识的呀？谁先追的谁呀？”

周阆屿赶紧转移话题：“阿姨，你们回来是有什么事吗，要是我能帮得上，尽管跟我说。”

林子倩在旁边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单位忽然通知，独生子女家庭可以领一笔补贴，据说是新政策，好歹也有几万块钱呢，先申请的先领到，我先回来找独生子女证明的材料……噢！柔柔的出生证明我记得在她自己房间，我去看看……”

林北柔卧室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周阆屿迅速说：“阿姨，她现在不方便，你说在哪里，我帮你拿。”

林子倩担忧：“不方便？她身体不舒服？”

大姨立马给林子倩使了个眼神，小年轻谈恋爱，肯定在房间里卿卿我我，就不要再细问了，谁年轻时没有过。

周阆屿一看大姨那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但让长辈发现魏瑕的存在更没办法收场。

周阆屿：“她吃多了东西，不太消化。”

林子倩：“那小周你帮我去拿一下吧，谢谢了啊。”

周阆屿：“客气了阿姨。”

他匆匆穿过过道，转弯回了林北柔卧室门，敲了敲门低声说：“是我。”然后推门而入。

一进去，他表情凝滞，一眼就看到床上的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周阆屿关上门，脸色空白：“你们在干什么？”

然后他看清了。

准确来说，是魏瑕背朝下躺在床铺上，上半身倾斜了出去，差点掉到外面，胳膊往外抓着一只不停疯狂蹬腿的兔团，之前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隙，似乎在勉力抓住那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兔子。

而林北柔整个人趴在他背上，也伸手去抢兔子，却因为看不见，压在了魏瑕身上，魏瑕尽量别开脸避开了林北柔的身体。

周阆屿感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怒火腾地起来了：“姓魏的，你要不要脸？你想干什么？你给我起来！”

周阆屿忍耐再三，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一向不怎么骂人，他师门是佛宗，周阆屿小时候修过闭口禅，最近却频繁破戒。

魏瑕无端被骂，还没说什么，林北柔先告状：“他抢兔子！”

魏瑕冷静地慢慢开口：“它乱跑，都冲进你衣柜里面了，我怕它乱尿……我只是抓住它。”

林北柔皱眉：“我都听到它在叫了，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把它还我！”

魏瑕：“兔子不会叫。”

林北柔：“我就是听见了，叽叽叽，跟玩具一样。”

说话间，周阆屿看不下去了，过去要把魏瑕拖起来。

魏瑕没让他得手，先一步稳住了重心，一手抓住兔团，一手扶林北柔起来了。

林北柔刚刚是真的听到了小兔的叫声，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兔子叫声，也没有去思考兔子到底会不会叫这个问题，那声音很像雪豹幼崽，毛绒玩具一样的唧唧声，很轻很嫩，她就是听见了。

这个声音就像一记粉红暴击正中她心脏。

林北柔被萌得晕头转向。

龙灵成功激发了林北柔的全部保护欲。

龙灵用十分人性化的眼神，云淡风轻瞥了魏瑕一眼。

魏瑕当时眼睁睁看见龙灵从篮子里蹦出来，这里嗅嗅，那里闻闻，以兔子不可能做到的弹跳力，撞开了衣柜门，窜进了衣柜，疯狂钻进林北柔的一堆衣服中。

然后就不动了。

它似乎是在尽情呼吸林北柔衣服上属于她的味道。

魏瑕：“……”

魏瑕受不了了，这才过去抓它。

林北柔听到动静瞬间紧张：“怎么了？”

魏瑕要把龙灵抓出来，龙灵像是知道，轱辘一下就滚了出来，滚出了卡车的效果，迷你三瓣嘴里还叼着一件睡裙。

林北柔的睡裙。

魏瑕：“……”

林北柔：“到底怎么了！”

龙灵蹦跳了几下，拖着睡裙就钻进了篮子，安心满足地把睡裙卷裹成个窝，再团成一团窝进里面，粉鼻头急促地一动一动，似乎在吸入睡裙上的气味素，圆溜溜的眼睛慢慢耷拉下来。

魏瑕：“……”

衣柜门被撞开，一半折得好好的衣服滑塌到地上，还有两件被连带拖到了床上，房间一下子乱糟糟。

魏瑕走过去，两指夹住睡裙边缘往外扯，龙灵看着他，发出了威胁的叫声。

也就是林北柔听到的唧唧声。

龙灵体力气极大，魏瑕居然扯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林北柔发现这只精神体的犯罪事实，沉下眼神就开始动手，龙灵叫唤得更厉害，林北柔以为魏瑕想对兔子做什么不好的事，赶紧摸索过来阻止，情况就变成了周阆屿看到的这样。

