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发生了一些事啦......不过这种事雪澜哥不想说,我也不敢是很敢提。”
秋田对上谢渊那双沉得几乎结冰的眼睛,吓得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片刻才干巴巴地挤出两声笑:“当然,雪澜哥在厨房煎药呢,咱们……咱们就在这儿随便说说,大概……大概也无妨的吧?”
一盏茶前,谢渊不知和程雪澜说了些什么,总算让后者紧绷的神经稍缓了些,去厨房煎药了。
谢渊则蹲在院子的泥地上,虎口用力捏着下巴,食指指节抵着下唇,眉峰紧锁,周身气压低得骇人。一到见秋田,他便挥手把人叫到跟前,非要问出程雪澜今日反常的缘由。
——秋田这个老实蛋子脸上藏不住心事,就差把“我知道内情”写上去了。
“但我也就是猜猜,也就是猜猜,是真是假呢我也——好吧,我说。”秋田自然是不肯说的,但架不住程雪澜这师弟凶。
他坐在那面无表情都叫人害怕。
“你知道我们镇上有过一场瘟疫吧?”秋田斟酌道:“其实镇里头有人说,十二年前的那场雪,是有人偷了仙人老爷的法器导致的,后来仙人老爷追查到桃花镇,一怒之下降下瘟疫惩罚那个小贼。”
秋田说,那年程雪澜的一双弟妹染病了,怎么治都治不好。
一天夜里,有人听到程家父母求程雪澜救救弟弟妹妹。
“他们是我的儿女啊!雪澜...我求求你,你有办法对不对?”秋田掐着嗓子绘声绘色地模仿着程母的言语,仿佛亲耳所闻一般。
这桩陈年秘辛在桃花镇早已发酵成了人人嚼烂的谈资,他烂熟于心,复述起来便自然流畅
谢渊心头一跳,想起来那天夜里那个矮小的疫鬼。
那应该就是程雪澜的妹妹吧?眉目真是一点相似也没有啊......
“这能说明什么?”
秋田清清嗓子:“第二天雪澜哥就不见了,回来时桃花镇渐渐下起了大雪,当天下午,那俩孩子就好了。”
就因为这?就因为这荒诞的理由?
谢渊拼尽全力才能按下白眼,他抵着青筋直跳的额头挤出两个字:“白痴。”
扯淡!那俩修士要真有那等逆转四季的法器,岂会为泄愤屠城,平白惹一身因果?也不怕被雷劫劈得神魂俱灭!
“是这样啦,但是你架不住人家嘴碎......而且就算他们是欠了程叔程姨好大的恩情,可人人都欠,也就人人都没欠。”秋田叹气。
况且那天桃花镇确实来了两位来历不明的修士。那俩修士一看就不是善茬,大家都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出了这事都去找程雪澜。
可是没找到。
程雪澜如人间蒸发了般消失不见,直到桃花镇瘟疫肆虐,疫鬼横行时他才提着一把剑病恹恹出现——他是来清理疫鬼的,只清了大半,没清完便受了重创。
桃花镇有良心的人就像他娘一样,把程雪澜当半个儿子疼。相信传言的便如他爹一般,看程雪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谢渊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沉沉,周身气压更低。
所以,今日姬芫的到来,让桃花镇的人想起这桩传言,还好死不死当着程雪澜面戳破。
“还有想问的吗?”秋田也不确定他问没问完,缩着脖子杵在那儿不敢走开,生怕这位大爷一个不顺心就要发瘟。
好在门口适时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很规矩,力道偏轻。不像是秋家人,也不像是附近知根知底的邻里。
秋田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就要去开门,却被谢渊突然伸出的长腿绊了个趔趄。
真是怪了,这人怎么突然生龙活虎的?仙人都这样?秋田龇牙咧嘴爬起来。
谢渊眼里似有不耐,斜睨他一眼,道:“躲一边去。”说罢走到门前,手心凝出一道魔焰,狠狠拍向门板。
魔焰骤然汇成一条线,如同有生命的灵蛇一般从门板开始游走,瞬间将整个秋家小院无声无息地笼罩包围。
秋田目瞪口呆地看着,明白外头可能来什么大人物。心里莫名有些慌张,他下意识想叫程雪澜过来,却发觉没准这就是人家招来的。
谢渊猛地拉开院门,气沉丹田,对着门外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
门外是个有些眼熟的瘦小女人。
女人还未说什么,谢渊身后的秋田反而先惊呼出声:“啊?!”
谢渊皱眉,没好气地呵斥:“你鬼叫什么?”
