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陈循请假去了医院,抽血查早孕三项,做b超,一套流程下来,他拿着报告单回到医生办公室。
这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戴一副圆框眼镜,边框很粗,托载着厚如啤酒瓶底的镜片,他在仔细看过检查单后,例行正常程序问陈循:“这孩子打不打算要?”
“要,我要的。”陈循紧紧将书包搂在胸前,这使他看起来有些反常的慌乱,“他是不是……不太好?”
“挺好的。”医生把看完的单子放到他手边,“已经有胎心了,上面不是写了嘛,六周多了。”
陈循傻乎乎地笑了下,伸手把单子叠起来认真捋齐整,再放进书包的夹层里,“那我要注意点什么?有没有什么要忌口的呀?”
“该吃吃该喝喝,别搞得太紧张,叶酸吃了没?”
“什么叶酸?”
“预防胎儿畸形的。”医生边在电脑上开具医嘱,边交代,“叶酸吃到三个月就可以停了,beta怀孕比一般的omega风险大,你平时要注意多休息。药我给你开好了,直接去交费就行。”
“哎,谢谢医生。”
陈循把书包背上肩膀,来时偷偷摸摸东躲西藏,跟做贼一样,这会儿倒被这医生的几句话说开怀了。他把一切都想得过分美好,对于归宿有着最大程度的粉饰,包里的检查单仿佛成了他下一段旅程的通行证。
候诊区坐着不少来产检的omega,他们大腹便便的样子令陈循心生羡慕,他也想有这么一天,自己挺着大肚子被周围人在暗地里打量,哪怕是取笑他一个beta竟然还想生孩子。
从医院取完药回去,陈循喜滋滋地把b超单拍了照发给陆时骞看。
【医生说已经有六周了,他让我多注意休息,你看那个图片,现在还只是一个小胎芽。】
发出去之后,他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麻辣烫店坐下,正是饭点,巴掌大点地方几乎坐满了人,腾腾热气在屋里流窜,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像笼了层白雾。
陈循就躲在雾气后面,点了碗清汤寡水的麻辣烫。
有食客坐到他旁边,他特地往里头挪了挪,一手还搁在肚子上,做出时刻护崽的姿态。
等待的功夫里,陈循反反复复盯着手机看,可惜屏幕始终黑屏,连平日里层出不穷的推送消息一时都没了影儿。
没看见?还是不打算回?陈循琢磨不出,一上午积攒的好心情渐渐被消磨光了,他先是感到郁闷,继而是愤怒,苦于无处发泄,怒气又被委屈取而代之,他想了好久,也自我消化了好久,这才给陆时骞发过去一条微信。
【怎么说这也是一条小生命,哥哥,咱们给他一个机会吧。】
陆时骞放下手机,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像是在小憩,他刚才只是草草扫了一眼那张单子,甚至都没有点开放大看,陈循这回无疑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现在答案还被对方牢牢掌握,他像麻木了一般,有种无力的失控感。
“这边座位有人吗?”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
陆时骞缓缓睁开眼,就看见沈彧站在对面,光线从玻璃窗墙透进来,温柔地打在他脸上,整张脸白得发亮。
“没有。”陆时骞低沉着声。
“那我坐了。”沈彧放下书,又将随身背着的包挂在椅子上,他一边摊开书,一边朝男人端详,却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最后他在陆时骞手边发现了几本紫色封皮的IELTS真题,“你准备出国?”
陆时骞“嗯”了声,手指熟练地转了圈笔,低头继续翻看面前的书本。
“我也准备出国,雅思方面的书籍有推荐的吗?”沈彧故意制造话题,“我英语底子不太好,是不是得看看视频课啊?”
突然陆时骞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然后走到对过的茶水间。
是陈循打来的,那边一直等不来回复,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看见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陈循在手机另一端问他。
“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回我。”
说话间,进来两位拿着保温杯接水的同学,陆时骞与他们擦肩走了出去,神色有些疲累,“我这几天认真考虑了这件事情,如果你真想把这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我会每月支付抚养费,但他成长需要的关心、陪伴,包括未来的教育问题,我不会过问一句,这些都由你来管。我以后会有我自己的家庭,可能还会有我自己的孩子,我希望我的家庭和你的孩子之间能保持距离,我不会插手他的人生,也不必对他的人生负责。”
他走到玻璃围栏前面的不锈钢扶手边,朝下看,是图书馆一楼正中高达十来米的名人雕塑,“这些问题如果都想清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陈循,那么现在我问你,你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打算要这个孩子吗?不想要的话,趁着还小,我可以陪你去医院。”
陈循咬住下唇,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他平复片刻,伸手抹了把泪,哽着哭腔问:“你不打算跟我结婚吗?”
