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海收到拜帖的时候有点意外。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过银枪了，他跟自己合籍以后，对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平时出门也是用假身份。

暗海对于银枪的事情，过问的不多。

他们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两人有时候跟陌生人一样，也就能做到一个相敬如宾。

不是暗海不想对他好，银枪要是说要天上的星星，暗海都能给他摘下来，但银枪不说话。

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屋里，像一个美丽的死物。

他这两年身体衰败得很快，但是看起来心情却变好了。

暗海感觉这个人跟自己的关系像是隔了一层纱，他看不透这个人。

那个叫郑远的人拜访的是银枪，暗海拿着拜帖就直接找银枪去问了。

他也不好擅自替银枪作决定。

他走到银枪的院子前，而银枪似乎早就等在那里，静静地坐在枇杷树下的石桌前，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神色平和：“有人来找我了？”

他怎么知道的？

“把拜帖给我，我看看是谁。”银枪伸出手，笑盈盈地看着暗海。

他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但他一般开心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

暗海心里咯噔一下，给他递过去：“你认识郑远吗？他说来看看你。”

银枪挑眉，神色挑剔地看着这个拜帖：“这个人？早些年…我更年轻的时候，是见过，他这写得什么啊，就是找我唠嗑家常的？”

暗海顺着银枪的目光往拜帖上看，上面是“不知你现在与人合籍，生活是否适应”云云。

银枪看着看着又笑了：“……这都是什么啊，竟然还有人，有和我讲家常话的一天，好奇怪。”

暗海直觉银枪没说什么好话。

事实上，他最近也很少笑过了，但他这次笑的场景有些吓人。

暗海从来没看过其他人眼色行事，但这种时候，出于强烈的求生欲，他知道自己得搜肠刮肚想些话，先别让银枪这样…这么吓人。

“以前的朋友各自跑得太远，现在好不容易能见面，当然是想要找你聊一聊的。”暗海昧着良心说。

虽然他也不知道郑远和银枪能不能算上朋友。

【哥们，你把捕快都吓得跟你来聊家常了】

【看似正常，实则逆天】

【暗海你还没察觉到吗，村口大妈来八卦一下还挺正常，你看谁是跑百八十里来跟你唠嗑的，那是为了唠嗑吗？】

“我去叫管家，来准备茶水。”暗海转身就走。

银枪思索了一下，抬头似乎想要拒绝，过了两秒，又没说话。

【银枪：大可不必】

【请问这茶谁喝得下去】

【你知道你老婆是大反派吗？】

【多亏了银枪，不然《命运裁决》里好多英雄都出不来】

【符文战争可是炸出来不少能人志士，像那个谁，就是从战乱里打出来的女将军，贼帅】

【楼上两个，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郑远被请过来的时候，匆忙解下沾了不少泥水的外袍递给管家，看到幽幽坐在院里的银枪，眼睛一亮，带着身后的小捕快大踏步走了过来。

“小刘，”郑远用一只大手猛然拍了拍小捕快的后背，震得小捕快向前踉跄两步：“快叫银枪前辈。”

银枪没看旁边的小捕快，只是盯着郑远，坐在原地，笑都没笑一下，音调平平的：“我们是有很久没见了。”

郑远扯了扯嘴角，他胡子都没刮，看起来有点邋遢，但是一副标准的北方人长相，眉眼深邃。

捕头扯着小刘一起坐了，对银枪说：“他算是我半个徒弟，我想把手上好多吃饭的本事都教给他，毕竟再过几年，我怕我干不动了，没人继续做我想做的事情。”

“怎么样？”郑远问：“你有徒弟吗？你本事可是比我厉害多了，总不能就失传了吧。”

银枪摇头。

“那你以后怎么办呢？”捕头说。

【银枪要是收个徒弟，本着为了徒弟的一丢丢良心会不会停止研究符文】

【没有徒弟，没有如果】

“以后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银枪说。

“哎，怎么这样想，”郑远笑道：“你得畅想一下未来嘛。”

小捕快坐在两人中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僵硬。

银枪微微皱着眉，盯着捕头狡黠的眼睛，因为岁月的蹉跎，捕头的眼皮已经有些松弛，向下耷拉着，但抬眼看着自己时，眼底冒着精光。

银枪语气有些死板地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为什么要说我有未来？干什么谈压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银枪问。

他已经锻造出暗海刀，只要暗海刀还在，寿命是不可能有多长的，眼前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你有以后的话，你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去很多地方，看很多东西，我记得你其实是个比较市侩的人，”

捕头悠悠地畅享着属于银枪的未来：“你喜欢有一个小房子，像那些，你一直羡慕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说那些默默无闻的人，真实生活未必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但你可以试一试。”

“你比现在要小的时候，会跑到街坊上跟人为了点货吵架，当时多鲜活啊。”

银枪“啧”了一声，给自己倒杯茶自顾自地喝了。

他听着这话眉头直跳。

“你不想这么生活吗?”捕头和蔼地问：“你经历了这么多，也应该知道，像你这种人，想要这样的生活，其实是最难得的，但为什么不想办法争取一下呢？”

“你中邪了？”银枪捏着手里的杯子问。

捕头却问：“暗海对你不好吗？”

银枪莫名其妙地说：“我们的事情，和他有关系？”

“他什么都不知道？”捕头继续问。

银枪：“他应该知道什么。”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那暗海是对银枪很好了，捕头想。

他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就已经能确定，平王的死和银枪有关。

银枪一直在等自己，这座院子里，还有暗海府上，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都没有出现，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好了。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

可银枪这些年做的事情，暗海倒是一点都不知道。

他的隐瞒本来就是一种保护，银枪这个人道德底线很灵活——当然，他能变成这种人，也是拜周围环境所赐，暗海算是为数不多让他难得良心发现的人。

捕快跟银枪以前有过交集，他知道这人有多谨慎，绝不会做出所托非人的事情。

能让银枪良心发现的，那暗海这几年，对银枪恐怕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就不怕牵连到他吗？”郑远开口问，话说到一半又开始后悔——银枪这种人，说到底恐怕已经不怕威胁了，自己这句话只会激怒对方。

小捕快坐在两人中间，大概是听懂了一点，不明白的也没人跟自己解释。、

头儿的猜测大概是成真了。

银枪果然摇头。

“你们要是非把他牵扯进来，我也懒得管。”银枪抬起手，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说：“毕竟你也知道的，我的良心，实在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