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虚空中绽开一朵焰火,他耳力灵敏,听见千里之外一声虎啸,利爪震天动地。

赶到营帐才知,原来那对母子的鲜血浸透银毫,触动召唤咒文。银虎以为他遇险,千钧一发之际赶来,反而误打误撞镇住掌鞭的官兵,救下了还未受罚的西洲百姓。

低哑的妖族雅言直达识海,回响着不甘的质问。

——“凡人杀我同族,主君为何要将信物送给凡人?!”

江玄遥正要编借口,只听银虎又问。

——“难道主君有什么密谋?”

——“是不是想消磨凡人的戒心,攻其不备,一网打尽?”

江玄遥:“……”

并没有。

妖族地位尊崇的,对底下的同族,有绝对的血脉压制。银虎再不甘心,仍会听他的话。

但银虎一声呼喊就能招来遮天蔽日的黑蜂。惹恼了它,没有任何好处。

在沧阳宗时,他可以对重明鸟的质问不管不顾,因沧阳宗的驱魔大阵有宗主守护,轮不到他来管。

可如今,九儿姑娘记忆空白,灵力偶尔失控。沈修卓虽有高超医术,还有仁心圣手的美名在外,却并不识世道艰险,人心之恶。

江玄遥不自觉已将三人的安危肩负在自己身上。

推敲出权宜之计,稳住它的心绪。

——“不瞒你说,仙门之人狡猾,曾用术法篡改过我的记忆。我有许多儿时往事都记不清了。”

——“什么?!那些虚伪小人竟敢……”

银皮斑虎果然怒吼一声,震天动地。

——“别慌,如今妖族到底什么情形,你细细与我说。”

银皮斑虎娓娓道来。

现存妖族,大致分为两派,一派已经魔化,一派散落人间。

妖界气运尽失,血脉孱弱的妖族后代不开灵智,沦为寻常飞禽走兽,仙门灵宠。

只有血脉强盛的几脉尚能传承妖族术法和雅言。

妖族的传承十分特别,是在父母神魂消陨之前,与后代识海直接连通,将一族代代传承的法术与学识尽数奉上。

其中以妖王一脉最为广博深厚。

这“传承”也包括家族记忆。

资历最老的族裔上古神魔时期风光无两,祖先得到过神明点化,名为神兽。它们传承祖先遗志,自然不甘三界为奴,于是借用魔界幽冥深渊之力强化自身,渴望重振妖界。

妖界中血脉强盛,不愿堕魔的几支,散居人间各处荒野密林,学着仙界修士,潜修术法。

余下人间大多弱小妖兽,生来不知事。又因灵脉微弱,不开灵智。长此以往,仙界修士收为坐下奴宠,凡人肆意猎杀,有什么好日子过?

江玄遥听他字字泣血,没有生出什么同情之心。只是想起和光仙子曾护在他身前,为他挡下种种蔑视轻辱。

——嗜血又如何?来历不明又如何?都是生灵,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他?

只有想起她,他荒凉冰冷的心,才对银虎的控诉,多了几分怜悯和悲哀。

江玄遥在银皮斑虎血红双目期待的注视之下,望着仓惶失措的西洲百姓身上散发出的惊惧与戾气,忽然陷入迷茫。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

魔渊煞气重现时,沧阳宗无人敢为先。江玄遥知道,若和光仙子还在,必然第一个站出来,自请去魔渊探查。所以他站出来了——为守护她的同门。

妖界幻境崩塌时,九儿姑娘为破坏易世珠无法分神,江玄遥舍命救了剑陵门三人,若和光仙子还在,必然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边是妖族,一边是凡人。同为生灵,同样凄惨,她会怎么选?

若他学得会怜悯共情,心中自然会有一杆秤,谁能触动他,便朝哪边倾斜,不必茫然。

可他只能想起,上一次仙魔大战,也是黑雾蔓延三界,遮天蔽日。戾气助长魔物,仙门无人能敌,唯有神髓驱动上古神兵才能救三界于水火。

说到底,是魔物的戾气带走了她。

放任妖族怨恨争斗,才是对不起她的亡魂。

江玄遥话语冷了下来:“既然妖族不受天道气运垂怜,若急功冒进,我们和凡人,谁都活不成。”

没想到,银虎似有触动。

——“主君说得没错!魔妖一派正是不愿等待时机,才四处作乱,惹得凡人痛恨妖兽,反而连累弱小同族遭殃!”

他松了口气:“知道就好,你回去吧。”

——“主君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江玄遥警惕道:“你说。”

银虎在他面前轰然跪了下来。

只见它巨大的银白身影之上,脊背与脖颈的连接处整整秃了一大块,威风凛凛的模样已然变得狼狈滑稽。

——“我给主君的,都是脊背上最柔顺光亮的毛发,以后能不能不要送给凡人?”

