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爷屋里时,叶清弦发现自己根本挤不进去。
乌央央围了一堆人,哀嚎声此起彼伏,若问谁哭得最大,当属二夫人,她长得娇小,却霸占着老爷,一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冷眼瞧着屋内各怀鬼胎的众人。
噙泪的眼眶满是算盘。
见没人理自己,叶清弦撩起衣袍,吊儿郎当般坐在椅子上,预备嗑瓜子看戏。
可这瓜子还没从嘴里吐出来,二夫人忽然跳起来,指过来的手恨不得将她戳出个洞,“你、你还敢有脸来,害死了我儿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我丈夫!”
“啊?谁,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二弟啊。”
就是那个生出来没几天,就嗝屁的幼弟。
那时候也怪她倒霉,没眼力见,站在旁边。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无所谓,此番毫不在意的模样,彻底惹怒了二夫人,只见其立刻招呼家丁,顺带着周围的族亲,“道长说了,万不可让这个灾星靠近老爷!”
话音一落,屋内数道眼睛朝她看来,犹如罗刹殿里凶神恶煞的鬼,叶清弦眼珠子一转,立刻学着众人的模样,“咚咚”跑上前,狠狠撞开懵然的二夫人,接着死死拽住叶老爷的手,不等众人指摘,她顿时挥泪如下,“爹啊——”
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声立马吓住了众人,屋内鸦雀无声,不等咬牙切齿的二夫人开口,叶清弦抢先一步,哭诉道:“爹,你千万不能死啊,你若是死了,咱家的家产就全进了二姨一个人口袋。”
“爹啊,你还不知道吧,二姨她在嫁给你之前,就已经有了相好的人,二弟根本不是你亲生的啊!”
“你胡说!”二夫人脸都要气绿了,慌了手脚,朝着傻愣着家丁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人拖走!!”
可叶清弦哪里是他们这些人能带得走的,她就逮着只剩下一口气、瞳孔剧震的老爷,也不知是不是怕对方死的慢,她紧急输出,“爹,不止二弟不是你亲生的,就连三弟耀祖和四弟耀宗都不是你的,你肯定不知道那个和二姨苟且的人是谁,就是咱家的账房先生!”
话音刚落,二夫人差点晕死过去。而站在一旁的“奸夫”双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直喊冤枉:“老、老爷,此人绝对不能是我,我、我不能......那啥啊!”
说到此处,他难掩羞愧,恨的不钻进地缝。
众人咦了声,反应过来,账房先生今年都八十了,也不见一儿半女,要么不喜欢女的,要么......不举。
叶清弦眨了眨眼,哦了声,猜错了。
她再度看了眼屋内的人,准备再挑个倒霉蛋,谁知,被气得不轻的二夫人回过神来,“老爷你看看她,从小就是这样顽劣的性子,现在反过来还要给妾泼这样的脏水,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屋内的人,有的应和着她的话,因为谁都知道小霸王的话不能信,可叶清弦所开的口,自是会被有心人逮到,只听有人道:“就是有时候不可信,才最值得深究,叶家祖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怎么能拱手送给外人呢,对不对!”
言外之意,耀祖耀宗的身份有待商榷。
二夫人眸色一暗,一群老不死的!这分明是看老爷不行了,分家产时将她踢出去,思及此,肚子里就有一股无名的火,接着狠狠的挖了眼罪魁祸首。
叶清弦眉目一跳,此刻闭紧了嘴巴。脸上甚是惋惜,看上去煞有其事,心中却暗道:老女人,不是想让我死吗?那我便让你知道,我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也不知是真的被叶清弦那一番言论气得了,还是怎得,只见原先还能呜呜咽咽,说话的老爷,此刻闭上了眼,二夫人见状,立刻招呼道长。
道长正预备施法,可屋内一通哄乱,无处容身。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白色身影从天而降,猛地在叶老爷身上一通乱点,紧接着屋内顿时升起数张黄符,“砰”的一声,瞬间燃成蓝色火焰。
说快也快,只见已经临近断气的叶老爷猛地睁开了眼,整个人犹如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湿透,渐渐的,眼神恢复清明,灰白的脸色更是变得红润起来。
他看着面前这位平时不怎么待见的女婿,眼神一下变得软了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感动的稀里哗啦,“你是个好孩子啊......”
