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牧春

近些年各地起义纷乱不断,虽说几乎都被成功镇压,也有一些起义者闯出了名声,赵观航就是声名最旺的那个,他几次从危险中突围,又善用兵将。当今陛下以杀人为对付叛乱的唯一手段,赵观航占据过的地方不劳民伤财,专挑城中富商地主,平民百姓们口口相传,倒也给人搏了个好名声。

现在听来,或许有那游僧的功劳,叶澈想到那个和尚,不由盘算起今日被送走的那些人,想着想着忽觉不对,看的时候没太注意,现在细想下来,不通过的那些人都有女眷,或是本身就是女人,是故意还是巧合?

叶澈想着想着,渐渐困意上头,直觉有些不对,可人已经疲乏至极,就这么昏睡过去。

再一次被敲门声惊起时,他应了声门便在屋里四下巡视,找了几圈都没发现迷香类的东西,难道是饭菜?

萧灼尘在门口久等不见人,索性推门而入,只见叶澈撅着腚趴在地上,弧线明显,他反手关上门:“你在找什么?”

叶澈回身就地坐下:“他们下了迷香,可我没有找到,你没发现吗?”

萧灼尘抱手靠在门边没说话,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叶澈惊道:“你早知道?怎么没说?”

萧灼尘走近将旁边的衣服扔给他,这才开口:“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不完全是迷香,安眠香里混了一点点,对人无害。”

他习武多年,又常出入公主府邸,刚到司空府就查看过房间的香料,品质上好,多是安神静心为主,萧灼尘确认无事便没提,这会见他恼怒的样子才说:“有些人家用香时确实会刻意选些功效强点的,若是不喜欢开窗散散就不会有作用,怎么了?”

为了避免受凉,叶澈进屋后就没开过窗,难怪他觉得自己睡挺好,叶澈后知后觉,这会也不知道是气自己反应迟钝还是气这人发现了也不说,只好闷头穿衣没再说话。

萧灼尘揣摩着这人脸色:“你不喜欢香?”

叶澈走到桌边,灌下一口冷茶才说:“没有,我只是想到那些离开了的人,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

他正要将自己的怀疑说出,萧灼尘突然拉过他的手,摇了摇头。

叶澈被他吓一跳,想抽回手就见这人在掌心写了个字,似乎是“等”,见他往地下使了个眼色,叶澈没懂他的意思,但也看出大概是这里不适合谈话,便配合道:“算了,走了也不关我的事,我有点饿,吃早餐吧。”

萧灼尘牵着他往外走,两人出了房门后走到无人处萧灼尘才说:“这两天我在府里探过,夜里巡视的下人不多,连我们白天去过的小院也没看守,这司空府多机关,我觉得地底可能另有乾坤。”

原来是怀疑房间下有其他通道,叶澈自认已足够谨慎,没想到这人更甚,接连栽了两回他讪讪说出自己的发现:“司空府好像在刻意区分男女,昨天没通过的那些人几乎都有女人。”

萧灼尘眼观八方,细听叶澈的话,注意力却被手中柔软的触感吸引走,他曾亲手扎过这双手,修长柔软却又骨节分明,他知道叶澈的手好看,当时怎么会扎的下去?应该很疼,他淡淡想着,无意识摩挲了一下,似乎这样便能缓解当初的狠心。

被他有老茧的手磨过,叶澈才发现两人还牵着手,他猛地抽回手,就听见面前人突然说道:“你怪我吗?”

刚想责骂的话便被哽住,叶澈丈二摸不着头脑:“怪什么?”

萧灼尘拾起他的手,又轻轻摸了摸指头处便松开:“我下手才能保证不扎到你的要害,毕竟十指连心,应该很疼。”

这人没有继续再说,叶澈却突然有股无名火,大清早在他手上摸来摸去,就为了翻这种老黄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直接给他一拳,他没好气道:“你有病,现在是准备让我扎回去吗?”

