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承诺让兰沉为之震惊,他不解兰玉阶为何敢对面首这般狂言,如今他已入深宫,岂能冒杀头之罪随意离去,何况今非昔比,他从前的确渴求这样的承诺,可眼下他只觉得无言以对。
四周一时间陷入了静默之中,料峭寒风自两人间呼啸穿过,冷风如刀,刮得兰沉双耳通红。
沉默许久后,兰玉阶见他不语也逐渐冷静下来,似乎这样的局面在他预料之中,对此只能无奈一笑。
他上前把锦盒塞在兰沉的怀里,对适才在宴席所发生之事更是只字不提,垂眼看着被兰沉抱着的锦盒道:“此物是为兄从渝州带来,你若喜欢,为兄日后与你回家瞧瞧。”
兰沉听闻后,低头看了眼锦盒,回想方才宴席喝的那杯茶水,想必是用此物所泡,他不免咽了咽喉咙,只觉唇齿间留下的苦涩被放大,让他实在不欲再尝,更不想依兰玉阶话中之意回渝州兰府。
他有些疲惫,抬首朝兰玉阶扯了扯嘴角,委婉拒绝道:“兄长,若有需要,不如劳烦长姐送上京岂非更好,我记得长姐自出嫁后便不曾上京游玩了。”
此言一出,兰玉阶的神色又见顿住。
恰好这抹异样被兰沉捕捉到,他心中忽觉古怪,长姐是兰府众多晚辈里唯一和自己有血缘之人,但两人年龄相差较大,他入府后又常被排挤,总是自卑躲在兰玉阶身后,因身份有别和长姐极少往来,关系远不如和兰玉阶那般亲密,直到家主让他为长姐送嫁,他才告知两人竟是亲生姐弟,这也让他自责多年不与长姐亲近,时常想起都感到愧疚。
如今见兰玉阶神色,实在疑惑他为何有这般神情,似乎还露出一丝稀罕的心虚。
他思索间心头生了丝不安,欲询问有关长姐的近况时,一旁的李锦司竟率先发出莫名的轻笑。
兰沉本对他存了芥蒂,闻声偏头看去,只见李锦司意味深长瞥了眼兰玉阶,摸了摸鼻子后道:“云泽说的是阿箬姐吧。”
兰玉阶见他开口,温和的声音里略带冰冷打断道:“李锦司,这里没你的事了。”
奈何李锦司是喝了酒的人,眼下还带着两分醉意,话既说出口,便没有不落地的道理。
“我自有分寸!”李锦司不满地摆了摆手,此刻也没了对他的忌惮,竖着手指往兰沉靠近些,带醉的双眸布满得意,“阿箬姐她......这辈子都没机会上京咯。”
话音刚落,兰沉倏地觑向兰玉阶,蹙眉质问道:“他所言何意?”
此时的莫桑与闻言脸色微变,动作迅疾拽着李锦司往后退,神情凝重看着不远处两人。
兰沉瞥了眼醉醺醺的李锦司,不禁回想起在兰府被人嫌弃的过去,如今看来,竟只有这位相交甚少的长姐真心待他。
见李锦司放声大笑,兰沉更笃定他并非玩笑,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兰玉阶。”兰沉收回目光冷冷道,“他所言到底何意?”
他直呼大名的态度让众人脸色微变,知晓兰沉动怒却有不解,旁人或许不知他和长姐关系,可兰玉阶岂会不知,若长姐出事,兰沉作为姐弟怎能袖手旁观?
