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总到了,下车吧。”
贺亦林点点头下车,看着黄亮把车停到一个破旧的停车场,紧随其后的一辆黑车上也下来两个精瘦的汉子,还有一个司机一直在车上看着,他们是陈太和安排给贺亦林的保镖,他听说贺亦林要来拓展区这边的实地查看一下,强硬地塞了他们过来。
这里是西海河滨区的上游,只和城市拓展区一街之隔却分明已经天壤之别,从高空俯瞰,城市拓展区那边正如火如荼得搞着基建,一栋栋大楼很快就融入进这座钢铁森林,而一条马路的对面全都是不规则的棚屋,走过去的时候免不了有不少河水的腥臭混合其他的怪味扑鼻而来。
黄亮在前面带路,不时提醒贺亦林注意脚下的石头或坑洞亦或者干脆就是不明污渍。这里的棚屋是房檐接着房檐的,比他以前知道的什么城中村握手楼还逼仄,只有非常狭窄的小道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着,有的时候还是一块青石搭在两边当做简易的桥梁,下面潺潺流着恶臭的黑水,还有不少黑水加垃圾堆积在一起形成的一个巨大的棚区沼泽,不时还能看到巨大的老鼠和东南亚蜥蜴之类的动物出没,再加上尖锐的房檐切割下只偶尔能看到一点天空,一股惊悚片的恐怖气氛很快萦绕四周。
就是在这种地方,转弯处他们还能看到有老妪站在黑洞洞的门房后,面前摆放着一个簸箕样的东西外加几个瓶瓶罐罐。黄亮看他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那是糯米饭,20泰铢一份,算是这种贫民窟里很常见的美食了。”还不等贺亦林开口,身后的保镖传来两声呼喝声。
黄亮看着一头雾水的贺亦林,皱了皱眉头,“贺总,咱们走快点吧,这里不太安全,他们应该是看到了什么。”贺亦林顺着黄亮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保镖看着的方向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行走间便隐匿到了阴暗的巷子里,阴影处还有几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不远处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也在探头探脑,明明是年幼无知的孩子却给人以恶童的即时感,非常令人不适。
贺亦林收起探寻的目光,跟着黄亮继续往前走,又转了几圈,终于从迷宫似的道路走了出来,乍然走进光亮里各个都闭了闭眼睛,尽管鼻腔里还是满满的泥腥味,但比刚才那种发酵似的臭味好了不知道多少,连压在心头里沉甸甸的感觉也消散许多。
眼前就是宽阔的河面,目测河道应该至少有百米宽,靠近岸边承接着生活污水的部分泛着恶心的棕黄色,连绿藻都没有,只偶尔能看见一些肥头大耳的罗非鱼出没其间,只有河中心才能看到一些青绿的颜色。几个不算新的棚船随着河水左右晃荡着,那是连地上棚居都住不起的人的居所。孩子的笑闹和哭叫不绝于耳,对岸的河边还有人在洗衣服,突然一个男人从旁边的道子里走出来瞥了他们一眼后,驾轻就熟地扯下裤子开始往河里撒尿,贺亦林嫌恶的撇开眼。
夜晚朦胧灯光下摇曳的浪漫,在此刻被白花花的阳光照的体无完肤。
黄亮看出贺亦林的不自在,忙出声打岔,“贺总,也不用再去别的地方了,这里的视野还算开阔,基本上可以覆盖住银色光环他们准备开发的大部分区域,我之前来这里看过,这片水域相对宽阔平缓一些。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也就是一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而立的宽度,“银色光环的改造至少要先拆掉这些廊桥一样的东西。刚才我们过来的棚屋也都需要尽数拆除掉,这些房子下面全都是木桩或者架子,承担不起水泥建筑,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这里鱼龙混杂拆迁就是个大麻烦,咱们先看看这里的情况,整体规划先有个思路就好。”
估计是他们四人都身穿笔挺的西装,和这里脏乱的气氛格格不入,不一会儿,四面八方就有窥视的目光聚集过来。一个满脸沟壑显得特别沧桑的男人走向他们,嘴里说着什么嗓门特别大,好在他在几步外停住了脚步,那里摆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沙滩椅。
“他问我们在这里干什么,我跟他说政府准备出钱改造这里,我们是设计公司的人过来看看现场。”黄亮侧身和贺亦林解释。
那老头听了黄亮的话,摸索着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就特别大声音的往河对岸喊了一声。不一会儿,门窗紧闭的棚居不断传来开门开窗的声音,窗口门洞里都探出密密麻麻的脑袋,像是被惊扰到的蟑螂慌张地显出身形,贺亦林此刻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要是晚上那些上班的人也回来了,这里的人群密集程度让人头皮发麻。
