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祛寒坐在窗前的小桌上，垂眸看着经书，时不时地总要抬头瞥一眼窗户，有些心不在焉。

“下雨了。”温祛寒听见雨声，自言自语。

小八着急地围着他转圈，身体似乎是被气大了：“宿主，宿主，他去你也跟着去好不好？”

南国边远，征途凶险。这一别且不说阴阳相隔，即便庄思远能活着回来，那也是许久之后了。

小八都吓得要哭出来，上次只不过是两个月，温祛寒已经折磨成了那副样子。

此次一去，一别经年，那等待温祛寒的就只剩下死亡。

“可是，我离不开这京都。”温祛寒心里很乱，他主动伸手去安抚小八，勉强弯着嘴角，“没事的。”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温祛寒这么安慰自己，耳边徒留寂寥空洞的雨声。

小八突然有些讨厌温祛寒这些装样子的假话，也讨厌温祛寒这颓丧的样子。

“那你，至少也应该去送送他。”小八生气极了，用身体去怼着温祛寒动，“至少以后想起来，死的时候，不能后悔。”

温祛寒侧头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想不到，盛国的冬天，竟也能下这样的雨水。”

他站起身，下楼拿好伞，刚要出门，一推门便看见了屋檐下的庄思远。

“你怎么来了？”温祛寒有些惊讶，“大军不是马上就要出发了？”

庄思远戴一银白头盔，身上穿着甲胄，甲片上滚着雨水练成珠往下落，他看见温祛寒出来，面色一喜：“这样大的雨，不好行军，临时决定等天晴了立刻出发。”

温祛寒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也是这样大的雨，行军艰难，不如稍等片刻。

“我等了许久，不见你来，就只好来见你了。”庄思远瞥过头，不大能直视温祛寒的眼睛，有些紧张。

温祛寒嗓子一紧：“我本来是打算去的。”

庄思远不懂温祛寒的心思，也无从知道温祛寒怎么了，但他却看得出温祛寒的异样，注意到对方颓靡悲伤的精神。

“没事，反正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庄思远笑了笑，突然上前把温祛寒紧紧抱进怀里，神色认真，许下承诺，声音郑重又温和。

“等我凯旋，我们就一起私奔。”

一瞬间，温祛寒笑了，真想开口骂庄思远几句，但终究是没舍得在离别之日凶他。

他身体本就没几两肉，又被庄思远两臂紧紧抱着，胸膛贴着坚硬冰冷的铁甲，被卡得生疼，却又意外的平复了些许难过。

他伸手抱住庄思远的背，闭上眼睛。

风吹着雨水扫进屋檐，大多都被庄思远挡在了背上，只有些许落到了温祛寒的脸上。

“明年立秋，一定要回来。”温祛寒咬着牙，终究还是无法割舍掉心中的那点希望，认真地乞求庄思远，至少要在明天立秋当天回来。

他想活。

再多一日，温祛便等不到了。

战场之上，情势变化莫测，就连庄思远也不清楚对面究竟是怎样的敌人。

他不知道温祛寒怎么了，却无法忽略对方近乎绝望的状态，心里揪成了一团。

“小月亮，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去外面走走，你做你的江湖大夫行医救人，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陪着你。”

温祛寒一时呆住，这些愿望久到他自己都要忘了，可是庄思远还记得，还记得自己曾经在草原上夸下海口，说要做一世名医，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去帮助更多的人。

他想要和他的爹爹一样，做一个能救人的好大夫。

可是，现在的温祛寒真的有未来么？

温祛寒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很酸，他咬咬牙忍住了，颤着身声音答应：“好。”

温祛寒伸手拍了拍庄思远的后背，示意对方松开：“要说话，还是进去吧，在这里都要淋湿了。”

庄思远本来就已经淋湿了，但还是怕温祛寒淋雨生病，他依言松开温祛寒，坚定道：“你回去吧，这雨下不了多久，我得赶回去。”

温祛寒没有听他的话，站在门口，一定要看着他离开。

庄思远一步三回头，过了片刻，又突然跑回来，从怀里抽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绢布塞进温祛寒手里，又着急忙慌转身跑进了雨幕。

“宿主怎么不同他一起去？”小八有些执拗，“明明只要再过段时间，任务就能完成了。”

温祛寒样貌看起来薄情，但每每柔目微笑的时候，总把小八迷得五迷三道。

“他不会同意的。”温祛寒站在屋檐之下，抬起头认真观摩这场来得突然又奇怪的大雨。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垂眸打开手心地的绢布，正巧有他手掌那么大。

绢布素白洁净，上面写着两行方方正正的字，笨拙生硬，却难掩认真。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温祛寒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来江府学习的那个夏日。

庄思远放着江府一池的荷花不看，偏偏养了一缸的荷华，日日都挂在嘴边。

他看着绢布上那似丑非丑的字，轻笑，他与庄思远究竟错过了多少时间。

温祛寒回身，又如同往日一般随手拿了本书，倚着藤椅看。

他仍旧重复着庄思远未入京之前生活，上朝，处理朝政，教书。只不过听他的说教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赵詹很让人放心，他不但自己努力还要带着小皇帝一起勤奋。

温祛寒裹着冬衣，抬眼看了窗外树上的白衣雪纱，只一眼便又移开了，再过几日就是年关了。

刚开始庄思远时常有塘报传来，简单陈述报备南国的战势，每一封塘报末尾，都极其不符合规矩地写着一句话。

请陛下代为问国师安好。

每封塘报送达皇帝之前，都必须经兵部察看，自然而然朝中也就对两人关系多有传闻，其中有不少离谱，却又接近事实的流言蜚语。

若是放在以前，温祛寒指定要生气，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

后来，大雪封关，朝中与大军失了联系。

“先生？”赵詹伸着手到温祛寒面前摆了摆，温祛寒却还是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先生？”