他们站在雪地里良久,终于见兰玉阶呵出一口气,白雾自眼前散去后才听见他道:“长姐生下孩子后,身子一直不适,待她调理好,为兄自会将她送上京与你团聚。”
话落少顷,才见兰沉松了口气,他半信半疑凝视着这群人,眼底的怒意渐渐散去,燃去仅剩的一丝耐心,最终垂下眼帘行礼,敛起刚才的气焰,轻声道:“既然如此,不必相送了,告辞。”
他离开的态度坚决而冷淡,和今日初见时那般,兰玉阶用余光扫了李锦司一眼,似是怪罪他破坏众人的心情,再看向兰沉时,他眼底思绪变作复杂,似乎有许多话未曾说开,却又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张口,只能同意他离去。
兰沉朝这群人投去视线,眼底毫无波澜,心中却有着万般困惑未解。
无论是李锦司所言有关长姐之事,亦或陈年旧事,没有一件能让他带着轻松离开,他难得平静的日子,似乎又因为兰玉阶的出现而受到影响了。
尤其兰玉阶此刻还站在面前,更叫他从下毒一事中恍然明白,无论始作俑者如何嚣张,也少不了兰玉阶的包庇。
当年莫桑与被人嘲弄空有一副皮囊而无才时,兰玉阶能毫不留情将那人驱赶渝州,回看下毒谋害之事,兰玉阶作为兄长却坐视不管,偏又遇长姐近况不明,他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尽叫人生疑。
思及此,兰沉乜斜一眼李锦司,此人从前时常为兰玉阶办事善后,必定知晓不少秘密,他决定寻机找李锦司问个明白,随后转身上马车。
谁料见他脚步顿住,打量着眼前这架来路不明的马车,心底生起警惕,对这架变了模样的马车起疑心,但奇怪的是,随行出宫的侍卫却还是同一人,踌躇间,他碍于身后灼热的目光有靠近之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兰玉阶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忽地眉梢拧起,后知后觉这马车不妥,立即拔腿便要阻止,不料车夫挥鞭起驾快速离开。
他不仅无法拦住马车,更无法窥见兰沉因颠簸而跌入另一人怀中。
兰沉满脸惊诧,等不及马车行驶平缓,连忙从那人怀中抽身撇清关系,脸上的平静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手忙脚乱和面前人拉开距离,抬眼间,一张冷俊阴鸷的脸庞出现在眼底。
他心头一紧,此前所有的烦闷被惊散,顾不上整理仪容立刻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在掀开车帘前,他想过无数可能,有刺杀,有埋伏,唯独没想过有燕赫。
而且,据他所知,燕赫不喜外出,时常把自己闷在太极殿直至深夜才去寝殿,眼下突然来坊间作甚?方才他与兰玉阶等人所言燕赫又听见了多少?
他不敢多想,更不会冒然瞎猜,只能静观其变。
“起来吧。”寥寥数字辨不出帝王任何情绪。
燕赫低沉的声音里夹着淡漠,激得兰沉头皮发麻,车厢内虽温暖,气压却低得可怕,仿佛置身在潮湿燥热的雨林中,让人坐立不安,更叫人难以揣摩这位帝王此时所想。
余光中他能看到燕赫身着金丝暗纹黑袍,漫不经心斜倚在坐席,长腿无处安放,十分随意翘在一侧,姿势慵懒却霸道,不知因何缘故,他的乌发比常人的更短些,为这张脸添了两分野性,仿佛暗中盘旋的毒蛇,这份诡异的危险也让车厢显得拥挤。
正当兰沉听命欲起身时,疾驰的马车竟再起颠簸,他心道不好间余光快速扫过四周,准备寻一处位置给自己方便倒下时,手腕忽地被一道力气锁住,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扣紧,猛地往前一拽,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回燕赫的怀抱。
一阵清淡的龙涎香弥漫鼻息,他的手腕被燕赫握着,另一只手慌忙间扶着燕赫的臂膀,脸颊贴着对方□□的胸膛,虽隔着衣袍,却还是能感受到温暖。
待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后总算平稳了,兰沉连忙从他怀里再度离开,生怕因为冒犯而触怒龙颜。
奈何他适才倒下的姿势别扭,又僵持了许久,起身寻座位时有些腿酸,扶着燕赫臂膀的手不由加重借力,才使得自己站稳后在一侧坐下,抓着燕赫的双手也顺势松开了。
他垂眼看向自己拢起的掌心,刚才他隔着衣物捏了把燕赫的臂膀,那样结实而有爆发力,和他们一/丝/不/挂缠绵时的略有不同。
他们好像......从未在衣着端正时近距离接触过。
燕赫见他垂眸不语,还盯着自己的手掌出神,帝王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一丝波澜,凝视着他发问:“在看什么?”
