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赖凤时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许多,他神色匆匆急着要走:“我就是顺路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我有其他事要忙。”
叶澈见他连下马车的时间都没有,有些奇怪:“出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一起去也行”,赖凤时也不客气,伸手拉他上车,没等他完全坐定就已经开始说,“苗若歌那个书呆子,今天在朝上参了大理寺滥刑威逼官员,被陛下杖责二十赶回了家,我怕这人死心眼还想再奏,到时候陛下气极罢免他这个谏言官,我被董阳坑的那笔钱不就彻底打水漂了。”
叶澈在摇晃的马车里稳住重心,哭笑不得:“你倒是诚实。”
赖凤时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上次去城外见过戏曲班子后他已经将所有前因后果整理好给吏部了,有他督促,我极有可能赚回那笔钱,在那之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作死。”
大有一副“谁给钱谁就是祖宗”的好计算商人模样,叶澈想起薛晓说他为人潇洒,现在看来,这人在面对不同的人时便是不同性格,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叶澈重重点头:“没错,我们做老板的,挣钱也不完全为自己,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能赚就是最好的。”
赖凤时两眼放光看向他:“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知己。”
两人闲聊间已到苗若歌的宅邸附近,他住的地方近京城最大的书院,寸土寸金,是当年高中之时皇帝钦点赏赐的住处。
苗若歌出身于地方上的书香世家,早在少年时期就因出口成诗、过目不忘的本领小有声誉,当年陛下四处征战之时,曾因几篇檄文深得其心,后被直接提拔至御史台,以侍御史身份负责对朝廷官员的纠察弹劾。
叶澈听得认真,问道:“听起来苗大人很得陛下信任。”
两人在门房处等人回话,赖凤时压低声音:“那是以前,如今陛下需要的是能够与公主力量相抗的人才,苗若歌并不是一直站在陛下那边。”
叶澈有些意外,赖凤时对于朝堂的事似乎很是熟悉,他故意试探:“凤时对当今朝野局势如此清晰,不去做官太可惜。”
赖凤时摇摇头:“我才不做,看我爹虚与委蛇一辈子,活得太累,我当个会挣钱的老板就不错。”
叶澈还想再问,已经有人来请他们进门。
苗若歌的宅院不大,因着设计精巧的假山水池,整个院子的层次渐深,倒也显得格外典雅,赖凤时也感叹:“姓苗的品味不错,也就比我差点。”
看着他华丽夸张的装扮,叶澈笑而不语,只是点头。
苗若歌已经在书房的卧榻处半趴着等他们,整间房充斥着浓浓的草药味,赖凤时进门后扇了扇:“伤这么重不去床上躺着,你该不会想在这再写一篇弹劾文章呈给陛下吧。”
叶澈看着脸色惨白的人瞬间被戳中心思后泛红的脸,心中感叹,这人居然真是这么打算,他环顾四周,书房的陈设多是些文房四宝,高大的书架旁挂着几幅书画作品,最近的一幅上用隶书体写着“俯仰天地,无愧于心”,简洁又不失庄重。
苗若歌已经语气生硬说道:“两位老板是来替萧灼尘当说客的吗?”
“呸呸呸”,赖凤时拉了把椅子坐下,又递给他小罐药膏,“我巴不得你能把那个讨厌鬼参下来,别好心当驴肝肺,这是宫里的上好药膏,等会让人给你抹上。”
见他不接,赖凤时也来了气:“这我的,太后赏的礼物,你到底要不要?”
苗若歌这才谢过后接下,面带尴尬看向叶澈:“抱歉叶老板。”
他一动作,背上的血迹又渗出来,叶澈忙道:“苗大人身体为重,来的路上我听凤时说过,您是不愿看到大理寺重刑逼问官员才会当众声讨,我不懂朝廷上的事,就算是您不对,陛下这也让人打得太狠了些。”
他语气尊重,话里却是放肆议论,苗若歌忍不住皱眉说道:“既然不懂就不该妄议陛下,叶老板这话出了我这屋子就别再说。”
古板,叶澈连连拱手:“大人说得是。”
赖凤时不满插嘴:“说说怎么了,他不懂朝廷,你也不懂吗?晏贵贤那份名单无论真假,都必须是假的,你参大理寺滥刑不就等于间接承认他卖官敛财的事实吗?”
