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莉丝想，她终于将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串联起来了：

带她来这里与爱丽丝相处的劳伦兹；一见面就对她异常友好的爱丽丝；还有那间完全按照她心意布置、连面积大小都刚刚好不会太过分的房间。

太清晰了。

怎么会变得那么清晰。

那些源源不断进入她脑海中的细枝末节不再是空白且毫无目的，它们一件件地开始呈现出与之前毫不相同的其他颜色。

带她过来，是因为这里是她以后会生活的地方——到处都是她钟爱的绿色，阳光虽然不热烈，却有着足够暖和的温度；

而劳伦兹足够了解爱丽丝，所以愿意将多洛莉丝交付给她。而多洛莉丝作为劳伦兹名义上的养女，爱丽丝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所以她很清楚多洛莉丝的爱好。这些也都是从劳伦兹那边得到，因为之前与多洛莉丝的相处，已经让劳伦兹足够了解她。

这场出游的确让她放松了。

但目的不只有这一个。

多洛莉丝垂着眼，盯着大腿上花纹艳丽的毛毯。她应该是哭了，视野中的大片水雾将所有色彩都糊成一团无法看清的色块，杂乱无序，凌乱无章，像她现在的心情。

她不想留在这。

哪怕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

而且……

劳伦兹怎么办？

虽然知道思考这个问题很多余，也知道在没有她出现的前面或许很多年里，劳伦兹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多洛莉丝就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想。

她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主义。

她只是不想留劳伦兹一个人而已。

仅此而已。

“莉丝。”

一道轻柔的呼唤让多洛莉丝抬起了眼。

堆积在眼眶的泪水坠落，给她带来片刻清明。

她看到劳伦兹放大的脸，他倾身而来，用身体填满他们中间的缝隙，垂落的蜜糖眼眸中带着她熟悉的笑意与包容。接着，她感觉到脸颊被一个柔软却冰冷的东西碰触了一下。

是劳伦兹的掌心。

但他没有停留太久。

似乎是担心又把她冻生病，他的掌心只与她的脸颊贴了不到一秒时间就收了回去。收回时，他微曲手指，拨开黏在她脸颊上的碎发。

“别哭。”他放低声音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罪孽。”

多洛莉丝低声回了句。

劳伦兹没听清：“嗯？”

多洛莉丝吸吸鼻子：“不是的。”

这怎么能算是罪孽？

多洛莉丝垂下眸，眼泪再次席卷而上，她的双手不断抓握毛毯，一下一下，十分用力：

“就算没有吸血鬼，没有吸血鬼统领人类这件事，古时候的人类君主难道不会为了开疆扩土派遣士兵征战？他们派出去的士兵难道不是人类？凭什么仅仅因为统领者是吸血鬼，就让吸血鬼背负上这样的罪孽。”

少女越说越难过，也越说越生气，“或许最开始统领人类的那一批吸血鬼是有罪，但这件事难道不是那些企图长生的巫师的错吗？”

她说完，气得一抬眸。

却骤不及防对上一双粼粼眼眸。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多洛莉丝看到难以言喻的光色从劳伦兹眼中蔓延呼啸散开。他盯着她，用那种让人错觉自己正在被焚烧的专注，夹杂错愕。

他似乎很开心她这样说，又好像很生气她真的这样说了。

那边晚上的对话。

终止在多洛莉丝这里。

知道一切的感觉并没有变好，因为这让多洛莉丝陷入了另一个沼泽。睡觉前，劳伦兹给她温了一杯豆奶，并叮嘱她不要想太多，要好好休息。

多洛莉丝当然没有好好休息。

她怎么睡得着。

而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大脑充满各种各样扰人清静的声音时，多洛莉丝终于明白，为什么吸血鬼们宁可拖着，也不愿意把事情真相告诉她。

