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睁开眼睛，睫毛上都是水，视线朦胧不清。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浮在水面上，被人抱着，刚才她短暂失去了意识，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了胜身洲的事。

她半躺在一个人的肩臂上，那人的身躯非常有力，她就好像躺在一个泳垫上一样。

“别出声。”仿佛感觉到她想说话，对方开口。

林北柔刹那清醒。

他们坠机了，遇袭了，她差点呛水窒息，是荀少校救了她。

林北柔慢慢转过头，果然看到了荀少校戴着面罩的侧脸。

她还有点糊涂，刚刚她好像做了个很熟悉的梦，感觉梦到了荀少校。

还有另一个人……是谁？

林北柔甩开杂念，顺着荀少校的目光，看向远处。

两百多米外，飞行器下沉了一半，有一个修行者踉跄走出舱门，踩在机翼上，身上黑色污染物在缓慢消退，他扶着舱壁观察了一会儿外面情况，又走了进去，开始搜寻其他醒来的人，协助他们逃生，顺便联系救援。

林北柔嗓音沙哑：“少校，现在怎么办？”

荀少校扶着林北柔，让她踩水，青海湖毕竟不是死海，含盐度不够，人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漂在水上，同时魏瑕人偶还被他背在背上。

荀少校：“我们先上岸，找个地方清理。”

林北柔看了荀少校一眼，看清了他的眼神。

他看向那些飞行器上的人眼神很冷漠。

有个身体素质强一些的修行者出来了，四处张望，看向了他们的方向，荀少校抓住林北柔的胳膊，说“闭气”，然后轻轻把她往水下拉，林北柔脑袋沉进水中，避开了那个人的视线搜寻范围。

哗啦哗啦。

林北柔在水下看见前方一道婉若游龙的阴影。

不对，那就是龙吧！

还没等她回神，那道长长的阴影忽然不见了，紧接着一团东西糊到了她脸上。

林北柔：“……”

她手忙脚乱接住脸上的毛团，把它拿开，侏儒灰兔的三瓣嘴居然还是上弯的，一只兔子居然还能微笑，小鼻子翕动不停，就这样看着她，兔爪兔脚乱动，好像想扑腾到林北柔身上。

可以在水下呼吸的兔子，这也太科幻了，算了……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林北柔费劲地把兔子揣进了领口里面，让它待在自己衣服里，灰兔两只小脚趴在林北柔衣领处，把她衣服顶得鼓起一包，旁边荀少校看了灰兔一眼，没说什么，等了几秒，确定无人发现，他拉着林北柔往反方向游去，安静浮上水面。

有他带着，游上岸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林北柔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飞行器上死人了，机长和副机长都牺牲了，军士也负伤了，其他学员还都被污染了。

现在，特殊物品在她手上，袭击者不见踪影。

怎么看她都可疑到了极点。

怪不得刚才荀少校不想让对方发现他们。

从这点看，起码荀少校可以排除嫌疑了，他和她是站在一边的。

天气半阴半晴，他们在阴影面的那一边上岸。

离开了水，魏瑕人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完好的那边脸依然让人目眩神惊，林北柔不敢长时间看他，也不想松开他，一直牢牢搀扶着人偶，试图把他拉到自己身上背着，这并不容易，人偶的身体比例和司空晏一致，比她高很多，她拖起来很费劲。

“我来。”

荀少校直接将人偶背了起来，连颠一下借力都没有，好像只是背一个包，林北柔注意到他身高和魏瑕本人是一致的，身材似乎比魏瑕要健壮一些。

他们上岸的位置，有草和植物，远处似乎有建筑，更远处是褐色的山坡，还有壮阔辽远的苍穹。

荀少校在前面走，林北柔抱着黄金立方体跟在后面，她望着荀少校背着魏瑕人偶的背影。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情况肯定很糟糕。

林北柔：“少校，我们现在去哪里？”

荀少校：“组织会在地下灵脉对应的地上风水点附近修建补给站，青海湖旁边就有一个。”

林北柔安静地跟上他。

走了一会，荀少校来到一片空地，刀在空气上划了下，结界破开，前面凭空出现一座不起眼的平房，带一个有矮围墙的小院子。

荀少校推开大门，让林北柔先进去，里面东西都是军队制式的，还有一些修行者专用的补给和设备。

林北柔把黄金立方体放在了桌子上，检查了一番，立方体因为爆炸，表面凸出了一些方块，隐约漏出里层的光，里面不知道是什么。

然后，林北柔把衣服里舒舒服服窝着的兔团也拿了出来，把它放到地上，推了推它的小屁股，让它自己一边玩去，灰兔被推得挪了两步，疯狂甩水，又蹦跶回来，紧紧绕着林北柔的后脚跟，林北柔走哪它走哪。