魏瑕：“它拿了你的衣服，我在阻止它。”

他解释了一遍，林北柔听了才明白过来：“它没有安全感，拿去做窝就拿去吧，还以为你刚才要对它做什么。”

魏瑕对上林北柔的眼睛，她的眼睛看起来很正常，但是虚焦的，对不准他的视线。

可能是骤然失去视力，即使被再三保证是暂时性的，没什么问题，她也有种本能地不安，这种不安透过眼神流露出来。

龙灵趴在她怀里，屁股冲着他，兔尾巴跟个球一样，撅得老高。

周阆屿深深吸口气，懒得搭理魏瑕，对林北柔解释了一遍林子倩想要找什么。

林北柔：“在写字桌旁边的书架上，我来找……”

周阆屿根据她提示，找到了独生子女证明，旁边掉下来了两张东西，林北柔听到了声音：“好像有东西掉了。”

周阆屿捡了起来，看到是一张相片，还有一个文件，文件他没有去看，当看到相片时，他皱了皱眉。

相片上是一张合影，背景在一个展览馆门口，两个女生对镜头比耶，都笑得很开心，其中一个是林北柔。

另外一个女生，周阆屿不认识，但知道这个人，她是林北柔高中时候的朋友，和林北柔进了同一个大学，在毕业那一年意外去世。

这张合影是打印出来的拍立得，上面有日期印章。

看到日期数字时，周阆屿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旋即后背慢慢发麻，整个头皮缓缓炸开。

日期，就是今天。

林北柔：“怎么了？什么掉了吗？”

魏瑕从旁边看到周阆屿整个人就像忽然凝固了一样，连林北柔问他也没听见，突然就感觉到了什么，他悄无声走过去站到林北柔旁边，看到了那张照片。

周阆屿眼神直直盯着那个日期。

魏瑕看到了日期，明白了怎么回事。

一张不存在的相片，一段不存在的记忆。

只能是其他时间线上的东西。

魏瑕能感觉到在目前的现世，林北柔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在另外一个平行时间，就在今日今时，她却活着，还和林北柔一起去看了一场周末的展览，留影合念。

这也是他之前骤然逆转时间的副作用？

林北柔抬手摸索过去，周阆屿及时把相片收起，放进了自己口袋中，强行冷静地说：“没什么，一张书签。”

周阆屿把另外一份文件放到桌子上，却看到了文件的名字。

是一张出生证明。

但不是林北柔的。

周阆屿呼吸一窒，手刚伸过去，另一只修长的手就伸过来拿走了那张纸。

周阆屿：“！！！”

魏瑕拿起那张出生证明，出生编号，签发时期，钢印和蓝墨一应俱全。

新生儿姓名一栏，写着周阆屿三个字。

林北柔的生父姓周。

很巧。和周阆屿一样。

两个东西都是从书架夹缝上掉下来的，挨在一起，说明两个东西都是本来不该存在的物品。

魏瑕看向林北柔的眼睛，这也是时空共振效应的一部分。

周阆屿死死盯着魏瑕手上的纸，就像看到了什么怪异恐怖的事物。

魏瑕伸手，示意他把另外一张相片也交出来。

周阆屿慢慢无声用口型问：“怎么回事？”

林北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找到了吗，我出去给我妈算了。”

场面僵持，奇怪的出生证明在魏瑕手里，奇怪的相片在周阆屿手中，两个人都想要占据这两件物品。

林北柔在催，周阆屿只好先退让一步。

他攥紧拳头，又松开，先带林北柔出去了。

有周阆屿在旁边，林子倩没发现女儿眼睛有问题。

林子倩拿到独生子女证明以后，顺口提了一句：“对了，柔柔你明天有空吗，我想约人来更换净水滤芯。”

林北柔含混了过去：“明天我不在家……最近几天我要加班，在公司住，什么净水滤芯？”

林子倩：“就是你们公司给我们家装的呀。”

林北柔茫然：“我们公司？魏总公司？”

林子倩：“对呀，我也是后来发现就是你老板的公司，你说巧不巧。”

林北柔错愕：“有名片吗，我看看。”

林子倩说：“就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我跟你大姨出门办事了，你带人家小周好好玩啊。”

大门声音响起又关上了。

林北柔叫来周阆屿，请他帮忙拉开抽屉，周阆屿打开了收纳各种保修卡的盒子，找到了名片。

名片上的logo眼熟到不能再眼熟。

周阆屿：“确实是魏瑕的公司。”

林北柔：“……”