江玄遥顿了顿:“你……”

你明明可以随便抓两把毛,不必要最好的。

银虎看他为难,竟又改口。

——“但是,为了主君大计,这点牺牲算不得什么!您实在想送便送吧!”

“……”江玄遥无言以对,“无妨,我答应你就是。”

西洲守军都是凡人,手中拿着地阶法器流火弓箭,箭在弦上,远远瞧着银虎的动静,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跪,有几人被惊动,手中的流火箭齐声发了出来,连成一排银白的线划过夜空,却又被银皮斑虎钢刃般的皮毛挡下。

令人闻风丧胆的高等妖兽趴跪臣服的,是一位黛蓝衣袍的少年。

少年乍看只是貌美惊人,细看眉宇深邃,气度不凡,却又像一道孤独的影子,不属于这方天地。

一人一虎都没有开口说话,可那少年不知对银虎施了什么迷幻术,竟让它顺从跪拜后,又缓缓起身,忽然消失在夜色中!

掌鞭人早已被庞然巨虎吓破了胆,此时才颤颤巍巍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西洲营帐?!”

江玄遥漠然应道:“修道之人。”

“现在人人修道,人人自称某某仙君,其实不过是些招摇撞骗的闲散道人。没有皇家御印,谁都不能擅闯军营!”

少年纤长骨节一抬,手中幻化出一个通体润泽的玉牌。

玉牌笼罩润泽光晕,掌鞭人看不清上面的字,却瞬间哑了声。

周围伺机观察的守军和百姓,也静默下来,凉夜只余风声。

玉牌上写了什么,为何只是一团白影,看都看不清,就压迫得他们心中恐惧,腿脚塌软?

没有人开口,可他们忽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

原来是真正的仙君。

凡人如蝼蚁,怎能与之抗争?

江玄遥早就注意到,今晚整个西洲的戾气,尤以掌鞭人周身最为浓厚。

他本以为是长鞭沾染无辜百姓鲜血,集中了煞气。可银虎震碎长鞭之后,他才发现,这煞气来源竟在掌鞭人身上。

西洲猎户子夜时准时交贡,不得拖延,不得少交。但如唐英枫所说,新帝在西洲只罚过分讨好仙门的商会,从不细究猎户收成。

皇家规矩,原本没有如此严苛。本来就缺猎物矿产,打猎的人少了,于皇家又有什么好处?

掌鞭人被玉牌中的灵力压迫得动弹不得,江玄遥闪身走近,手指触碰到他眉心戾气。

腕上银镯被激发,雷击之痛过遍全身。他咬牙忍着,听见了指尖吸收进来的戾气,回响在识海中的心声。

原来如此。

“挥下鞭的那一刻,他们跪地恳求,只为求你怜悯宽恕。掌控数百人生死的滋味,令你欲罢不能,日夜难忘,是不是?”

“啊啊啊啊——”

天上仙人,应当是清正端方,慈心悲悯,体恤三界众生的。

可少年目光凝在苍穹,好像在专注盯着他们看不到的东西,丝毫不在意掌鞭人受苦挣扎。

听到惨叫,少年竟然还歪了一下头。指尖微动,一张透明符箓贴在那人嘴上,那人仍然试图喊叫,却没了声音。

静音符。

在西洲与仙门打交道的人,多少见过这种简单法术。

受罚也就算了,还不让喊叫!

仙门哪里慈悲?仙门好无情!

“仙君,仙君还请手下留情,此人虽有过错,但毕竟也是我西洲营中一员得力猛将……”

江玄遥望向四周惊惧的眼神。

旧的戾气还盘旋在上空,新的恐慌又腾空而起,没完没了。

他不得不解释。

还得用凡人听得懂的方式解释。

“……不是我故意罚他。”

煞气吸收必须从最浓的地方开始。

就像一个压阵法器在破阵时必然遭殃,此人是作恶源头,再痛苦,也得用**凡胎,承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煞气,供江玄遥吸收。

否则煞气失控,反噬自身,此人一样躲不过。

“是他一人之恶念引来了……呃,一些你们看不见的魔物。我只是在驱魔,等魔物走了,他自然就好了。”

众人望着他,提心吊胆,没一个信的。

江玄遥破罐破摔。

凡人能不能在煞气过体之后活下来,他怎么知道?他识海中万千学识,唯独没有一条与诊脉断药有关。

沈修卓要是在场,或许还能为这凡人接续灵脉。可江玄遥自己手上的雷击之痛还没人医治,哪里管得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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