但多洛莉丝觉得自己还是有进步。

因为她最后还是睡着了。

虽然睡得不久，被雨滴打在落地窗户的声音吵醒时，外面的天青得还在泛黑。多洛莉丝在床上躺了会儿，爬起来，裹上被子像只熊一样坐到落地窗旁边。

这地方真的很神奇。

连从天上掉下的雨水都是暗绿色的。

多洛莉丝瞪着眼，努力装作自己对这幅奇景产生了兴趣的样子，伸出食指轻触凝在窗户上面的透明水珠，然后打了个抖。

触感太冰冷，但又很温柔。

天色开始泛白。

多洛莉丝揉了会儿僵硬的双腿才站起来，向来没有折叠被子习惯的她今天忽然起了兴致。不过当她看到被子对齐床铺的样子又有些不太适应，最终还是决定让它在床上继续自由散漫。

窗外的雨在逐渐变大。

只是洗了个脸刷了个牙的功夫，多洛莉丝的眼睛便被一片茫茫遮盖。这个颜色有点像几天前她进树林之前的景象，这让她出了会儿神，直到被雨拍打窗户的声音惊醒。

于是她也抬手，对着脸啪啪两声。

振作起来，多洛莉丝！

多洛莉丝原本想直接穿着睡衣下楼，但她的睡衣是裙子，直接穿下去可能被劳伦兹命令回来换。于是出房门前，她给自己换上一件长袖毛衣和九分牛仔裤，扎起披散的金棕色长发，一边思索着是不是该将头发剪短一点，一边走下楼去。

吸血鬼们已经起了。

严格来说，多洛莉丝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睡过觉，更不清楚他们的作息。

反正她是觉得劳伦兹好像不需要睡觉，因为无论什么时间点她都能和他说上话……应该？

“早上好，莉丝。”

多洛莉丝顿了顿，才道：“早上好，爱丽丝。”

爱丽丝似乎很满意她今天的穿着，眯起眼笑得很甜：“我喜欢你今天的装扮。如果你有耳洞就好了，我这里有一个很适合你今天造型的小兔子耳环。”

“爱丽丝。”厨房里，劳伦兹的声音传了出来，“莉丝还小。”

“也就你觉得她小，劳伦兹。”爱丽丝偏头望向多洛莉丝看不见的厨房，“很多像莉丝这么大年龄的孩子都已经会化妆了，就我们小莉丝还什么都不会。”

忽然，一声刺啦。

多洛莉丝和爱丽丝同时缩起肩膀，后者甚至往后连退了几步。

前者被这个场景逗乐，就是扬起的嘴角略显沉重。

今天的早餐只有鱼。

多洛莉丝以为劳伦兹又会像前几天那样，等她开吃后就离开，但今天她已经切下第一口鱼肉，劳伦兹还稳当当站在厨房，她的对面。

叉起鱼肉送进嘴里，多洛莉丝目不斜视地跟他比谁的眼睛大。或许是她的意图被看出来，劳伦兹忽然偏过头，弯起眉低低地笑了。

有什么好笑。

多洛莉丝又切下一块鱼肉送进嘴里。

“精神不错。”笑完后，劳伦兹总算开口。

多洛莉丝塞鱼肉的动作顿了顿，她含着叉子，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想说什么？

劳伦兹在这方面总与她有着绝佳默契。

具体表现在即便多洛莉丝不用出声，他也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看着她，再开口时，嘴角的笑意淡去许多，“莉丝。”

多洛莉丝默默放下叉子。

她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控制力气，还是无法避免叉子碰到陶瓷白盘，发出的一道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劳伦兹双手撑住台面，神色平淡却无比认真，“让你拥有了一个很差，并且担惊受怕的生日体验。”

多洛莉丝眨了眨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劳伦兹这个样子，这种明明有满腔话语想说、却只能吞吞吐吐只言片语的样子：“所以我想给你补过一个生日。”他抿了抿唇，“可以吗？”

多洛莉丝盯着他抿起的唇角，回忆着他以往所有谨慎模样，发现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这么不同。

她说不出这份不同之处在哪。

就是不同。

或许是多洛莉丝沉默时间太长，等不到回应的劳伦兹忍不住开口：“没关系……”

“重新过生日的话，”多洛莉丝出声打断他，“生日愿望是不是可以重新许？”

劳伦兹愣了愣：“是。”

多洛莉丝又说：“可是生日愿望一年只要一次，而我上次许的愿已经灵验了。”她微微抬起下巴，让自己的眼睛与他的对上，“如果这次我的愿望是向你许，你会答应吗？”