随之话音落下,叶老爷一眼从屋内之人的面上扫去,二夫人一改先前尖酸刻薄的模样,变得娇滴滴,秀丽的脸庞挂着两行清泪,跑上前来,握紧他的手,“活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而后也更是一脸感激涕零的看着云重黎。
叶老爷眉头一皱,没有多言,不懂声色的抽回了手。
二夫人微微一愣,眸色闪过一丝狠戾。
房间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他怎么会来到此处?刚刚那些火团是怎么冒出来的?叶清弦偷偷抬眼,对方似是有所感知,立刻对了过来,可也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瞬间看向了另一边。
二夫人不死心,使了个眼色给蓝袍道长,道长反应过来,上前,就那么掐指一算,张口便来:“老爷此番病情是非天意,而是人为。”
说罢,他再掐指一算,手指从对方的额头一点,只见一团黑水倏然间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后更是飘到了叶清弦的面前。他脸色骤然一变,立刻喊道:“灾星!灾星啊!”
“若是不除,叶家恐会覆灭啊!”
闻言,众人立刻纷纷后退,唯恐沾染上半分,更是朝她投来“厌恶”的神情,叶清弦却在想,这是戏法?还是妖术?
道长虽有鼻子有眼的说,可叶老爷也未全信,因为毕竟也有人说过他与叶清弦之间的父女缘分断不得,心中权衡一番,他抬眼看向云重黎,“好孩子,你觉得呢。”
见此,叶清弦心中咯噔一声,若说现在全家叶老爷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他这个女婿,而他在入赘叶家之前,也会点道术,刚刚的起死回生之术,就是个验证。
这么个不打眼的人,竟能在生死关头,决定起叶清弦的生死。
叶清弦不由得失笑,可她对自己也有信心。
但是此刻,看向云重黎那消瘦的身影,以及脸上未愈合的伤口,还有衣衫下遮也遮不住的疤痕,她变得不确信起来。
屋内的人不由得凝神屏气起来,毕竟少一个人,就少个争夺家产之人。而二夫人更是眉头一挑,那神情仿佛再说,“你死定了”。
谁都知道,小霸王不喜欢她那夫婿。
叶清弦:“......”
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看向了云重黎。
可对方自开始那一眼后,竟从未再看向她,只听他沉吟一番,借来了几块铜板。
特殊情况下,卜算可以以此来替代。
就见其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摇晃,铜板在他掌心撞的叮当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
叶清弦心提到了嗓子眼,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只听哐啷一声,铜板落地。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云重黎面色显得很平静。
倒是蓝袍道长和二夫人不由得揪起了心。只听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一声惊雷,“大凶!是大凶!!!”
随着道长的话音落下,三枚铜板中的一枚,顿时碎成了两半。而他的神色如见鬼一般,在看向叶清弦后,恨不得退避三舍,嘴中似有呢喃,“好生厉害的妖孽。”
简言之,叶清弦的确是不详之人。
二夫人想着快刀斩乱麻,不等叶老爷开口,立刻眼睛微眯吩咐道:“来人,还不快将二小姐拖下去。”
“我就说,老二的死绝非那么简单,想来就是因为你这个妖孽,才害的我儿死不瞑目。”说到此处,她不禁冷哼一声,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意。
叶清弦气笑了。
视线从众人面上扫过,落在了叶老爷的脸上,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看着这个她名义上的父亲,看着这个因为一句“灾星”,而对她数十年不闻不问的亲生父亲,看着这个是在她每每闯祸后,不问原由,只有一通家规的父亲......