她脸上显出无比迷惑的表情。

周阆屿慢慢拿起了名片下面的保修资料。

资料上的填写日期是十年前，刚好是林北柔上初中的时候，下面有个表格，记录着每次更换专利滤芯的时间。

林北柔听了更加震惊，她家就装了魏瑕公司的净水装置，而她居然一直不知道？

一段回忆突兀地插了进来。

她想起来了。

就在不久前，她带魏瑕回家过，魏瑕帮她家安装了净水装置。

印象最深的是，魏瑕从沙发缝里发现了她看的小说，让林北柔非常尴尬。

等等。

林北柔让周阆屿带她过去检查了净水装置。

周阆屿说：“确实是上周更换过。”

林北柔：“……”

如果当时魏瑕来换了净水装置，为什么他一个字也不提，她家早就安装了他公司的产品。

就在十多年前。

当时魏瑕还没有接手魏家的公司？

不对，就算是这样，他看一眼标识就知道了，肯定会告诉林北柔。

为什么魏瑕没有提。

魏瑕早已出来了，静静站在旁边。

林北柔也迷茫地转向魏瑕，她抱着兔子，兔子窝在她臂弯里团成一团奓毛的球，因为放松变得扁扁的，不肯长时间待在篮子里，一定要贴着林北柔。

魏瑕拿起保修卡看了会儿。

他当时还在基地，还在受折磨。

只能确定一件事，这是司空晏做的。

司空晏在很久以前，就提前安排好了，于是魏家的公司将业务覆盖到了林北柔所在的小区。

……司空晏，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魏家世代擅长净化，并掌握了一些密不外传的净化法门。

魏瑕和组织合作，专门大规模净化位于灵脉节点附近污染最严重的自来水源，保证附近居民喝到的是不受灵脉污染的水。

一旦居民长期引用受到灵脉污染的水，身上的业力效应会放大，更容易引发“偶然”事件，反过来加重灵脉污染，形成恶性循环。

超过污染阈值，当地就会爆发天灾**，譬如地震洪涝，或者是瘟疫。

严重者可以影响到整个境内。

而灵脉节点附近，大多是一些超级豪华的别墅之类，要么就是占据风水宝地的高端楼盘，山林湖泊附近居多。

所以魏瑕公司的客户群，才会看似是一些超级有钱人。

近两年来，灵脉污染越发严重，一些普通人社区也受到了影响，魏家的公司才逐渐拓宽了业务，要净化的区域太广大了，组织和其他部门合作，这才启动了政企合作的项目，内部招标只是一种说法，实际上这些中标的，全部是魏家的子公司，方便魏家以公开名义，进行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净化。

司空晏，他在保护林北柔家里不受污染影响？

周阆屿找了个借口，让林北柔先去休息会儿，然后单独把魏瑕叫到了阳台那边。

周阆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魏瑕：“你指什么。”

周阆屿：“照片，还有出生证明，还有净水装置这个东西，怎么解释？”

魏瑕：“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周阆屿出手了，他不是真的要问魏瑕，他想把出生证明抢过来。

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音爆。

普通人听不到，修行者能听见。

魏瑕瞬间感知不到林北柔了。

周阆屿仅仅迟了一秒，也发现了不对，他收回攻击，和魏瑕同时冲向卧室。

卧室空空荡荡的，飘窗大开，林北柔家在电梯公寓中低层，卧室阳台朝向僻静的公园，下面是小区的绿化带，围墙，然后是公园的树林。

不知何时，外面天色暗了下来，远处暴风雨在云团中聚集，地面起风了，树冠被吹得呼啦作响。

林北柔和龙灵都不见了。

魏瑕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能量，眉眼匿入阴影，下一个瞬间就跳出了阳台，仿佛是遁入虚空，身影刹那消失。

周阆屿酝起修为，直接翻下窗台，从空调外机上挨个往下跳，直到跳到了地面，朝某个方向追去。

魏瑕和龙灵共感。

他感觉到龙灵处于一个被屏蔽的空间里，很明显，对方有备而来，带了某种法宝级别的法器。

是那个莫衡。

魏瑕想到了莫衡的身份，他是曾经的四号候选。

编号者，都有一些特殊的天赋，比普通修行者灵能更高。

莫衡本来没有理由忽然将人劫走。

除非，时间回溯造成的涟漪效应也影响到了他。

他可能多了某些不存在的记忆碎片，甚至可能记得上条时间线，林北柔能力忽然失控，记得是魏瑕杀死了他。

莫衡选了一个最好的偷袭时机，林北柔一旦跟周阆屿回向光山，就会进入向光山结界，一旦跟魏瑕去魏家，也会进入魏家结界。

在林北柔家里这种普通人的地方，才能得手。

杀意在魏瑕胸口奔突，刺激得他产生了血腥气的幻觉。

杀了他，杀了他们。

把所有把林北柔从他身边夺走的人和事，全部灭度。

这样的想法毒液一样浸没了他的心神，这本不该是道心本相的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