工部都水清吏司史晏贵贤,已近天命之年,多年来负责京城河道、桥梁等水利工程的督造和维修事宜,一个月前城西的石桥突然断裂,十余人从桥上跌落受伤,有两位年长者更是因此驾鹤西去。
从人员伤亡的数量上来说这算不得重大事故,坏就坏在那天萧灼尘也从那经过,他以公主诞辰在即为由,彻查城内建筑安全,便抓到了晏贵贤身上。
晏贵贤在大理寺供出来一份贪污名单,桩桩件件都能安到在朝官员身上,尤以陛下一派居多。
萧灼尘在朝上汇报申请彻查,陛下已经断言此事是晏贵贤贪生怕死,想减缓罪行的行为,偏偏苗若歌不知死活的跳出来,直指萧灼尘利用刑罚逼供,需重新调查此事,几方僵持不下,皇威震怒,最终以苗若歌领板子,萧灼尘罚俸禄了结此事。
叶澈这些年来虽远离京城,但也能推知一二,这份名单一旦坐实,陛下与公主的势力悬殊将会再次拉大,自萧灼尘扬名以来,公主一派的士气大涨,如今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肯放松手中的权利,这种时候出现的名单,自然必须是假的。
赖凤时话音落下,苗若歌沉默片刻才开口:“我初入京城时曾有幸听过太傅大人的讲学,他曾说过‘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我既当朝为官,就该直言不讳,赖公子所说我也明白,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赖凤时嘟囔:“就你清高,拿我爹出来说事算什么。”
叶澈开口问道:“大人是故意参大理寺,想彻查朝廷卖官一事?”
不等苗若歌再说,赖凤时又气道:“糊涂,这事要这么简单你们家御史大人怎么都不帮你,你想送死那请便,只是也想想你的父母兄弟,搞不好就是个株连九族的命,对了,找死之前把董阳那笔账给我结清,叶澈,我们走!”
赖凤时拂袖冲出门,叶澈走出两步,又折回来轻声道:“我听得一知半解,但以商人的想法来说,谈判不成功还是因为没有能够打动对方的点,陛下责罚您是因为您参的是大理寺在这件事上的重刑,可若事关公主诞辰日的安定,说不定陛下也会愿意多听两句呢?”
苗若歌心中一惊,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明确站队,陛下对他的进言也愈发不耐烦,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刻意忽略甚至遗忘,连挨打了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卖官一事可大可小,他必须将这件事查清楚,若想查清楚,那便必须站队,只是眼前这人不过是个商人,他是故意提点自己还是碰巧想到的?
叶澈满脸认真看他,笑道:“我们商人想得比较简单,如有得罪大人莫怪,过两天再来拜访您。”
苗若歌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若是能成为陛下那方的人,或许能够与萧灼尘相互制约,就算只是给那人添点堵也是极好的。
好心情的叶澈追出去,赖凤时已经走到马车前,他回身叉着腰:“姓苗的怎么油盐不进,上赶着找死。”
见他气得够呛的模样,叶澈一本正经问:“其实你也是欣赏他的吧。”
赖凤时瞪他一眼:“你瞎了,他这么迂腐,有什么值得欣赏。”
叶澈不以为意,坦白说:“我倒觉得朝廷还有这样的官员,说明还不算太差。”
这回赖凤时没再说话,只平静朝着皇城方向看一眼,才说:“走吧,带你逛完。”
黑云压城,昏暗的天气中只有皇城的巍峨格外显眼,叶澈也跟着看一眼,他觉得这天像是要下雨,便开口道:“明天再逛也行,我想喝酒。”
赖凤时一秒变脸:“知己,我也想,那我们先喝酒,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叶澈被他的反应逗笑,也配合应道:“嗯,我请你!”
万事都已准备得差不多,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叶澈心中有些怅然,这是他第一次提出喝酒,也会是最后一次,赖凤时人不坏,却对银钩门充满试探,若他不是刻意来结交自己,叶澈心想,他们或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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