两个保镖有些恼怒了看了黄亮一眼,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招呼贺亦林快走,四个人不敢耽搁连忙又从原路退了回去,好不容易走出棚屋,保镖车上的司机已经下来打开了车门。
贺亦林余光瞥见屋檐下蹲坐着的孩童和满脸皱纹的老妪,只觉得他们好像被阴影中的线扯着,他想起纪录片里泰国东南亚那些滋生罪恶的平民窟,后背硬是激起一层薄汗。
“不好意思啊贺总,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们要是再来这边查看现场,我找几个曼谷本地人带我们来吧,刚才差点迷路了,呵呵。”黄亮看贺亦林脸色不太好,踌躇了一下开口道。
贺亦林望向车子的左前方,城市拓展区的边缘地带已经盖起了好几栋大楼,光鲜亮丽的城市风光指日可待,再想起刚才的棚屋,他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
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贺亦林从睡梦中挣扎着醒过来,推开小房间的门就看到陈太和正在打电话,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已经尽是金灿灿的落日余晖,城市大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他望了望墙上的钟表,再过一会儿,差不多6点半的样子,楼下就会开始堵车,自上而下望过去的时候,那些堵车人的苦难成了一条红色的长龙,甚是壮观。
“亦林哥你醒了?我打电话吵到了你?”陈太和听到脚步声,匆匆交代了一声就挂掉了电话。看到贺亦林有些青白的脸色,他皱了皱眉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一点发热,不过也可能是你下午睡太久体温还没有恢复,先喝杯茶,等半小时要是还不舒服,我去对面给你配一副药。”
贺亦林坐到沙发上,醒了醒神,接过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一点多从棚屋区回来,他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儿白粥,就在休息室睡下了,难怪现在全身都提不起劲,他一觉睡了快五个小时。“谢谢,你怎么在这里。我没事,头有点儿昏,可能睡太久了。”
“我听保镖说你脸色不太好,就过来看看,见你在睡觉就没打扰你。出了什么事吗?”
贺亦林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去改造区看了一下,挺...你知道我为什么做建筑设计吗?”
陈太和将倒满的茶杯又推了过去,才开口,“我觉得亦林哥你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喜欢线条规整的世界,但是你又很内敛很谨慎,所以不喜欢画画那种直白的袒露,所以你选择了建筑。”
贺亦林仿佛吐出胸中恶气似得,有些幸灾乐祸的挑了挑眉,“错!我做建筑设计是因为我喜欢【构建】这个概念,我设计的是一个个空洞的房间,但是一旦住进去人,它就变成了家,我很喜欢这种从无到有的变化。”
陈太和乐呵呵的看着贺亦林,他猜贺亦林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的小表情越来越多了,“哦?看来我刚才忘了说,亦林哥你还是个内心很柔软丰富的人。”
贺亦林放任身体往后瘫软在沙发上,刚才的一点点快乐此刻荡然无存,“可是我去棚屋区的时候,看到那些人住在毫无安全舒适可言的地方,你看过港片里的九龙寨吗?比那里还可怖,老人不像老人孩子不像孩子。可是到时候那里开发了,他们连最后的立锥之地也没了,我突然发现我设计的房子也不是每个都能变成【家】。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不是多愁善感同情穷人之类的,我只是...”他歪着脑袋思忖半晌,放弃了脑补运动。
“我知道,”迎着贺亦林的目光,陈太和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九龙寨,你忘了,我就是在大马的贫民窟长大的。在我被爷爷带回泰国以前,从我记事起我就住在贫民窟,那里的房子比九龙寨比湄南河边的房子还要破还要烂,每到台风季的时候,晚上根本不能睡觉,不然不是被吹垮的房子压死,就是被不知道从哪里涌进来的洪水淹死,只能跟在大人的后面找到商店和民房,那里至少还有一堵水泥墙。小孩子在贫民窟是最不值钱的,很多都是那些**的站街女和客人一时不小心带来到这个世界,能吃饱饭有个地方睡觉就是天堂一样的日子。再大一点儿,也不用特别大,四五岁就可以了,上街乞讨,顺便做做粉仔们的跟屁虫,运气差的早早就认个大哥当人驴子帮忙带货。”
见贺亦林的面色越来越凝重,陈太和又笑了笑,“不过我命是真的好,我从小就很聪明,出去讨饭每次都能找到心软的人,所以很少饿肚子,没讨几年饭就碰到了爷爷。”
“那你的父母他们...”