“啊，詹儿，怎么了？”温祛寒反应过来，看着詹儿勉强笑了笑。

赵詹与盛殷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要劝着他休息，不要乱想。

他神色有些犹豫，却被两个小孩赶着往床上走。

“国师放心，小陛下他可以的，有什么事我们自会来寻先生，先生休息吧。”

小八也赶紧跟在一旁劝，别人不知道，但小八却很清楚温祛承受的巨大痛苦。

“没事，会没事的。”小八不知道怎样劝温祛寒，只是干巴巴说着安慰的话。

庄思远离开的第七日便开始了，无边无尽的折磨与痛楚。

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关，大雪停了，却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等来春，送走了夏，眼看一年之期将到，温祛寒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他把自己弄得更忙了，整日整夜地忙，把自己弄得很憔悴，心里却还是安稳不了一点。

温祛寒就连在梦中也极难梦见庄思远。

他偶尔会问小八：“庄思远他明明已经很爱我了，为什么任务完成不了？”

小八不知道，他什么也帮不了温祛寒。

眼看着死亡之日，在一步步临近。

温祛寒突然开始好好休息了，他连着修养了七日，终有一天简单收拾好了行礼，告别了小皇帝和赵詹。

他要去寻庄思远，他等不了了。

他总要为自己拼一把，也，为了庄思远。

温祛寒骑上马，轻装出行，一路向南。

温祛寒先是与南国君主会面，了解到大盛的军队在半月前失去了踪迹，消失在月霞山中。

他当即带着南国的两千士兵，暗中绕进月霞山中。

半月后，也正是立秋前几日，他被意外被绑进了山里的土匪寨子，捆上绳子，押到了土匪头子跟前。

他脸上还带这淤青，嘴角发炎，连说话都很疼。

但那人，他一看便知道是谁。

庄思远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面具，气质阴暗偏执。

“说让你们把人好好请来，这是怎么回事。”庄思远开口，声音仿佛地府阎罗，“都给我滚出去。”

温祛寒有些害怕，心里不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庄思远，或者在他面前庄思远从来不会这样。

“思远……你怎么了？”温祛寒的身子还被绑着，一动便扭着摔在了地上。

庄思远沉默了许久，没有做声，只是沉默着用手滚着轮子到温祛寒跟前，伸手将温祛寒拖起来。

温祛寒被庄思远摁在大腿上，下意识就要挣扎，他呼了口气：“庄思远，你把面具摘下来，我害怕。”

庄思远依旧压着他伸手给他松绑，语气冰凉：“你千里迢迢来送死，就不觉得害怕了是么？”

温祛寒却没心思管他口中的冷意，两手刚解放出来就抖着手去碰庄思远的双腿，声音颤栗：“你的腿……”

庄思远冷静下来，他永远不想把阴暗的自己暴露在温祛寒面前，他声音平和，甚至还能开玩笑：“不知道我的小月亮，还愿意不愿意和一起闯荡江湖?”

"你……"温祛寒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他下意识就想去挽庄思远的裤腿，“不会的，我能治好你的。”

庄思远不愿意，他伸手捂住温祛寒的眼睛：“很丑的，不许看。”

“别害怕，真的，我一想到你还在，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庄思远在说谎，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安慰温祛寒，“估计还得需要几个月，战争才能结束。”

“抱歉，我终究是没能在立秋之前回去。”

温祛寒伏在他腿上，脸上被庄思远硬掰出来一个笑容：“所以，我来找你了。”

温祛寒趁庄思远不注意，伸手想摘庄思远的面具，却又被庄思远摁住。

“让我看看？再丑能丑到哪里？”温祛寒突然明白庄思远为何一直以来那么不安，那样的害怕，其实是因为温祛寒他从没表达过，也从未确认过他其实也很喜欢庄思远。

一直以来，都只是庄思远在走向他。

“阿远，从今往后，不要你再追着我了，换我追着你好不好？”他直到出宫之前，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因为求生的**，但真到跟前，面对庄思远死亡的可能性，他发后知后觉地发现。

庄思远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不是因为利益，不是因为生命，只是因为那是庄思远。

“下次不许怎么做了，一个人来很危险。”庄思远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来眉骨上那到拇指长的伤疤，语气平淡，“还有，以后还是我追着你吧，我高兴。”

庄思远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终于，他的小月亮要完全属于他了。

温祛寒一愣，如果不是能听到小八任务成功地提示音，他真的会觉得是自己判断错了。

庄思远不肯把自己性格的另一面展露给温祛寒看，他始终怕吓到他的小月亮。

温祛寒其实一点也不在意,毕竟那都是庄思远。

“小八你还不走吗？”温祛寒分出一部分心神和小八对话，“我记得你之前很急的样子？”

小八听了，身子一支棱：“如果你愿意以后还受那寒毒折磨过日，如果你不想治好庄思远的话，最好现在就赶我走。”

哼！白眼狼！好心没好报！这么着急赶它走？

温祛寒听了，忍不住笑了，发自内心地轻松的笑意，他巴不得小八多留些时日。

愿我们从今往后，再不要错过。

然后温祛寒和庄思远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啦~

庄思远：他叫我思远诶？他叫我阿远诶，虽然心里很高兴，但我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个故事是修真仙师和凶恶兔子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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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春秋一世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