“我从来没打算过。”陆时骞的话毫无温度可言,冷冰冰在陈述一个伤人的事实。
陈循吸溜了下鼻子,吼道:“想得美!你休想摆脱我!”
店里的食客都朝他投去打量的目光,这下陈循终于如愿了,他在医院里生出的念头得以提前实现,现在这家店就是他的大舞台。
可笑的是,不过一场滑稽的闹剧。
陈循喘了口粗气,继续道:“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你如果再这样,我就闹到你们学校去,到你们学校布告栏上贴大字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始乱终弃,连亲生孩子都不要。你现在人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到你!”
他彻底怒了,在公共场合快要歇斯底里,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肚子里的宝宝感到委屈,明明什么都不懂,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平白无故地被遭人嫌弃。
陆时骞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图书馆,沈彧见状也开始收拾。
“最近怎么没看见你男朋友?”沈彧状似无意地问。
陆时骞没搭腔,背上书包就走。
天寒地冻,北风把光秃秃的路面扫得荒凉,陆时骞告诉陈循自己在宿舍楼下等他,他现在就朝着宿舍走。
沈彧跟在后头,被撂得有些远了,他喊道:“陆时骞。”
陆时骞停下来,没转身等了他一会儿,那人快步追上。
图书馆距离宿舍楼挺长一段路,其间还要经过两个空旷的陡坡,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脚程,他们没有乘坐校车。
冬日有它特有的别样暖意,又薄又脆的阳光像瓷器一样镀在男人身上,这让他看上去有种易碎的刺痛感。沈彧迷恋陆时骞身上的这种感觉。
他们到了宿舍楼楼下,正巧碰见陆时骞同系的同学,那俩儿好事地开起他们的玩笑。
沈彧的笑意抿在嘴边,很浅很淡,几乎没有痕迹,他见男人没有上楼的意思,自作主张跑去最近的奶茶店买了两杯热咖啡。
“给。”沈彧递给他咖啡。
陆时骞垂眸看了眼,然后伸手接过来,“谢谢。”
“你在等人?”
“嗯。”
沈彧的鼻尖被冻红了,因为肤色白而显出一点病态,“干嘛不上去等?”
陆时骞说:“懒得折腾了。”
沈彧笑着问:“等你那个男朋友啊?”
陆时骞又是一声“嗯”,目光不经意地瞥向墙棱侧面,那里藏着一个偷窥的身影,他没有点破。
手机里适时收到陈循发来的消息,【哥哥,我没去你们学校,孩子的事咱们有空再说。】
陆时骞转向沈彧,晃了下手里的咖啡,“谢了,我回去了。”
沈彧哈了口热气,“我也正要回去,拜拜。”他目送着男人走进大楼,没等自己离开,胳膊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拽到了大楼的墙棱边。
“信不信我揍你。”陈循瞪着沈彧,不掺杂任何成年人的虚与委蛇,完全是赤-裸的,直白的,一副恨透了的样子。
相比之下,沈彧倒显得很轻松,语气也是顶轻松的:“你这是什么眼神?怪我抢你男朋友?”
“你心里清楚。”
沈彧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语气温吞:“说真的,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舔狗也得是有毅力的人才能当。”他有意顿住,露出讽刺般的疑惑,“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啊?”
陈循还是死死瞪着,瞳孔集中在某一个点上。
“没有我,你俩也走不长的,天底下很少有初恋能走到最后,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新鲜劲儿一旦过了,男人就会变得非常理智,会考虑很多很多现实的东西,谁也没法免俗。再说,你跟他有共同语言吗,他在朝前走,你却只能原地踏步,你不能强迫陆时骞永远都活在高中时代吧。”
陈循听懂了他话里的嘲讽,却无力反击,唯有一遍遍地咒骂他是“小三”。
“Funny clown。”沈彧忽然飙了句英文。
陈循停止咒骂,头一次露出茫然的神情。
沈彧笑了笑:“我听他室友说,你是师大英文系的,我也有同学在师大英文系,可我同学告诉我,他们系压根就没你这号人。”
陈循惨白着一张脸,他输了,输得惨烈,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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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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