“我也不知道,我印象中有个女人一直给我吃的,但是我们没住在一起,可能她就是我的妈妈,不过...”陈太和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的轻松。
如果是个女人,现在应该起身温柔的抱住陈太和给他安慰。作为好兄弟也能拍拍肩膀,像电影里男人的安慰,可是贺亦林就这么傻呆呆的坐着。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主动问过陈太和他的事情,不管是做网友还是做朋友,他都始终恪守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坚持,不想关注别人也拒绝别人的探寻。他是大学毕业才脱离了父母的家庭,作为一个成年人,这么多年了,他依然觉得痛苦不肯释怀,而陈太和...
他起身做到陈太和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爷爷把你教养的很好,你现在很优秀,你是个很棒的人,真的。”
陈太和顺势保住贺亦林的腰,“嗯,爷爷对我很好,小时候的事我早就忘了。”
早就忘了的话,你怎么会记得那么多的细节。刚想挣扎的贺亦林彻底老实了,他搂住陈太和的脑袋摸了摸,此刻他忘了之前陈太和做的那些恶劣的事。
陈太和仰起头,看着贺亦林一本正经的说:“亦林哥你是不是把我脑袋当狗头来摸了,你的手法和我摸铃铛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来还有些温馨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贺亦林把陈太和的脑袋推出去,嘴上颇有些嫌弃地说:“你比铃铛差远了,我这么摸铃铛的时候它可开心了。”
“你果然是把我当成狗了。”陈太和不依不饶的起身扑了过来,誓要证明自己这个脑袋比狗头好摸的多。
“阿和,你们干嘛呢。”许旖旎看着望过来两人,此时的陈太和还压在贺亦林的身上,两个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样子颇有些暧昧。
“你怎么来了?”陈太和站起身,顺便拉了贺亦林一把。
“我和暖攀经过楼下,就想上来看看阿和你在不在,陈氏那边没人,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外面也没人我,我们就进来了。”许旖旎走进来,二人才发现她身后跟着另一个高挑的美女,正是之前见过的皮耶那·暖攀。
“陈先生,贺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身穿紫衣长裙的暖攀主动上前打招呼,也算缓解了她们不请自来的尴尬。
“皮耶那小姐,许小姐,请坐。”贺亦林整了整衣服连忙招呼两位女士,“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我刚在和阿和聊天呢。这小子不老实被我摸了狗头。”可能是刚才的气氛不错,贺亦林难得对着陌生人说起了笑话。
陈太和看了看表,“就不坐了,亦林哥我们一起去吃饭吧,现在外面正在堵车,我们就去旁边的暹罗大厦吃吃泰国菜吧,步行就能过去?你们一起吗?”
“要要要,暖攀去吧,和阿和,还有贺先生一起吃晚餐。”话音刚落,许旖旎就娇娇俏俏的挽着暖攀的胳膊撒娇。
暖攀点点许旖旎的小鼻头,大姐姐似得点点头,“那陈先生贺先生咱们这就出发?”
贺亦林喝了一杯茶,此刻肠胃也缓了过来,开始发散出饥饿的信号。拿起衣服和手机,“走吧阿和,别让两位小姐等你。”
四个人刚从电梯下来就看到外面的行人都在四处躲雨,大厦大堂经理非常有眼力见地拿了两把伞过来,“陈先生,贺先生,小姐们,外面在下雨,不妨等等吧,这里只剩下两把伞了。”这俊男靓女的组合一下来,引来不少或艳羡或仰慕的目光。
“没事,只是去旁边吃个饭,两把伞够了。”陈太和结果两把伞,随手递了一把给许旖旎,“喏,你们俩一把,我和亦林哥一把。”说完也不等许旖旎抗议,就揽着贺亦林的肩膀走进雨里。
“喂,你小子未免太不解风情了吧,许小姐脸都快绿了。”贺亦林就算再直男也看得出来,许旖旎温柔缱绻的眼神除了陈太和就没给别人分一个。
陈太和把贺亦林往外里又猛力揽了一下,“靠近一点,这雨还带着风呢,靠近点,不然等下淋湿了。”
暖攀比许旖旎高一个头,她举着伞小心避让着雨水,看到陈太和和贺亦林的亲昵,她余光看了看许旖旎,心底暗暗发笑,“旖旎,陈先生和贺先生什么关系啊?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怎么以前没听过贺先生的大名?!”
许旖旎撅了撅小嘴,“是喔,他们看起来确实挺好的。我也不认识贺先生呢,不过他看起来很温文尔雅,怎么了,暖攀你喜欢啊?”
暖攀看着她八卦的小眼神儿,嘴角含笑却没回话。这个陈太和她私底下打听了一下,陈氏药业规模确实不大,不过背后的势力却错综复杂,听说和察顿将军的关系颇亲密。哼,一群贪生怕死的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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