地板上全是他们的湿脚印，林北柔头发很长，现在还在滴水，荀少校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T恤，也是湿透的，脊背和肌肉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看他手臂肌肉也很修长，肱二头肌随着动作而伸缩，体脂率低，但一点也不干瘪紧缩，肌肉和脂肪分布十分合度，保持在一个穿不穿衣服都很有威慑性的体格上。

那个梦让林北柔很疑惑。

林北柔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真的有一点像祖宗。

荀少校先随手把刀放到了武器架上，背着魏瑕人偶，把他放到了一张行军床上。

林北柔走过来，看到人偶无知无觉地躺在那边，林北柔蹲了下来，轻轻拢住他半闭半睁的那只眼睛，往下一捋，让他合上眼睛，人偶的睫毛在她手心扫过，很柔软，像熊峰的软绒。

人偶闭着眼睛，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

人偶没有灵魂，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司空晏本人的回音。

林北柔突然想到一些往事，曾经在胜身洲，司空晏要出远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制作了好几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神伶守着她，林北柔天天只需要躺着休息，吃饭穿衣睡觉娱乐，都有那些神伶服侍，感觉就像七八个司空晏围着她转一样，一开始很惊悚，后来就习惯了。

等到半年后司空晏回来，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林北柔躺在一个神伶大腿上，正在被喂灵玉葡萄，那个阴阴的眼神，林北柔永生难忘，葡萄掉在了地上，滚了很远。

一夜之间，那些神伶就消失了。

林北柔到处找不到人，产生了不详预感，跑遍了太乙宗的山头，最后在一个非常长的深坑里面发现了他们，坑底横七竖八堆满了被废弃的神伶，每张都是司空晏自己的脸，像失去了发条的人偶，脸上也都脏脏的，被胡乱堆放在一起。

林北柔跪在坑边，目不转睛看了很久，认出了那个最常服侍她的人偶，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神伶，因为他身上有种隐隐约约的人情味，像正常人，不太像阴间祖宗。

林北柔当晚就收拾行李二次离家出走了。

司空晏送了她太多法宝，加上他好像是从魔域打架回来了，受了伤，回到他老巢，也就是一个有重重封印的地方疗伤去了，放松了对林北柔的警惕，林北柔居然就这样水灵灵地脱逃成功。

当然，最后被阴间祖宗抓回来了，当时祖宗的脸色，还有行为，林北柔都不敢回忆。

林北柔回神。

荀照乘：“尸体必须销毁。”

林北柔瞬间抬头：“什么？”

荀照乘看着她：“因为这个魏瑕是假的，他们会发现。”

林北柔：“……”

她瞬间想起，魏瑕人偶的骨骼暴露在外面了，那种质感不是人骨，但和人骨极为相似。

林北柔以为荀少校会问，为什么魏瑕居然是假的，一般人肯定会极为震撼。

因为这不可能是现世有的技术。

但荀照乘什么都没有问。

林北柔：“他们真的能发现吗？”

荀照乘：“按照调查程序，他们会送去验尸，验尸手续繁琐，包括人工和法器检验，到时候会很麻烦。”

林北柔妥协了：“那把尸体火化了？”

荀照乘点头。

林北柔沉默了，正想说点什么，一种奇异的疼痛突然闪击了她全身，感觉好像一万只虫蚁在身上啃一样，林北柔疼得喊出了声，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自燃了，不顾矜持扑在了地上试图打滚灭火。

“别动！”荀照乘迅速过来按住了她。

林北柔恐慌：“好疼啊！怎么回事！”

她躺在地上举起双手，看见手臂上大片开始泛红，就像被挠过一样，林北柔能感觉到，脖子和前胸后背也一样。

荀照乘抓住了她手腕，不让林北柔去抓挠自己，简洁命令：“脱衣服。”

林北柔：“……？？？”

荀照乘：“刚才你力量使用过度，天赋会让你体质严重过敏，马上把衣服脱了。”

