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巧啊

赏金大会其实不叫赏金大会,霍都当地富商司空家好收藏古玩孤品,每年都会举办奇宝品鉴大会,邀请江湖人士相互来观赏互拍,宝物有真有假,全看当事人的眼力劲,若能连续三年正确判断宝物真假,司空家会邀请有能之士入府。

据说司空家在符山有一处机关秘境,只有入府后通过考验的人才有资格进入,那些入府后又出来的能人面对这个问题全都闭口不谈,既不说真也不说假,只是回家后没多久便会成为当地颇有建树的商人,时间长了,品宝已经没那么重要,想办法成为司空家的座上宾才是众人心之向往。

今年是司空家举办大会的第九个年头,司空家家主却突然公示,这届奇宝品鉴大会将是最后一次举办,为了让最后一次的大会更有意义,所有的参会珍宝都需与金相关,其他珍宝都不接受。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早已备好珍宝的人临时换宝,以往手头上没有奇宝的人也心思萌动,拎着金器就来凑热闹。

叶澈对于奇宝品鉴大会早有耳闻,只是银钩门小门小派,搜尽门众也难找出一个宝,他和棠溪曾疑心司空家与逍遥阁有关系,如今司空家这么大阵仗的来者不拒,说不定棠溪也还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京城显贵们对这也这么有兴趣,想起赖凤时那随手扔的宝珠,叶澈问:“你也是来参会的?”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人忽然噤声,他闷头喝了两口酒才说:“你消息灵通,朝廷最近发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叶澈忙着赶路,这次还真没探听太多消息,但这人明摆着看他的口风再来说事,叶澈想了想拣起沣水城州刺史的事:“我从西边过来,沣水城州刺史名义上因为贩盐被抓,实际上是在当地做了很大的人口贩子,可能他身上牵扯到的利益关系太多,听说押送上京的路上已经被杀。”

说完叶澈观察着赖凤时的表情,见这人毫不意外的模样便明白,这人跟萧灼尘就算不是一路的,也是常有联系,尹源的事明面上就是贩盐问题,若不是他跟着亲身遭遇一回,人贩子的事也未必会流露出来,这人却明显知晓内情。

叶澈笑道:“凤时好像早就知道这事。”

赖凤时一愣,瞪他:“叶澈,你又玩心眼。”

叶澈摇摇头,笑意不减:“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不是开诚布公吗?”

赖凤时却笑不出来,他叹口气:“你还记得在京城时苗若歌被打吗?这死心眼,后来还是找到陛下去查名单的事,他以遏制公主势力为名,让陛下允了他去查,尹源就是名单上的人之一,可这蠢货,不懂得见好就收,他把两边的人都得罪了干净。”

苗若歌借着陛下的名义,拔起西部私下贩盐的公主势力,转过脸便将京城连带着的高官们告了个遍,只说官官相护导致暗地交易不断,有损国威。本想给他奖赏的陛下当堂气得雷霆大发,不等苗若歌细数完各种罪状,又打五十大板后便发落了。

赖凤时瞥一眼楼上:“他被陛下贬出京城,终身不得再取功名。”

叶澈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苗大人也在楼上?”

“这蠢货想不通”,赖凤时嘲讽笑道,“觉得自己一心为民,何至于此。”

苗若歌被打后不吃不喝不治,赖凤时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活人微死的状态,便干脆借着霍都的热闹带着人向东来散心,那几个跟着来的少爷小姐们,半是钦佩苗若歌宁死不屈的勇气,半是真想看热闹,这才浩浩荡荡来了一大堆人。

是啊,何至于此?不过是生不逢时,徒有忠诚,叶澈也半晌无话,苗若歌太过清正,乱世之下过刚易折,他默了默又问:“明天我去看看他?”

赖凤时垂眼没答应:“等等吧,我问问他再说。”

苗若歌是存了死志的,赖凤时收到消息后赶去他的府邸时,府中本就不多的下人已经被他遣散,他躺在床上不动弹,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将人淹没,赖凤时都以为这人已经死了,伸手试探到微弱的鼻息时才放下心。

赖凤时踩着微醺的醉意上楼,刚进房间就听人冷笑:“赖老板久不归来,原来是在买醉。”

床上的苗若歌半卧在床上,他的伤从背到大腿处,新伤旧伤叠加在一块,要不是赖凤时重金良药救回来,他应该早就死了。

赖凤时被他话里的冷意刺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眼前眉眼深邃的人没说话,他那时候费尽心思把人救回来,这人却不肯吃药,下人灌不进去便来找他,他怒气冲冲找过去,这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赖老板,你何必救我,这世道不值得。”

是,这世道简直烂透了,宫中贵人们的吃穿用度极尽奢靡,陛下后宫纵欲,公主只管享受,有起义?镇压便是,有天灾?迁城就好,只要扰不到眼前,一切问题都不算大,这些人身居高位却从不关心民生,自小以来他听过多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言论,父亲每每下朝便长吁短叹,最后都化作一句“明哲保身为重”。

