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莉丝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再次体验两天两夜无法合眼，即便合眼也无法入睡的日子。她记得自己上次这样，是爱琳第一次夜不归宿的时候。

她不知道爱琳去了哪里，年幼的自己也还不会像现在这样思考。后来好像是她饿得实在受不了，蹒跚脚步抓着窗户往下看，却看到了爱琳站在楼下抬起的脸。

多洛莉丝没能忘记爱琳那时的表情。

她清楚地看到，在两人对视那一刻，某种决绝飞快从爱琳的眼中褪去。女人望着出现在窗户边缘的她，表情怔愣地红了眼眶。

爱琳想丢掉她。

但没狠下心。

时隔这么久，多洛莉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记忆深处扒拉出这件事。或许是现在的情况与当时有点类似，不知所踪的劳伦兹，怀揣着秘密的劳伦兹。而她只要闭上眼，就会重复回到那片雾气里，面对他反复压下的、冰冷的脸。

她没有真的长时间守在森林边缘。

是尤金说服了她。

他说，你想尽快知道真相，但他们回来后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采取手段先把你赶去睡觉，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多洛莉丝很想说没关系，她对真相并没有很急切，她现在要的，只是他们能够回来。

能够平安回来。

这就是她的生日愿望。

但尤金误会了。

多洛莉丝也没有过多解释，因为生日愿望如果说了出来那就不灵验了，所以为了不让尤金担心，多洛莉丝还是同意了进屋。

可进屋后的等待，没有比她在森林边缘来得感觉要好，甚至更阴冷，更空旷。

这里到处都是劳伦兹的痕迹。

她可以看到他捧着书坐在沙发上的样子；也能看到他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更多时候，他都是坐在一旁，温和地注视着爱丽丝对她的行程安排。

多洛莉丝开始吃不下东西。

她不敢让尤金知道自己吃多少吐多少，也不敢让他知道她这两天睡不着。

在他看到她躺在沙发上手脚蜷缩而上楼为她拿毛毯时，多洛莉丝甚至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阻止自己呼吸在毛毯盖上身体的那一刻发生变化，然后克制自己睁开眼的冲动，在客厅沙发上一躺就是七八个小时。

每当这时，她就能感觉到尤金就坐在对面，长久地注视她、观察她。而每当她受不了这种视线翻过身时，对方冰冷的气息就会从她上方倾泻而来，毛毯外，也会同步传来被轻触的感觉。

一下一下。

轻轻的，哄着的。

像极了劳伦兹在她睡不安稳时会做的事。

多洛莉丝不清楚他是不是知道她没睡着，但受过惊吓在睡梦中哭泣是常有的事，所以他没有点出她不睡觉，她也自然而然地闭着眼默默流泪。

等待的日子太难熬。

她需要一个发泄途径。

第三天，尤金给她找了书放到客厅。

多洛莉丝也不知道对方从哪找来的这些爱情小说，因为她很确定它们没有在爱丽丝的书房中出现过。她唯一在那间书房里找到的爱情小说，还是以悲剧收场的《爱德华》。

“不喜欢吗？”

“……”

多洛莉丝一顿，抬眼看向尤金。

后者站靠在单人沙发，一只手抓着沙发顶部，目不转睛的样子活像只要她点头，他就立刻将这些小说全部收走，翻一批新的带过来。

多洛莉丝不想太麻烦他。

于是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只是总会在看着看着小说时，忽然被某个字眼儿触动而落下眼泪。

第四天，多洛莉丝有了自己撑不下去的感觉。

她心慌得厉害，起初是情绪开始麻木，无法再被男女主人公的纠缠触动；然后发展成看不进去句子，同一句话要读好几遍才能勉强入脑；最后，单词到她眼里变成了一只只会动的蝌蚪。

这几天她的睡眠时间有没有三个小时？

多洛莉丝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劳伦兹他们再不回来，她可能会被这巨大的谜团与担忧折磨到变成疯子。

知道吸血鬼时没疯。

与吸血鬼住在一起没疯。

现在却因为担心吸血鬼，担心这种比她强大百倍的神秘生物而食不能咽夜不能寐，连最喜爱的书都没办法读下去，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多洛莉丝觉得她已经疯了。

这下，多洛莉丝再也无法假装。

她开始不吃东西，也不睡觉，就算尤金磨破嘴皮子也不肯从门口挪动哪怕一步。多洛莉丝变成了一尊雕像，抱着柔软的羊毛毯子缩在屋门口，守着阳光从树梢后面藏进夜幕，再看着它一步步从青黑的帷幕边缘爬出，卷起一阵轻柔又冰冷的微风。

她眯了眯眼。

第五天，当第一缕阳光穿越林间缝隙落到她脸上时，多洛莉丝产生了某种幻觉。她将自己的下半张脸埋进毯子中，呼吸毯子中白日暖阳与夜间清露的味道，望着远处出现的三道身影，目不转睛，头昏脑涨。

尤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旁边，和她一起沉默不语地眺望远处。

那三道身影渐渐清晰。

走在最中间的，赫然是劳伦兹。

他换了身衣裳，头发也梳得非常整齐，金光在四周跳跃，衬得他整个人干净得像从光里走出来的天使。

多洛莉丝沉默地看着他，某种因尤金出现而生出的希冀沉淀了下去。

果然这是她的又一个幻觉。

不然尤金为什么要沉默？

多洛莉丝慢慢垂眼，将脸埋进毛毯中，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哪怕是最温和的阳光的怀抱，也没为她带来丝毫暖意。