秋田怯怯地指着门外,声音都抖了:“不、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这这位姑娘我认得,是前几天买过花的客人……”声音在谢渊看白痴的目光中渐渐小了下去。
女人淡淡地看着秋田落荒而逃,奔向厨房,道:“既然我是客人,那我可以进去……”吗。
“姬芫,你再动一下试试,我保证第二天让你娘收到你分.身的尸体。”谢渊冷声道。
姬芫果真闭了嘴,却并非是惧怕,而是觉得有些被轻视。
谢渊能恢复至此,大概率是仗着有程雪澜这个变数,真论实力……这个谢无尘昔日的手下败将,未必比自己强。
毕竟她也只败给过谢无尘。
姬芫眼底有愠色闪过,倏然抬眸。
四目相对。
错愕,不解,死寂般的沉默。
谢渊其人,气质暴烈如火,眼神惯常是厌烦与不耐,往日总束着张扬的高马尾。
此刻披散着发,毫无遮掩,姬芫的目光便一寸寸扫过他的眉骨、眼廓、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张脸上。
……脑袋上该有的东西都和谢无尘诡异地相似。
前境主当年诞下的是双生子?
这太诡异了,诡异到她甚至忘了要发火。
她缓缓问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你应该不陌生。”
谢渊没料到姬芫会说这个。
南境能见到谢无尘真容的人极少,多是以极具标志性的白发与一身修为境界认人,好死不死,姬芫算一个。
他在魔渊待久了,没有隐藏真容的习惯。姬芫与他初次照面,也并未认出这副长相与雾莲坞的玉清仙君有什么关系,谢渊便忽略了。
姬芫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玩味一笑,眼神透着几分肯定:“是这样呀。”
毕竟姬芫是一族之长,万一发现了什么……谢渊眸色一暗,在身后凝出一柄长剑。
他全副心神都在姬芫身上,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厨房的门已被推开。
“雪澜哥,你管管你的师弟,他非要对我家的财神动手,这,这断人财路——”秋田手忙脚乱将程雪澜向外引,声音透着焦灼的哭腔。
“她来这做什么?”程雪澜脑子转得快,迅速将“财神”与前不久出手阔绰买下秋家花草的姬芫对上号,顿时厌烦。
要甩掉姬芫,他有的是办法。
但眼下谢渊跟着他,便不是那么好办。
魔焰在小院四周无声燃烧,炙热的温度令人恍惚以为入夏。院门口,一男一女正僵持对峙,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程雪澜擦擦手,毫不犹豫地踏入这片区域,便听见姬芫说——“程雪澜跟了你,是因为这张与谢无尘极为相似的脸吗?”
“……”
“什么叫我跟了你是为了这张脸?”
身后传来轻飘飘的话,谢渊如见鬼一般回头。
“你俩长那么像啊。”程雪澜看起来还有几分萎靡,但嘴角还是勾起寻常惯有的笑意,如桃花拂水般漂亮,但看不出来是什么心思。
谢渊自背后无端窜出一股寒意。
毕竟上回程雪澜在魔渊也是这样温温柔柔地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
“我可以解......”
“你现在又不能带我走,”程雪澜却已越过他,径直走到姬芫面前,仿佛谢渊只是空气,“为何还要对我穷追不舍?”
谢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头顿生一丝以言喻的无措。
姬芫:“......”
姬芫冷淡道:“说来话长,我不说了。”
其实是,母亲只交代自己在谢无尘不再发瘟前,要做的只有取血和掌握程雪澜的行踪。
至于请程雪澜去姬家?母亲说她这榆木脑袋转不过来,会另请高明。既然如此,那她只需像影子一样跟着程雪澜不就好了?——姬芫理所当然地想。
“这里没空房。”程雪澜竟耐着性子与她周旋起来,,“我暂时也跑不了,不是么?何必......”
“不行。”姬芫斩钉截铁,话音未落,人已向前一步踏出,姿态强硬,摆明了要缠定他。
程雪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没什么反应,倒是谢渊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一手按住门板,往上头施力,作势要关门。
——他倒要看看,姬芫既然敢硬闯,有没有那么快恢复过来,这具分.身又能使几成功力?
姬芫眼中有错愕闪过,脑袋还未转动,身体便做了下意识反应。
几根琴弦穿过魔焰钉入门板,姬芫旋身拨动其中一根,还没来得及松手便被脖颈处滚烫的温度牵制。
“这种比反应的招还是少在别人面前用吧,”谢渊操纵着魔焰,面露嘲讽。还未等姬芫有所反应,便转头若无其事般与程雪澜搭话,“这招魔渊里头都用烂了,当年......”