赖凤时以前只觉得这人天真,党羽斗争如此厉害的朝野下他居然想做个廉正清官,可看着这人为了查案日夜不休,孤身一人也无所畏惧的模样,他确实有所动摇,这样的人,不该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想救他,这世道容得下那么多烂人,凭什么容不下苗若歌这样的人。

赖凤时先是好言相劝,奈何苗若歌轴的要死,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赖凤时也来了气,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就不说了,反正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气头上的赖凤时瞅准机会猛灌一口药,捏着他不由分说渡过去。

苗若歌本就乏力,又被他突然的行为惊到,一口药就这么意外下肚,赖凤时见终于灌进去药,故技重施,刚开始确实是正经灌药,可苗若歌反应过来后想推开他,手上无力张嘴便咬,赖凤时吃痛也恼,竟不管不顾咬了回去,苗若歌受惊更重,吓得又咽了药。

再后来赖凤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打架还是要喂药,一碗药就这么被他半咬半亲全灌下去,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和登徒子没有区别时已经晚了,苗若歌面色赤红,肿着的嘴微微颤抖:“疯子,疯子。”

那次过后苗若歌终于老实吃药,但再见他时便没再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讽刺模样,赖凤时也不在意,只要这人好好恢复身体,他们又不是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等他解开心结两人就分道扬镳,就当是自己做善事。

这会坐在苗若歌床边,赖凤时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我回来,药吃完了吗?”

出京后赖凤时只得自己来盯人吃药,刚就是趁着人晾药的时间抽空看了眼楼下,没想到那几个小崽子都没休息,他下楼赶人却意外发现叶澈。

叶澈是个不错的酒友,赖凤时聊得尽兴喝得也尽兴,这会说话便带了点倦意,他扫了一眼空药碗,半眯着眼靠在床脚:“遇到了叶澈,他想见你,你想见他吗?”

苗若歌嫌弃地扯过被人压住的被子,大部分时候他都只能趴着,最近才能侧卧睡觉,只是依然睡不好,闭上眼思绪就会变乱,有时是在金銮殿,有时是百姓们泣泪状告时的模样,有时什么都没有,他语气不耐:“我这副模样,他见我干什么!”

赖凤时睁开眼看他:“你什么模样?”

他什么模样?他自己也不知道,苗若歌陷入沉默,他想为百姓做点事,可结果总是不好,他想效忠君主,可君恨不得臣死,后来他想死,却有人拉着他不让他死,他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可现在连自己的模样都看不清。

没能等到回应,赖凤时又慢慢阖上眼:“你这一生太过顺利,苗若歌,走出来看看,这天高海阔,你哪里不能去,以你的才智和韧性,又何必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世道值不值得,你真正走进去了再说,不要高坐庙堂之上,捧着圣贤书,不要这么早妄下结论。”

若是放到平时,赖凤时是断然不会说这些话的,万一那句话说得不对刺激到人就坏了,也许夜太深,跟叶澈聊得太多,他话也多了些。

苗若歌垂眼看他没说话,赖凤时呼吸渐重,似乎就这么睡了过去,苗若歌犹豫半晌还是没将人推醒,只是顺手往他身上扔了被子,便也自顾闭了眼。

叶澈打了个盹便趁着天刚亮离开了客栈,他给赖凤时留了口信,打算等找到棠溪便回来看看那位苗大人。

自进入银钩门的势力范围后,棠溪就断断续续给他递过不少消息,只是他走的路太偏,收到的消息几乎都慢人好几步,紧赶慢赶也没彻底追上棠溪。

棠溪来霍都是为了找石忘忧,银钩门的白虎使,一个最讨厌叶澈的人。石忘忧是在老门主去世前一年加入的银钩门,棠溪继任后,他们两人成为了她的左膀右臂,石忘忧尚武好斗,看不惯叶澈事事都要思虑再三的谨慎,在棠溪身边时便常起口舌之争。

后来棠溪便将人调离,直接分管东边的据点,算起来叶澈也有两年多没见过这人了。

城东的铁匠铺炉火正旺,风箱轰动,火花四溅,叶澈绕过在门口闲聊的人群,跟人对过暗号后直奔后院,正在收拾库房的人迎上来,抱拳行礼:“青使。”

这人叫于喆,是石忘忧身边最得力的人,叶澈有些意外:“门主和白虎使离开霍都了吗?”