而叶家家主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眼眸微动,显然迟疑了一番。
不论是道长所言,还是云重黎的卦象,此刻都直指叶清弦是妖孽,是天生的灾星,为着家族着想,为着偌大的家业,也为着他......
心中思量一番,在商场上叱咤了一辈子的人,立刻做出决断,只见他摆了摆手:“带下去吧。”
呵,到底是......比女儿重要啊......
这不就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吗,结果也是在意料之内,所以为什么还要伤心呢。
虽然这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亲情是假的,场景是假的,人物是假的,卦象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通通都是文书白故事中的情节,可叶清弦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她努力的将泪水憋回眼眶,没有哭闹,没有霸道蛮不讲理,而是傲气的扭过头。
见众人要将叶清弦带走,翠丫想也不想的挡在她身前,企图用小小的身躯为她拦下数十名高壮的家丁,急得哭出了声,“老大,快跑!”
她清楚的知道,叶清弦此番一走,是生是死未可知,她能做的,只是尽一尽微薄的力量。
嗯,也不全是假的。
叶清弦一脚踹在了想要扭打翠丫的壮汉身上。
“我的人,你也敢碰。”骂完,她便扭头朝着哭成泪人的翠丫道:“臭丫头,没白疼。”
“老大......”
“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的,平白叫人觉得我们很好欺负似的。”
“憋回去。”
翠丫:“......”
呃......眼泪都流出来了,咋回去。
叶老爷只觉头痛,只想快速解决此事。即便叶清弦能打,但也无法招架住屋里这么多人。
就在叶清弦以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时,只听混乱中穿来一声极为平静的声音,“慢着。”
虽轻,可却带着巨大的压迫,众人顿时大气不敢出。
他又要搞什么鬼?叶清弦狐疑看过去,只见云重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对着叶老爷说道:“卦象虽为大凶之兆,可也并非不可化解,死局之中,仍可见渺茫生机。”
此话一出,叶清弦不由得愣了愣。二夫人脸色铁青,掌心不由得攥紧。
叶老爷眼眸一动,道:“你是说......”
“嗯。”云重黎点了点头,“若是老爷信的过,可将小姐交由我来看管,由我来去除她身上的戾气,不出一月,叶家之灾即刻化解。”
“化解大凶之兆,就你?”二夫人和蓝袍道长嗤之以鼻。
谁知,叶老爷却对此深信不疑,化解戾气远比杀人好,遂想也不想的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二夫人还预揪着不放,只见他沉声道:“此事已定,休要再说。”
二夫人闭了嘴,向叶清弦投来了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
如何的看管法?
是夜,叶清弦在后山处闲逛,心中烦躁不已,大凶之兆,云重黎分明就是想让她死,可为何,后面又改了口,将死改为了看管。
就在她不解之时,只听一阵细碎之语从假山后穿来。
她身体蓦地一滞,转身躲到暗处,露出一只眼睛,只见湖边站着一抹俏丽的身影和一高壮的黑影。
二姨和云重黎?
八卦之心说来就来,叶清弦立刻竖起双耳。
只听二夫人气急败坏道:“不是让你做实她是不详之人吗?你怎么反倒最后改了口?”
而被问到的男子,不言。
二夫人道:“姓叶的如此作践你,你竟还帮她,难道她对你的折磨还不够?”
“哼,若不是我给了你救老爷的机会,如今倒好,你在老爷面前长了脸,我所谋划得一切都成了你的垫脚石,你可真厉害,黑脸白脸都让你唱了。”
因为是夜晚,没什么人,所以显得周遭都静悄悄的,而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叶清弦的耳中,只见那抹白色的身影半晌无言,而后抬头,眸光清明,扬起干净的笑容,朝着气急败坏的女子道:“夫人还是请回吧。”
“你!”二夫人咬牙切齿,而后像是没了哲,“很好!你给我等着!”
原来这一切都是二夫人和云重黎的局。二人都想让她死,可最后,云重黎却还是帮了她。
叶清弦躲在假山后,手指掐着树叶,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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