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叫我修治就好。”

也就是因为没想到，她下意识干巴巴回道，“铃木矢子。”

说出口的下一秒，矢子发觉自己的态度可能会被误会，想要补救，却不知道怎么做。

毕竟，津岛修治的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到，现在严格意义上，对方改姓铃木都可以。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

矢子穿着妈妈搭配的碎花小裙，麻花辫侧扎垂直一向锁骨，和家人整整齐齐的出现在津岛家前。

古朴的全木老宅映入眼帘，她眼里闪过一丝新奇。

铃木史郎注意到了，抬手在她发顶轻轻按了按——这已经成为他们父女之间的小暗号：稳重点。至于意思则随情况变化着。

名义上是“拜访”，但拜帖早就递了出去。所以津岛家早有佣人等在门口，门一开，便引着他们穿过长廊，一路到会客间。

推门进去，矢子微微皱眉。

“退下吧。”主位上的津岛先生穿着和服，挥手让佣人离开。

他的动作和这座宅子一样，一举一动都带着旧时代的滞涩。门一关，光线瞬间暗了半格，空气也沉了下来。

她看着津岛先生展露出个僵硬的笑，带着习惯严肃的人突然扬起嘴角的拘谨，招呼他们赶紧坐下来，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场面话。也注意到铃木史郎的态度也十分热情，和人有来有回，看起来好不融洽。

但其他人完全插不进话去。

于是，铃木矢子双眼看着眼前的茶杯，开始神游起来。

和商业会谈一样。她心想，对方的表现，就和商场上，想和爸爸讨价还价的其他人一样。

本以为这个环节会持续的更久，但铃木史郎就如同他曾说过的那样，早已为这件事画上句号。

她再次见到了津岛修治。

只不过这次，对方完整的将自己破碎的一面暴露出来。

要说什么呢？

——虽然我们把你买走了，但你父亲还是爱你的？

假得离谱。

——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算了？

更不可能。

但这都显得冠冕堂皇，别说他们家是全是彻底的商人，付出的利益必须从他身上收获回来。

铃木矢子想的头大，面上却不显分毫。

她揪了下铃木史郎的衣服，在对方看过来时说道，“爸爸，我们该走了。”

铃木史郎了然，“那我们先去叫司机，拜托你等津岛收拾好把他带过来吧。”他给了俩人一点独处时间。因为已经看出俩人不是单纯的陌生人。

“我会的爸爸，放心吧。”她亲眼注视着铃木史郎离开。

一个人和津岛修治相处，她显然更加闲适，没有了那股无措的紧张感。而且再怎么样结局都不会改变，那不如放过自己，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对自己总是这么宽容。

“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于是铃木矢子向津岛修治直接地问道，宣告这件事情没有转机。

“嗯……不过我猜是没有。就算缺了东西，铃木家也可以补给你。”

“所以——现在，和我走吧。”

津岛修治都疑惑她的理直气壮。完全的没有同理心，虽然如果两人位置对调，他也会如此。

铃木矢子，他心中咀嚼着，没想到她说的之后来的这么快。

“他把我卖了多少钱？”他问道，好奇自己值多少钱。

铃木矢子比划出个五，说道：“这个数。”

“这个数？”津岛修治瞪大双眼，接着比出个八求证。

铃木矢子闭上眼，肯定的点了点头。“比预估高了百分二十五。”

也就是说，那个家伙在底价那么高的情况下，还能贪心抬价来！津岛修治属实是对那人的不要脸感到震惊。

津岛修治：……早知道不如我自己卖。

他竟然能乐观的这么想。

--

其实他原以为，在被卖掉的那一刻，自己会先感到愤怒，然后是尖锐的刺痛。可真正落到皮肤上的，却是一种轻飘飘的、近乎荒诞的失重感——像有人把他连根拔起，却发现根部原来早已空空荡荡。

他和这个家属实算不上亲近，继承人大哥、沉稳二哥、叛逆老三……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定位，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完整到津岛修治不管怎么做，都融不进去。即使在乖巧，也显得可有可无。

于是，当死刑被宣判，只给他剩下一种“终于”的倦怠。

直面早有预知的现实后，甚至能冷静分析，庆幸能早点离开这阴湿的地牢。

即使是以像一件穿旧的和服，被掸了掸灰，重新挂上价签这种方式。

即使他离开后，可能走向更加自由的坠落。

不过，在被铃木家带走，此刻他也许能安慰自己，起码当时的自己没有自作多情，自己还是能被需要……

“咚、咚、咚”的心跳声里，津岛修治忽然听见另一种更轻、更细碎的声响——像是纸门被风顶开一条缝，某种细小的东西悄悄剥落的声音。

发烧带来的迟钝让他多花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呼吸。

轻得像尘埃，却带着古宅里陈年的潮味，一路从鼻腔钻到肺里，又从肺里钻出来，在空气里留下一圈几乎看不见的白雾。

都算了……没有意义……他回答了矢子最初的问题，“确实没什么东西。”

想了想，津岛修治对上她的视线，忽然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乖巧而无害的微笑。

这也是两人三次面来，津岛修治第一次的笑容。

“矢子小姐，我们走吧，”他轻声说，“以后就请多多关照啊。”声音甜得像掺了蜜，却诡异的铃木矢子只想打冷颤。

但是铃木矢子还是准备郑重的，和这个看起来要碎掉的家伙说，“……”

津岛修治迷迷糊糊间听着，心中道：啊啊，就这么和责任车上关系，真是自信啊……

发烧到现在，他的大脑终于彻底罢工，在腹诽完后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早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