于喆摇头,面色凝重:“司空府的鉴宝大会开放报名,他们前日去了司空府后就没再回来,走之前门主吩咐过,大会期间不用找他们,如果大会结束他们没回来就通知您,青使,我觉得这次的鉴宝大会很奇怪。”

鉴宝大会为期半个月,七日时间内广发邀请帖,有兴趣的人都可以报名参加,剩下的时间便是层层评选,第一层评选是往届辨宝人对宝物初步筛选,第二层评选是司空家家主评定,第三层评选是符山宝物,据说是个能吞金识金的古兽,嘴叼的很,吞下去的便是本次大会的胜出者。

于喆说:“以前的鉴宝大会,只有受邀家族才会参与,也没有这么多轮选择,家主和辨宝人是同时选择的,还有举办的时间最多五天,这次所有的规则全都改了,虽说司空家对外宣称是最后一次所以规矩变多,可我心里总不踏实。”

听着确实有些古怪,叶澈点点头:“我知道了,门主让你交代我什么?”

于喆:“门主没有特别交代,只是让我带句话,‘那个黑衣人擅暗器’。”

“哪个?”叶澈被这话说得一愣,于喆也茫然看他:“门主没说,她就说了这句话,还说您知道的。”

叶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分开时萧灼尘的人跟着棠溪走了,“那个黑衣人擅暗器?”叶澈眉头微皱,那个叫霜刀的侍卫,擅长暗器?跟幻音坊有关吗?

他想了想又问:“最近有幻音坊和逍遥阁的新消息吗?”

于喆犹豫着说道:“有几个还不太确定的消息,最近各地都有官员在家中被暗杀身亡的消息传来,像是幻音坊的手段,还有消息说逍遥阁的阁主令好像丢了。”

不同于银钩门的暗号识人,逍遥阁的阁主令是比逍遥阁本身还神秘的存在,据说阁主令能够调动逍遥阁内所有力量,持令者即为阁主本人,认令不认人,这样的东西怎么会丢?

于喆回他:“门主也是这么说的,而且这几个消息都是突然传起来的,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来。”

叶澈按下疑虑,无风不起浪,无论是哪个门派想兴风作浪,棠溪的掘金梦怕是都要搁置一番,他说:“去放消息,幻音坊想要夺取阁主令,小心行事。”

既然有人想要起纷争,那不如让这场面更混乱些。

叶澈从铁铺出来后便往赖凤时住的客栈方向赶去,看来他也得跑趟司空家,他身无长物,赖凤时应该有金器,只是要怎么跟他说才好?叶澈想得认真,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痛击颈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眼前一黑,短暂的心慌过后叶澈才反应过来不是眼睛又瞎了,是有人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叶澈定定心神,自忖最近被人下黑手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谋财?剩得不多的银两拿走便是,绑他干什么?难道是沣水城的人寻仇?可怎么寻也轮不到他身上才对,想来想去,他最近并无树敌,实在没有头绪。

他听得屋里有细碎动静,便试探清清嗓:“敢问在下是冲撞了哪路英雄?”

男人故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少废话,问你几句话。”

叶澈扯了扯嘴角:“只是问话,英雄不必这么费心思,若我知道必定知无不言。”他扬起被反绑着的手掌,意外发现绳结并不牢固。

男人的声音近了些:“别乱动,你打不过我,挣开了我就给你重绑。”

好汉不吃眼前亏,叶澈点头,见他老实下来男人才说:“你什么时候到的霍都?”

这是什么问题?叶澈回他:“昨夜。”

男人又问:“去过司空府吗?”

叶澈:“没有。”

男人默了片刻才说:“想去吗?”

叶澈彻底沉默,这个时候还发现不了问题那他这些年的江湖便是白混了,他无语开口:“你是萧灼尘的人?”

有人伸手拿下他眼前的黑布,乍见光明叶澈惯性眯了眯眼,萧灼尘在五步开外的桌边抬手示意:“好巧。”

好巧?他遇到赖凤时可以说一句“好巧”,这人明目张胆将人绑来,还敢说好巧?颈后还有隐隐酸痛感,叶澈平缓内心情绪,语气平淡:“你是不是有病?”

萧灼尘挑眉看他,面前人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眼才蹲在一边解开他手上的绳结,叶澈这才看清是那个叫霜刀的侍卫,他想起棠溪留的话,手刚抽出来便出其不意攻向这人面部,霜刀反应很快,仰头向后的同时已经抬手格挡,拦住了他的攻势又顺势掐住叶澈手上的命门。

不等叶澈有其他动作霜刀已经松手退至萧灼尘身后,叶澈垂眼转了转手腕,这人刚才惯性反应出的是杀招,只是理智收手没有伤人,霜刀的声音不再刻意压低,转向萧灼尘:“我没伤到他。”

叶澈抬头看他:“怎么没伤?你下手重,我脖子感觉要断了。”

萧灼尘示意他出去,待门关上才说:“霜刀出手有轻重,是我没说清楚,他才用这种法子请叶门主过来,抱歉。”

粗鲁,但最有效,谁让这人当时不告而别的。

叶澈看他一脸笑意,实在不像是感到抱歉的模样,坦然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大人恃强凌弱的姿态,大人的官威草民早有领悟。”

眼见面前人的脸渐渐变黑,叶澈心气顺了不少,自顾自走到桌边喝了口茶才施施然开口:“怎么,大人想去司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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