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嬷嬷笑了一声,踱步在姜沐璃周身转了一圈,许久,眸中精光一闪,诧异地问:“殿下可召姑娘侍寝过了?”
姜沐璃下意识摇头,接话道:“未曾。”
心下又不禁腹诽,她不信何嬷嬷回东宫不会去查,太子若是召她侍寝,又怎会没有记载?
好端端地为何要问如此尴尬的问题……
姜沐璃这话一出,登时感觉停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灼人,她顺着望过去,便见何嬷嬷震惊的神色渐渐转换为嫌恶。
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姜沐璃心里一跳,嗫嚅小声地问:“怎么了?嬷嬷。”
何嬷嬷立刻黑着一张脸,心里沉了又沉,来回踱步,始终不回答姜沐璃的话。
姜沐璃忽然惶惶不安。
正当她思忖着自己哪句话说错时,延元殿外的小太监来报:“嬷嬷,惠和小郡主来了。”
何嬷嬷冷厉地暼了姜沐璃一眼,便往外走去,边道:“还不将小郡主请到前殿去?”
小太监答话:“奴婢也想啊,但小郡主刚到东宫,就溜地没影了……”
“什么意思?”
“就是小郡主在东宫失踪了……嬷嬷,奴婢们已经分头去找,但实在没见着小郡主的影子啊。”
何嬷嬷脸色极其难看,大步走出殿,训斥着:“都是干什么吃的?小郡主若是在东宫出了什么意外,你们都别想要脑袋了!”
等何嬷嬷离开了延元殿,姜沐璃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下来。
不多时,延元殿所有值守的小太监小宫女纷纷被叫走,东宫瞬间热闹非凡,宫人喊“小郡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姜沐璃紧张地拍了拍还在砰砰乱撞的心口,不由感谢这个突然到访的小郡主。
方才何嬷嬷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着实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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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没有落雪,却依旧寒风凛凛。
太子上朝后,姜沐璃便半拢窗户通风,寒风骤起,吹打雕花窗,她忽觉寒凉,正欲起身,便听到一声弱弱小小地喷嚏声。
声音软糯,若非殿内清净,绝无人察觉。
姜沐璃抬脚,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朝紫檀嵌玉描金落地屏方向行去。
随着走近,“啊啾~”声愈发清晰。
离窗口极近的黄花梨雕云纹柜后的最深角落处,隐约可见粉霞金织滚边的毛绒裙裾,再往里去,入目便是娇小圆润的奶团子。
姜沐璃放轻呼吸,从一旁的软榻上拿起一条兔毛毛毯,轻柔地盖在小奶团子身上。
奶团子蓦然仰首,笑盈盈的眉眼撞入姜沐璃的眸中,“漂亮姐姐找到姣姣了,姣姣认输!”
她嗓音清亮,圆润小巧的鼻尖泛红,全身毛绒绒,白白糯糯地似一颗雪色汤圆。
“小郡主?”姜沐璃笑着问。
“漂亮姐姐认得姣姣?”
姜沐璃蹲了下来,歪头看她,笑眯眯嗯了一声:“让姐姐猜猜,小郡主是从窗户里爬进来的,对不对?”
崔姣姣似乎蹲得腿麻,索性瘫坐下来,嘟唇抱怨:“这都让姐姐知道了,可是表哥这东宫里的下人,一盏茶了都没找到本郡主!”
姜沐璃站起身,双手扶起崔姣姣:“小郡主可不能坐在地上,当心着凉。”
崔姣姣好奇睨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索性任由姜沐璃恭敬地扶她坐到榻上。
“漂亮姐姐是表哥什么人?姣姣方才瞧见何婆婆龇牙咧嘴瞪你呢!”
姜沐璃神色尴尬一瞬,立在一旁回道:“奴婢是东宫里的宫女……”
“不信!宫女才没有姐姐这样漂亮的!”崔姣姣从榻上蹦了下来,小短腿在姜沐璃周边跑了一圈,忽然明白了什么,伸着圆短的手指“喔——”了一声。
姜沐璃连忙探手到腰间摸出一颗饴糖塞到崔姣姣口中,“小郡主吃糖。”
崔姣姣瞬间口水泛滥,将那颗糖卷入口中,甜滋滋地眯了眯葡萄眼。
片刻后,她笑着抱住姜沐璃的纤腰:“姐姐还有吗?姣姣喜欢吃这个糖!”
姜沐璃随身带的饴糖是她弟弟姜沐臻最爱吃的,每当阿臻不愿喝药,她都会拿这个糖去哄他。
看着面前这个幼弟弟几岁的小郡主,姜沐璃温柔地笑了笑:“小郡主还年幼,糖可不能贪吃喔。”
崔姣姣扫兴地瘪了瘪唇,“阿娘也总是对姣姣说这种话,所以姣姣都不爱跟她玩了。”
崔姣姣口中的阿娘便是当今陛下的幼妹淑贞公主,淑贞公主在建宏十三年嫁给了崔老将军的嫡幼子崔律。
二人成婚四年后,崔律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淑贞公主彼时怀胎三月有余,几个月后悲痛欲绝中产下崔姣姣。
崔小将军为国捐躯,实乃忠烈之士,陛下怜惜幼妹年轻丧夫,外甥女失去生父,便风光册封崔姣姣惠和郡主的封号,并将母女二人接在宫中长久居住。
姜沐璃嫣然浅笑,摸了摸崔姣姣的脑袋:“公主这是心疼小郡主,奴婢也有个弟弟同小郡主一般大,他也极其嗜甜,但小郡主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吗?”
“怎样了?”