劳伦兹。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莉丝。”

多洛莉丝忽然想起劳伦兹第一次叫她名字的时候。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语气轻柔，声线中根本听不见所有可能让她害怕的阴森冷意，明明是吸血鬼，却像太阳一样温暖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莉丝。”

多洛莉丝阖上眼。

当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明显感觉周围有什么不一样了。她努力地眨眨眼，目光从头顶那刺得眼睛发痛的白色天花板滑落，看向坐在她床边的劳伦兹。

她看到劳伦兹的头发坠在额前，一双柔软的蜜金色眸子正直勾勾盯着她。

朦胧的光彩在他眸中欢喜地跳跃了一瞬，在彼此对上视线时，又飞快凝寂成一团深不可测的水渊。

她睡着了吗？

应该是吧。

不然为什么明明上一秒还坐在屋门口等劳伦兹，下一秒睁眼却出现在房间内的床上。而她日思夜想的吸血鬼，此时此刻还坐在她床边一言不发。

其实也挺好的。

至少不会被吓醒。

多洛莉丝又看了眼坐在她床边扮演白瓷雕塑的男人，本想说说话，但转念想到这是在梦里，就算说了话也听不见回答，就算听见回答也无法带出梦境。于是刚想翻过身来个眼不见为净，却见雕塑忽然抿起唇，倾身而来，隔着被子用手压住了她一侧肩膀。

如此真实的冰冷触感让多洛莉丝定住了。

只不过还没等她的大脑处理这个讯息，本不该在她梦中说话的劳伦兹开口：“你的左手在吊点滴，剩下最后一瓶，先别乱动。”

随着话音落下，他垂落的眉眼注入了些许鲜活的气息。多洛莉丝不敢相信地注视他，好半晌才总算接收到讯息那般转向左侧，看到自己苍白的左手上固定着一枚吊针。

她在吊点滴。

多洛莉丝无意识地转动视线，看回劳伦兹。

这个……

不是梦吗？

“我很抱歉。莉丝。”悬在她视线范围内的完美脸庞带着让人无法不原谅的愧欠，向来站在金字塔上垂眸看她的吸血鬼此时真真切切地走到她了的下方。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她的头发，却又在她的凝视中握成拳头。

像担心会再次伤害到她，将原本按住她肩膀的手也收了回去。

如此小心、如此敬慎。

“再忍耐一下。”他弯着腰看她，温和地恳求，“家庭医生说你的身体和精神透支得太严重，需要好好休息。”

见多洛莉丝还是不说话只顾盯着他，劳伦兹又哄着说道：“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再来说其他问题好吗？”

他顿住，“到时候无论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他没能得到答应。

因为多洛莉丝没能理解这些句子。

或者说，她没力气去理解。

她只是盯着他，眼睛像被胶水糊住那样固定在他脸上。看他弯腰而垂落到半空的金发，看他因愧欠而皱起的眉头，看他眸光闪动的眼睛，看他微微抿起的单薄双唇以及呈现下垂状态的嘴角。

多洛莉丝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缓慢启动。

她困难地眨眼，在这一开一合之间，终于确定眼前的吸血鬼不是她的梦。

“劳伦兹？”

吸血鬼立刻应道：“我在。”

真的回来了。

多洛莉丝心情复杂。

劳伦兹真的回来了。

多洛莉丝气息乱了一瞬，又立刻沉寂下去。

她是如此平静地发现自己的情绪如此安宁，如海的宁静让她失去了质问他或对他生气的意图，她现在只想好好看着他，和他说话。

她想问他这些天有没有受伤。

还想知道他现在难不难受。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在伤害他？

多洛莉丝动动嘴唇，却感觉自己的上下唇仿佛被粘在一起，竟是连张开双唇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变得非常困难。

明明刚才还顺利叫出了他的名字。

劳伦兹见了，直起身。

多洛莉丝立刻放弃说话，抬眼追着他的身影而动，就见他重新弯腰时，手中拿着一根棉签。

湿润的热气从她唇隙间溜入口腔，多洛莉丝愣愣地看着劳伦兹又用棉签在她唇上轻点几下，轻柔地解释：“你昏迷了一个星期，期间我们喂水你没喝进去，口干是正常的。”

他说完，又直起身去用棉签沾水：“现在先用水润一下，待会儿我让爱丽丝端杯水上来喂你。喝完……”

劳伦兹顿了顿，弯腰，用湿润的棉签再次轻触她的唇部，“喝完睡一觉，我让爱丽丝照顾你。”

“不要。”

“……”

劳伦兹错愕：“什么。”

多洛莉丝轻声道：“不要爱丽丝。”

棉签还点在她下唇位置，劳伦兹却好像忘记了这件事：“那我叫尤金……”

“你不可以吗？”

“……”

劳伦兹仿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或者说，没想到她会真的这么说，他看着她，眼里逐渐生出的热度仿佛要在她身上留下一个洞。

多洛莉丝却在其中读了一点茫然。

他好像有些无法理解。

“你想让我继续……”劳伦兹喉结滚动，小心道，“你确定吗？莉丝。”

多洛莉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子问，难道之前不是他在照顾她？他用棉签沾水的动作这么熟练，不可能没照顾过她啊。

于是她应道：“嗯。”

多洛莉丝疲惫地合眼，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想要别人。”

她声音很低很轻，带着些委屈，“别再把我丢给别人了，劳伦兹。”

我回来啦！开补开补！咱们冲！

ps：修文，虽迟但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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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