程雪澜伸手挥了挥眼前的灰,皱眉道:“你别和她在这里较劲,这个门板......”好像还没修。
“碰——!”
可怜承载两位修士折腾的不过是块反反复复修了多次,每次开合都发出惊天巨响的普通门板。
高下未分,木门先塌。
“要命啊,怎么又坏了!”在一旁的秋田崩溃地叫喊,“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们又到底要和她做什么?!”
不要命,不图财,就这么僵持着耗,秋田的脑子完全转不过弯。
姬芫的目光从几近抓狂的秋田脸上,移到难得露出几分心虚、正扶额轻叹的程雪澜身上。电光石火间,她仿佛福至心灵,仙人抚顶开了窍。
她面无表情地探手入袖,摸出一锭沉甸甸、明晃晃的银子,“啪”一声拍在旁边仅存的半截门框上。
“我可以同你发誓,我绝不动此地一草一木,不伤此间一人一物。我只需要,”她的手指指向程雪澜,“和他在一起。”
末了,似是觉得这句话还不够有说服力,于是在甜枣后头又加了一记巴掌:“倘若不愿意的话,那我就拆了这。”
秋田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程雪澜。
程雪澜:“......”
程雪澜:“有什么话你说。”
秋田道:“能解决的对吗?”
程雪澜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捏捏眉心:“这是你们家,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像是才想起旁边还杵着个人。他脚步微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攥住了谢渊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肌肤相连让谢渊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程雪澜没说话,只是拉着他沉默地穿过一地狼藉,走向房里头。攥着腕骨的手指不松不紧,连带着二人之间某种的链接也不远不近。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混乱。屋内的气氛比外面还要更加粘稠窒息。
谢渊几乎觉得自己被树脂包裹着。
在这一片让人心悸的沉默中,程雪澜先动了。
他走到桌前闲适地坐下,一手支着下颌,微微仰起脸。今日天气还算不错,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照在那双秾丽的眼睛上,如同两只剔透冰凉的琥珀。
他就这样,平静地仰视着站在阴影里的谢渊。
“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程雪澜修为低不是一天两天,像是谢无尘姬芫修为高深自带威压一类,他一直都看不太清楚模样,所以也并不是很清楚俩长的相似这一回事。
但在二人初次见面时,程雪澜因为重伤导致眼前模糊,道士将谢渊与谢无尘认错过。
然而比起解释,其实程雪澜更想听,为什么谢渊会想和他解释?这世间长相相似者比比皆是,没听说过谁因为长得像便要急头白脸出来解释一番。
“在外头没听,是因为需要先应付姬芫。”
他的说辞与语气委实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手指却隔着一层袖子轻轻的点在桌面上,轻飘飘地打量着谢渊的反应。
分明谢渊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但当程雪澜秾丽的眉眼漫不经心瞥过来时,他却不由自主地稍稍低下了头。
“我们长得相似是因为......”老实说,谢渊还没想好怎么编。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实告知,但“带着道侣的分.身背刺道侣”这种话怎么听都不太对。
“因为什么?慢慢想,慢慢说。”程雪澜没有催促,声音轻缓,反倒笑盈盈的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谢渊没说话,实则有些的晕头转向。
然而,就在他不知天南地北为何物时,程雪澜冷不丁道:“别把谎话想出来了就行。”
如同一盆凉水哗啦倒下,谢渊从迷梦中惊醒,血液几乎凝固。
于是这个说着要解释的人现在没有做任何反应,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终于有些动静,却是突然撇开程雪澜的手,丢下一句“等我一会,”转身几乎是撞开了房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程雪澜也不做阻拦。
人都要有一些时间。
谢渊是去外头打水了,他将水端了进来,帕子将水带起,毫无章法的哗啦作响。
他牵起程雪澜的手,擦拭着的灰尘与残留的药渣。
盆子里的水翻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这盆水终于平静时,他才开口:“......是这样的。”
“嗯。”程雪澜其实对他话语里的真实性,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谢渊。
“是这样的,我发誓我接下来的所有的话都是真的,我和谢无尘,是同一个娘生的。”
“哦这样呀......不是?!”程雪澜错愕抬头。
本以为是什么欺瞒背刺,结果一展开,全是上流世界的下流狗血恩怨。
神经病!荒谬!
程雪澜有一种被侮辱智商的愤怒。
雪饼:?谁和谁长得像??
对不起我们雪饼看马赛克前夫看久了根本没想到文字还可以这样排列组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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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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