被他一骂,萧灼尘从游离的状态里回过神,认真笑道:“以后有机会的话,现在没东西可以扎。”

叶澈无语走开,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男人之间摸摸手也没事,他自我安慰,就是这人摸手的方式太黏腻了,来来回回招人闹心。

因着这事,直到他们出发去符山前叶澈都没再跟萧灼尘说过话。

司空府将剩下的人五人一马车依次送往符山,叶澈上车后发现那位剑客已经坐在角落,如此有缘,叶澈点头示意,那人却只抬眼看他并无动作。

叶澈也无所谓,他对这人有印象,对方可能第一次正经看他,倒是萧灼尘皱眉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满他无端端给对方打招呼,还是不满对方的冷漠。

他们上车后又上了两人,看穿着是商人打扮,那两人一上车便自顾坐在一边,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车里的人。

这次的符山寻宝,司空影没有给任何信息,只说入夜后自然就知道开始,经过第一轮的评选,留下的人都自觉将其他人视为对手,互相提防也是人之常情。

叶澈无心在这些事上再费心,棠溪已经寻到,再有任何发现都是此行的意外收获,他心态放得平稳,就等萧灼尘办好自己的事。

想到这他扭脸看向身边人,这人说要找司空仓讨东西,现如今司空家的人都没见过几个,趁夜探府也没有结果,也不知道是何打算?他看见这人睫羽忽动,来不及挪开眼就直直撞进这人眉眼里,萧灼尘早已不是初见时的阴郁模样,但大多时候都是沉着目光,一双眼比潭水还深,勾住了人便不肯放,似乎要一起下沉。

叶澈瞧见这人沉静的眼神里忽然多了点笑意,这才艰难转眼看向别处,萧灼尘被他欲盖弥彰的动作逗笑,似乎又听得见血液逆流的声音,呼吸都变得明显,这人就这么喜欢自己吗?萧灼尘想放开笑,又觉得这样不好,便顺着马车摇晃歪头倒向叶澈。

叶澈在那剑客瞥来的眼神里身子一僵,还来不及推开身边人就听他呢喃着“好困”,叶澈低头看去,这人闭着眼倒真像是要睡会,犹犹豫豫间已经错失推开人的时机,叶澈心一横,便也干脆闭上眼休息。

感受到头顶处传来的热量,萧灼尘无声笑开,调整了靠着的姿势,两人就这么半依偎着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马车将他们送到符山山脚处便离开,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众人三三两两聚在避风处等待天黑,叶澈看到那和尚正在打坐,轻轻推了推萧灼尘的胳膊便走去,他笑问:“大师是自己来的吗?”

和尚闻声看向他们,起身微躬:“在下四处云游,见这热闹非凡,便来看看。”

叶澈拍手道:“我们也是,我叫叶澈,是个酒馆老板,这是……我大哥,不知道大师怎么称呼?”

和尚身份不明,还是不要暴露萧灼尘的名号才好,叶澈没想好这人的诨名,只好先以兄弟相称,他回头给萧灼尘使了个眼色,让他自己随便说个名字,这人却毫不配合:“对,我是他哥哥,叶春。”

和尚笑了笑:“贫僧法号若失,两位公子气质出尘,不像商人,更像世家公子。”

叶澈故作得意:“我们常听人这么说,若失道长,你到处溜达,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

若失看上去和善好说话,面对叶澈的各种问题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番有来有回的寒暄过后,叶澈没有打探到太多有用的消息,甚至连这法号都有可能是对方胡诌的,唯一确定的便是若失拿了个小金佛来司空府。

两人找了个无人处休息,叶澈半捂着嘴嘟囔:“这个若失道长,嘴风紧得很。”

萧灼尘不在意地拨弄着手里的树枝:“无妨,他就是赵观航身边的那个人,王天放。”

离得近便看得更清,这和尚就是画像里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叶澈问,“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明明是公主的人,可说起这些四处叛乱的人时,怎么这么淡定?”这些叛乱之人损害的是当今皇室的利益,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可萧灼尘提到这些人和事时毫无波澜,甚至能品出点欣赏的意思。

再想起沣水城的事,叶澈凑近些轻声问:“你真的是公主的人吗?”