林北柔有点慌，还是赶紧照荀照乘说的做了，掀起上衣时她卡主了，荀照乘就像帮小孩子脱衣服一样，利落地把她湿透的上衣一把扯了上去，一眼也没多看她。

林北柔里面是一件白色内衣，这时候也顾不得尴尬，脱掉衣服后，那种痒痛滚烫的感觉，确实减轻了一点。

林北柔：“……然、然后呢，裤子也要脱吗？”

荀照乘：“外衣，内衣，全部都要脱掉，否则皮肤会起很多疹子。”

他转身去了柜子那边，开始翻找，林北柔见他背对着自己，明显是给她留空间。

林北柔很快从后面解开了内衣，果然后背清凉了一些，她已经看到手腕上开始起疹子了，马上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裤子，然后是内裤，旋即蹲下来抱住膝盖，把该遮挡的部位遮住。

荀照乘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沓叠得很整齐的布料，一抖就展开了，米白色，像是亚麻，很薄，还有点透，他举起布料，遮住自己视线，走过来，直接放开手，床单一样的布料就缓缓落在了林北柔身上，刚好把她裹住。

林北柔身上的烧灼感顿时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

林北柔：“这是什么？”

荀照乘：“体质容易过敏的修行者专用的天然衣料。”

荀照乘又找来了几根带子：“站起来，我帮你固定一下。”

林北柔披着床单站了起来，荀照乘先是把床单角反折了两下，绕过她胳膊，做了个简单的肩带，然后用带子帮她把腰身缠紧，这样床单就变成了一件连衣裙，林北柔没想到荀照乘还会这手，她现在光着脚，穿着一件白亚麻床单裹起的裙子，头发湿哒哒的。

荀照乘身上也都湿透了，他从抽屉里居然找出了一个吹风机，让林北柔先把头发吹干，说：“我换件衣服。”

荀照乘马上走开，背对着荀照乘吹头发，顺便给灰兔吹毛。

其实兔团不吹毛也没事，反正不是真兔子，不过手里有事情做，就不会太尴尬，毕竟就一个房间，荀少校肯定也得脱光了，才能换上新衣服，很有可能他连内衣也会换一套新的，因为都湿透了。

荀照乘很安静，不过他外面制服很重，还有金属扣子，掉在地上时，林北柔还是能听见。

林北柔加大了吹风机的档位，让吹风机吹得更大声。

不到三分钟，荀照乘就换好了衣服。

林北柔看到他换了一身沙色迷彩作战服，其他装备也相应换了全新的，不过这次他把护目镜推了上去，露出了一双深棕色眼睛，黑睫毛很长。

荀照乘旋即把刀别到腰间武器带上：“我先去处理尸体。”

林北柔听到这个词，胸口刺痛了一下。

林北柔：“等等，我跟你一起。”

荀照乘看了她一眼，默许了，林北柔抱起寸步不离跟着她的灰兔，看着荀少校把魏瑕人偶扛起来，去了屋子后面，那边有一片空地，还有一个很大的焚烧炉。

火化前，林北柔把那件莫衡想要的证物从魏瑕人偶身上拿了出来，想了想，又放回了他身上。

就让这件证物一起被烧掉吧。

林北柔：“荀少校，莫衡他没出事吧？”

荀照乘：“他没死。”

林北柔：“你觉得他是嫌疑人吗？”

荀照乘：“不知道，可能性很低，但他想恢复他以前的天赋等级。”

林北柔：“那内奸是谁？没有内奸，袭击者不可能埋伏到行李舱。”

荀照乘：“不知道。”

林北柔沉思，想起了周阆屿告诉她的。

应劫派希望大融合，消除疆界，利用预言中的末世浩劫，恢复洪水灭世前天地之间丰沛的灵气，那是鸿均道祖存在的时代。

化劫派不同意，他们希望按照现在既定的路程，采用最保守的办法，尽全力阻止浩劫，继续往前走，不管前方是什么样未知的未来。

说不清楚两个派别的计划中，哪个死亡人数谁更多一些。

只能确定，在应劫派的计划中，大部分普通人是没有活路的。

荀照乘：“我要把他放进焚化炉了。”

林北柔：“等等。”

林北柔把灰兔放到地上，并拢食指和中指，在魏瑕人偶的眉心、眼睛、胸口、腹部、掌心，依次画了一些图形，最后双手立起手诀，默念祝祷文，这是胜身洲的惯例，用来安葬陨落的修士，希望他元神归天，融入天地灵脉，化作星辰和宇宙万物。

这套仪式很复杂，大概五分钟结束。

荀照乘一直在旁边看着，安静得像树或者假山，灰兔也很乖，没有乱动，蹲在旁边等着林北柔，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