劳伦兹正想回答，表情却蓦地定住。他凝视着她，眼中流光回转，半晌，蓦地一笑。

“会。”他说，“无论你许的什么愿，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从劳伦兹那边要来承诺后，多洛莉丝同意了补过一次生日。一直藏在暗处偷听的吸血鬼三人组在她点头那一刻就冲了出来，其中爱丽丝最开心，她扑到多洛莉丝面前就说：“我一定会给你打扮成生日会上最漂亮的小公主！”

尤金立刻道：“我们小公主永远那么漂亮。”

艾斯特看着多洛莉丝，坚定点头。

看到他们这么开心，多洛莉丝也忍不住笑了。

出门前，爱丽丝替她披上了一件有帽子的长外套。因为外面还在下雨，经过商量后，劳伦兹、尤金和艾斯特留在家里，爱丽丝带着多洛莉丝出去买蛋糕。

作为本地通吸血鬼，爱丽丝虽然无法品尝蛋糕，但她却知道哪家的蛋糕店做得最好吃。

多洛莉丝不是第一次坐爱丽丝的车，但相比之前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女吸血鬼，今天的她沉默许多。只有在多洛莉丝想打开车窗通风时，提醒一句：“不要开太大，你的病没完全好，别又冷到了。”

“好。”

多洛莉丝点头，将开了一半的车窗又升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蛋糕店，也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嗅到空气里漂浮的甜味。

难怪书上说，吃甜食有助于舒缓心情。虽然多洛莉丝感觉她也不需要真的吃，只是单纯站在旁边闻，就已经够让心情愉悦了。

爱丽丝对待蛋糕的态度，与她对待衣服时一模一样。

这个颜色太深，那个高度太低；这个蛋糕胚上的蓝莓摆盘太丑，那个蛋糕上的奶油雕花不够精致。总之只要是款蛋糕，爱丽丝就有本事找到其中缺点，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眸子上下来回地审视，左右前后地考察。

用她的话来说，莉丝跟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绝对不能马虎！

如果不是尤金打电话过来，多洛莉丝真拿爱丽丝一点办法没有。

虽然提着蛋糕从店里出来时爱丽丝看起来有些沮丧……但多洛莉丝真的不想在一家蛋糕店也待上三小时。

回去路上，爱丽丝仿佛终于被拉开了话匣。

“明明就是那家店的问题，之前我路过时还看到过一款可好看可好看的了。怎么可能现在就没有了呢？”爱丽丝双手抓着方向盘，眉头拧得死紧，“不行，明年你过生日，我一定亲手给你做一款蛋糕！”

多洛莉丝稀奇道：“你要自己试味道？”

爱丽丝：“……”

她转过头，表情震惊地看了多洛莉丝一眼，又立马看回前方：“莉丝，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宝贝。”她看起来吓坏了，“这是你下一年的生日愿望吗？”

多洛莉丝：“啊？”

怎么说到下一年生日愿望去。

爱丽丝面露犹豫，而后非常坚定：“好！”

多洛莉丝没能反应过来她在好什么，实在是爱丽丝现在的表情太英勇就义，以致于多洛莉丝看了又看，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可又不知道是什么。

太阳出来了。

多洛莉丝趴在车窗上看被高大树丛挡在后面、却依旧顽强到倔强得寻找缝隙钻出的光线，爱丽丝似乎知道她喜欢这种景观，降低车速后道：“你喜欢的话，下次我们带相机出来拍照好不好？”

多洛莉丝沉默一瞬。

她转头，看向双手抓住方向盘，似乎在紧张的爱丽丝，抿起唇，说。

“爱丽丝……”

多洛莉丝声音很小，“对不起。”

爱丽丝目光定定，半晌。

“莉丝。”她话没能说完，因为多洛莉丝打断了她。

“我知道我很任性，但是，”坐在副驾驶座的少女轻轻摇头，“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丢下劳伦兹，我不想他没人可以说话，也不想他一个人孤独地面对那个空旷到找不出人烟的地方。我……”

“我想陪着他。而我有办法保护自己。”

来了！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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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