“他现在长了一口的烂牙,说话都还漏风呢。”
姜沐璃面上笑吟吟,心里却不停默念,如今也只能先对不住阿臻了,这小郡主可不是她惹得起的人物,只能出卖他先。
崔姣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后捂唇大喊:“姣姣才不要成说话漏风的小傻瓜!”
何嬷嬷冷着脸入了延元殿,便听到幼童的笑声,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下,大步跑上前:“小郡主在这呢?奴婢们方才实在找不着您,便去通知了公主,公主现在正要往东宫赶过来呢!”
崔姣姣一听母亲来了,吓得笑容连忙收起,拔腿就往殿外冲,旋即停住,转身对姜沐璃道:“姐姐今日讲的笑话,本郡主很是喜欢。”
语落,也不管姜沐璃什么反应,小碎步跑了出去,何嬷嬷闻言怔住,皱眉瞪了姜沐璃一眼后也跟了出去。
姜沐璃耸了耸肩,也顿觉失力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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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嬷嬷送走了小郡主后,回了延元殿口头警告了姜沐璃一番,其余的并没有多说,只让她自己安分点,莫要生事。
姜沐璃才缓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小太监进殿给她递了一封信笺。
信是昌陵侯世子苏烈传来,起先言语较为温和,问她在东宫住的如何,最后看似说会帮她照顾好姜沐臻,话语中却隐隐含着警告,甚至提了姜沐臻性命一事。
姜沐璃脸色凝重,将信笺扔进珐琅铜色灯笼中焚烧成灰烬。
表哥为何就那样担心她跟太子有任何接触,且对于将她送给陛下那般急切,甚至不惜拿阿臻威胁她?
当初表哥千里迢迢来了江州,执意要将她接来长安,她本是不愿,可当时表哥允诺过,若是到了长安,便会请太医为阿臻诊病。
可到了长安几个月,表哥总是一拖再拖,随便敷衍地给阿臻找一些医术平平的民间大夫,好似就为了拿阿臻作为筹码来威胁她。
她心里不好的预感更甚浓烈,无论如何,阿臻绝不可在再留在昌陵侯府了。
潘胜一进殿,便见姜沐璃脸色阴沉,好似有苦难言。
“阿璃,何嬷嬷那厢喊你过去呢。”
姜沐璃抽回沉重的思绪,笑着问:“嬷嬷有说是何事吗?”
潘胜可惜地摇了摇头,但又见姜沐璃紧张的神色,便还是忍不住透露:“若是我猜的没错,应当是教你一些宫廷内的礼仪。”
何嬷嬷从前是先皇后跟前的管事嬷嬷,清河崔氏的侍婢出身,接受过大家士族与宫廷的文化,她所精通的后宅管理之术,自是一般的宫人都比不上的。
姜沐璃苦哈哈着一张脸,即使再不情不愿,也只能应从。
未曾想,何嬷嬷严厉到如此地步,这次的宫廷礼仪,对姜沐璃一对一严厉教导,等放她回去休息时已接近亥时。
从白天到夜里,何嬷嬷没有对她放松过一息,好似是有意不让她在太子跟前露面,等夜深了不得已才放她回去。
姜沐璃回了延元殿,见吴毓和潘胜以及其他小太监小宫女都在殿外侯着,四周气氛似乎也极其地诡异。
潘胜眼角余光看见姜沐璃,冲她使了使眼色。
姜沐璃提裙靠近,正要入殿,却被吴毓一把拉住,冷声道:“阿璃姑娘且先在殿外等着吧,殿下今日不传你伺候。”
“为何?”她诧异。
这半个月,殿下对她的态度说不上多么亲近,但实则并不排斥她,只要殿下回了东宫,她都会被传进去。
吴毓作为东宫的太监总管,更是太子的贴身内侍,比起潘胜等人,自是清楚太子更多事情。
有些话他不便多言,只能面无表情道:“奴婢不必同姑娘解释,你只用明白,这是殿下的命令即可。”
姜沐璃急得心里打转。
白日里收到苏烈的那封信,她便极其担心弟弟在侯府受了欺负,她本身想好了,等殿下回来,哭着跪着也要求个恩典明日出宫一趟。
可如今殿下态度这般冷硬,连一面都不让她见,明日早起上朝不方便,她岂不是又大半日见不到太子的人。
弟弟安危不明,她心难安。
“吴总管,那我何时能见殿下?”
吴毓摇了摇头,“今夜恐怕都不行,明日吧,明日就没问题了。”
明日,明日她就不行了。
姜沐璃眼眶泛红,攥住吴毓的衣袖,嗓音沙哑地恳求:“吴总管,我求求您进去替阿璃传一句话,就说阿璃现在就想见殿下……”
吴毓面色惊愕,这半个月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姜沐璃要流泪的样子,可他的确很是为难,道:“并非奴婢不想帮你,只是因着奴婢也不能入殿呀。”
姜沐璃只觉得他在故意为难她。
何嬷嬷今日亦是,非拉着她学了一整日的礼仪不放她回延元殿,恐怕也是不愿她今日见殿下。
可分明今早殿下出东宫时还极其正常,怎会一回来,便谁也不见了……
姜沐璃暂时无法管那么多,她无法承受弟弟多住在侯府一天的危害。
顷刻间,她紧了紧拳,一把推开吴毓,拍了拍殿门,哽咽喊道:“殿下,殿下,阿璃求见——”
吴毓被推得撞到潘胜怀里,哎哟几声二人站稳,一齐跑上前拽住姜沐璃:“阿璃姑娘,您可别闹了,殿下今夜不见你。”
姜沐璃扒着殿门不愿离开,口中还在颤着声喊殿下,吴毓额头冷汗涔涔怒骂呆立一旁的宫人,“都愣着干什么,上来将她拉开啊!”
正在吵闹间,倏听殿内传来一声低哑且冶丽沉缓的嗓音。
“放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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