等林北柔完成后，荀照乘就把魏瑕人偶放进了焚化炉，关上了门。

关门前，林北柔最后看了一眼人偶的脸。

有种错觉，好像司空晏在她眼前死去了一次。

这座焚化炉是某种法器改造的，出来的是灵火，很快就将里面一切焚烧成灰。

荀照乘打开炉门，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些很轻的灰烬。

林北柔：“等等！那是什么？”

她上前一步盯着里面，伸出手，荀少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很烫，你要做什么？”

林北柔：“里面有东西。”

荀照乘在旁边拿了个长的夹子，看了一会儿，从灰烬里夹出一枚闪亮的东西。

林北柔看着这个东西，愣住了：“……”

不规则的形状，像珍珠，半透明，流动着灵光。

这是修士舍利，在胜身洲，一些有德行的修士陨落后，就会出现舍利。

但这明明是人偶啊……怎么可能……

荀照乘：“这具傀儡，大概残留了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元神残片。”

林北柔蓦地抬起头，愣愣盯着他。

荀照乘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解释：“他引爆了自己体内的灵力，抵消了那件物品上的爆炸，立方体内部的东西没有损坏，修行者如果做出义行，火化时就有可能产生舍利。”

林北柔：“……”

荀照乘：“你要吗？”他把夹子上的舍利取了下来。

林北柔伸出手，荀少校把舍利放到她手心。

舍利居然是冰冰凉凉的，像玉一样。

林北柔看着手心，突然，舍利消失了。

林北柔：“？？？”

她身体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缕灵力突然进入了她身体很深的地方。

荀照乘：“它融合进你的元神里了。”

林北柔：“啊？”

荀照乘：“你和魏瑕是什么关系？”

林北柔：“……”

荀照乘抬起眉眼，深棕色瞳眸一片波澜不惊：“元神融合过的修行者，舍利才会融入对方元神。”

林北柔尴尬到极点，脸上迅速一片通红。

林北柔：“不是。”

她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在短暂和荀照乘目光相接的一秒，她脑海空空，只能意识到荀照乘的眼睛在天光下是一种焦糖棕或者榛果可可的颜色。

灰兔突然跳到了林北柔脚背上踩踩踩，林北柔为了掩饰窘迫，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这样荀照乘就不会看见她脸上的热意了。

补给站外面传来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动静非常大。

林北柔迟了半拍反应过来，那是结界被砸碎的声音。

林北柔：“什么……”

荀照乘：“别动。”

他站在林北柔前面，高大体格将她完全挡住。

一群全副武装的军士冲了出来，包围了他们。

林北柔目瞪口呆。

这些军士和荀照乘一样，穿着全套装备和沙色迷彩作战服，戴着面罩，不过臂章不太一样。

林北柔震惊看着他们。

荀照乘没有任何特殊反应，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领头军士走了过来，他目光落在荀照乘和林北柔脸上。

他几乎和荀照乘一样高大，眼睛

他不带感情地说：“救援已经到了，将军对你擅自脱队行动不太高兴，目前林北柔有重大嫌疑，你得配合我们一下，现在我们要直接把你们带回基地。”

林北柔一听到自己有嫌疑，淡定不下去了。

林北柔：“我们刚才救了那么多人，还保住了那个特殊物品！我怎么有嫌疑了！”

领头军士：“这不是我的问题，林北柔。”

他对她直呼其名，林北柔很不开心。

林北柔：“那我能问问你是谁吗。”

领头军士：“北落师门青陇特殊作战部队，新垣鑫，你可以叫我新垣少校，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让我们为难。”

林北柔顿了三秒，用一种疑惑而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向荀照乘。

荀照乘：“……”

领头军士一眼看出林北柔在想什么，冷冷开口：“新垣是中国姓氏，史记上记载很多，后来通过琉球传至日本，并非日本本土姓氏。”

林北柔睁大眼睛恍然：“啊！这样啊！抱歉，新垣……少校，我这方面确实没什么文化知识。”

她每一丝心理活动，几乎都表现在脸上了。

领头军士看着她，眯起眼睛：“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这里怎么有个日本鬼子混进来了。”

林北柔：“……对不起。”

领头半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露出稍微忍耐的样子，显然话题跑偏了不在他预期之内，他直接对荀照乘说：“走吧，荀少校。”然后示意部下把桌子上的黄金立方体装好带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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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