萧灼尘手下一顿,看着他回道:“我这条命是公主救回来的,如果她想要,我可以给她。”

他在世上已无亲人,公主对他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他没得选。

面前人说得认真,叶澈心中咯噔作响,有种突然撞破他人誓言的难堪,他尴尬笑着后退一步:“我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有些事说起来太臭太长,萧灼尘直觉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想了想才说:“幼时我家中遭难,是公主派人护着我长大,我很尊敬她。”

当年萧灼尘拖着病躯回到京城时,萧府满门只剩他一人,父母的后事,那些想要他命的人,全都被公主安排妥当,恩情无法偿还,这些年他是自愿做了公主的刀。

叶澈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募地想起那时候两人逃亡时也是以兄弟相称,他不想面前人沉入不好的回忆,便换了话题:“我俩长得不像,你还不如直接借霜刀的名字一用。”

萧灼尘见他不想再聊也随他,淡淡笑道:“你不是说我是哥哥,自然要一个姓。”

“我说的是大哥。”叶澈不想跟他在这个话上纠缠,也不知是不是他心思重,总觉得萧灼尘嘴里的“哥哥”听上去怪怪的。

不想萧灼尘却不放过他,低声道:“怎么?我跟周月学的,哥哥,你不喜欢?”

叶澈觉得耳根发热,他猛地站起身:“你,不是,我是,那个。”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总不能说是他觉得萧灼尘的“哥哥”有点不正经的意思,叶澈憋到最后只是说:“随你,反正我叫你大哥。”

萧灼尘笑着拽过他坐下,拔下金簪放在他手心:“有外人的时候叫我牧春吧,是我的字,没人知道。”

那是母亲给他的名字,小时候只有父母会这样叫他,后来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个名字,刚才因着叶澈想起当年的片段时,他忽然很想再听人这样叫,面前这个远离朝堂,闯荡江湖多年却还有着侠义之胆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叶澈注意力转移到金簪上:“做什么?”

萧灼尘一手托住簪头,一手托住簪杆,反方向轻轻旋转两圈,只听“咔”的一声,金簪沿着杆身上的纹路分成三瓣,露出中空的内杆,萧灼尘只是轻轻展示给他看一眼,又转回去合成完好无损的金簪。

他边弄边说:“按住这个凸起的头部,这里会有毒针分出,用力向后推这个位置,淬了毒的小刀会从簪尾出来,平时拿起时轻一些,就不会误触,毒针只有三根,万一有意外情况,保护好自己。”

叶澈连连点头,等他话音刚落就立刻戴到头上,这暗器太好了,以后他也得找人做一个。

看着面前一脸喜色的人,萧灼尘准备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以为这人收件衣服都得三请四请的,这个东西他得费劲口舌才能劝人收下,他看着这人小心翼翼簪上后的满意模样,忍不住笑道:“原来你喜欢暗器。”

大部分时候面前人头上都只是简单插个树枝或是发带,这会戴上金簪显得整个人也金贵许多,萧灼尘暗想,以后可以给他打一套合适的贴身暗器,想必这人得高兴坏。

叶澈眉眼弯弯:“当然!暗器多好使,我箭术不错,可弓箭这种东西太显眼,没那么方便。暗器就不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过你这个也有点显眼,万一被贼人顺走就太亏了。”

银钩门曾特意招揽过身怀绝技的匠人,就希望能给不会武功的门众,尤其是叶澈本人打造趁手的武器,可惜他们太穷,还没研究出来就因为银库告急不得不停下打造暗器的生意。

想到这叶澈脸色一变:“先说好,你这个要是被人抢了可不能找我赔。”

萧灼尘轻笑道:“送人的东西,任你处置。”

送他?叶澈犹豫着往头上摸,不是借他先自保,出山了就还回去吗?

萧灼尘见他动作抬手制止:“簪好了就别乱动,别还没杀敌就自损。”

“哦”,叶澈老实开口,“我不用这么显眼的东西,到时候还你。”

萧灼尘看他一眼:“不想要现在就还我。”

又能射针又能出刀,叶澈迟疑,他还没使过功能这么多的暗器,他有一点点舍不得。

见他真要取下簪子,萧灼尘才敛了笑意:“这东西对我不贵重,留着吧。”

叶澈一连串假动作收回手,顺坡就下:“谢谢大人。”

萧灼尘拧眉看向他:“大人?”

这位大人似乎又要生气,叶澈察言观色,快速反应:“谢谢牧春哥。”

萧灼尘:“没有外人不用叫哥。”

叶澈:“……”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叶澈抱拳谢道:“谢谢萧灼尘,萧兄,牧春,可以吗?”

萧灼尘笑着点点头,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以牧春的名字叫他,他希望这个人是叶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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