话音,兰沉浑身紧绷,手心瞬间紧握成拳,想到刚才的胡思乱想,心虚地收回袖口中,快速整理一团乱的脑海,有些不自在回道:“禀陛下,没什么。”
燕赫眯了眯眼,明显是不相信,双腿交换搭着,支着额角端详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暗藏锋芒的眼神几乎要把他穿透。
兰沉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想到自己那一闪而过的肖想,消失的心虚卷土重来,就连袖下藏着的掌心都渗出了汗,好想跳车离开。
车厢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兰沉如坐针毡,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话题,万万没想到只有一片空白,原来他们相识两年,真正谈话的次数寥寥无几,有的全是不可描述,即便在翻云覆雨时,**的话都极少会说,如今独处这逼仄的车厢中正经交谈,简直难如登天。
正当他发愁之际,一只大掌突然闯入他的视线中,二话不说抓起他出汗的手,随着衣袖被掀开,手腕蓦然间出现在两人眼前。
“陛下?”兰沉下意识要把手抽回,奈何燕赫力道之大,将他禁锢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头被燕赫的掌控。
他摸不清燕赫到底想做什么,只觉得有股压迫扑面而来,让他提心吊胆不敢乱动,目光也只能落在燕赫脸上。
其实这般近在咫尺的接触数不胜数,尤其是在深夜时,这张脸颊的额角会挂着汗珠,朦胧中所见的轮廓令人惊心动魄,不可否认,燕赫有着一张让人容易着迷的脸,哪怕这双阴沉的眼眸毫无感情,那身上那股的气质总能莫名将人吸引。
可无人敢对这张脸起歹心,亦或者说,无人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有歹念。
哪怕是眼下的一举一动,兰沉都要小心揣度他所想,以免如传闻那般不慎触怒龙颜,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兰沉放轻呼吸,却只见燕赫观察须臾后抬首,面无表情朝自己问:“疼?”
“什么?”兰沉呼吸一乱,微微愣住,低头看着手腕处,才发现竟有一圈红印未消,是刚才跌倒时被嵌住所致,顿时明白他所指,旋即摇头回话,“不疼。”
不仅不疼,也不敢疼。
说话间,他感觉掌心一阵凉意,猛然发现自己的手被掀开,掌心的热汗随温度蒸发的同时,燕赫的询问也随之而来。
“既然不疼,掌心为何出汗。”燕赫用指腹轻拭他的掌心,冷淡的质疑中带着笃定,“难不成心虚?”
兰沉一听,倏地把手收回,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轻声回道:“恕微臣不懂陛下圣意。”
奈何他的嗓音因喉疾的影响变得很轻,此言一出,倒是显得他更没底气了。
燕赫听见后意味不明轻笑一声,起身躺回了那狭窄的坐席中,双腿交叠而坐,漫不经心用指尖挑起车帘一角,望向窗外的眼神难辨喜怒。
兰沉在他掀车帘时投去目光,透过窗口一角,发现他们仍在坊间,心中疑窦更甚,想询问燕赫为何出现在此,却在看见他阴沉沉的神色而放弃。
他不想去惹一个毫不了解的人。
兰沉谨慎打量着燕赫,发现他一如两年前初见时那般,浑身散发着不近人情,面色傲慢阴冷,如一条在龙椅上盘桓多年的蛇。
这般深不可测之人难以亲近,更难捂热,正因如此,兰沉向来只恪守本分尽面首之职,侍奉君王左右,即使两年前他在龙榻上向此人求死不得,也从不敢认为此人是善心大发,只当一时幸运罢了。
兰沉看了看无虞的手腕,心思回到今日这场宴席上,他想知晓长姐是否如兰玉阶所言无碍,最保守的方式只能去见李锦司。
此刻若是回宫,想要再请旨出宫恐怕不易,即使有兰玉阶作为理由,也不便单独约见李锦司。
思来想去,今夜确实是最好时机,虽然李锦司不在渝州多年,但谈及长姐时他对兰玉阶的态度大有不同,想必是知晓什么内情。
回想提及长姐之事他得逞的嘴脸时,兰沉愈发觉得蹊跷,打算寻个由头暂时摆脱燕赫,趁着宴席散去截下李锦司才行。
思索间,兰沉已敲定主意,下定决心后抬眸朝燕赫看去,顿时落入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刹那间一股森然的寒意自脚底窜起,让他哑然。
燕赫轻挑眉梢,似笑非笑觑着他道:“想跑?”
握着脚拖回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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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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