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商场的偶遇,谢清觉总觉得心里好像揣了只知了,时不时闹腾一下,翻看了一下通讯录却发现自己连个联系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个电话,踟蹰了两天打过去却是个空号,无奈只好放弃了寻找。只是最近,他时不时会想起以前的事。
谢清觉上大学的时候是个非常孤僻的人,或者说高冷,在学校没什么朋友,那几年山崎醇子的状态时好时坏,他每天有课才会去学校,没课就会在家里陪伴母亲,。
16岁之前他和父母还有祖母一起生活在北海道,直到父亲离世他才跟随母亲来到中国。
小时候经常听祖母说他父亲的“坏话”,其实他的父亲谢云迟是东大的研究生,虽然家境贫寒但为人却很豪爽讲义气,在学校不是风云人物也颇有些带头大哥的风范,在一众中国留学生里呼声很高。他是在东京便利店打工的时候遇见了他的母亲,当时还是个不良少女的山崎醇子。据说山崎醇子对谢云迟一见钟情,但是那时候的谢云迟对于小太妹没什么好感,结果学校开学的时候,小太妹摇身一变成了温柔小意的小学妹。
在祖母的话语里颇瞧不上疯狂倒贴的女儿,原来起初她以为谢云迟是个诡计多端欲拒还迎的男人,私下里使了不少手段,什么甩支票什么故意找不良少年去他打工的便利店捣乱等等,可惜最后才发现自己的攻略使错了对象。谢云迟不是诡计多端而是真的对女人的手段毫无意识,被甩支票他以为是找错了对象,报警把支票给挂失了。来捣乱的不良少年被他轻松物理制服,言语间还在给几个黄毛绿毛普法,甚至宣传战争史,把那条街上的不良少年整治的服服帖帖恨不得见面叫大哥的程度。
就是这么个比神户钢铁还直的男人,最后被无处不在的山崎醇子的眼泪和她高挺的肚子给折服了,彻底放弃了【抗日】的宏愿。为了老婆孩子,谢云迟老老实实在东京找了一份杂志编辑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时间充裕,下了班就能买菜做饭回家伺候老婆孩子,直到孩子都五岁的时候,岳母身体不好了,才举家搬迁到北海道。
北海道是祖母的地方,可是谢云迟没有什么寄人篱下的局促感,他爱的是老婆孩子进而尊重岳母,久而久之,山崎家这个强悍倔强了一辈子的女人也会老老实实地按照女婿的安排去劳动去理疗,尽管嘴上依然骂骂咧咧,动作却一点儿不会怠慢。祖母是谢清觉十岁的时候去世的,那个雾沉沉的院落里一夜之间来了很多人,他们的到来没有多受欢迎,人都死了,再盛大的葬礼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祖母的去世并没有对这个三口之家有多少改变,山崎醇子和自己的母亲并不亲密,好像他们这一家的女人对山崎这个姓氏都不怎么感冒,连带着对亲人也没多少感情,但是谢清觉失去了一个嘴上刻薄实际上却非常关心他的人。谢云迟年幼失怙,母亲也早早改嫁,一路走来最珍视的莫过于亲情,由己及人,他觉得妻子只不过是个不会表达的伤心小女孩儿罢了,由此对妻子对儿子更加呵护备至,能得到丈夫更多的关爱,山崎醇子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去辩解什么。
那几年是她一辈子过的最快乐的时光,谢云迟把她和儿子一起宠爱着,他是个严厉的父亲,是个专情的丈夫,也是个充满智慧的老师。乡下的日子就像是放慢了的动画,院子角落里被种上了各种果树,还有见缝插针的花草,保证一年四季院子里都有不同的风景,门外是山野小径和被切割地整齐的水田。夏天了他们在树荫下乘凉吃在井水里冰过的西瓜,秋天可以去屋后的山上捡小果子,冬天屋后自家的温泉池里谢云迟会提前准备好小零食。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个夏天被打破了,谢云迟按照惯例开车去镇上寄送材料,回程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的车和尸体是在第三天才被发现的,车里还散落着妻儿爱吃的糕点。那是谢清觉第一次看到母亲发疯,平日里娇娇柔柔的女人三五个成人硬是按不住她,她抱着丈夫的尸体哭喊的歇斯底里,她不认识警察不认识邻居甚至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山崎醇子像是一个被剥夺了五感的娃娃,她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日睡觉,偶尔的惊醒也会满屋子寻找丈夫,对期待她目光的孩子视若无睹。
就这样,十六岁的谢清觉独自一个人操持了自己父亲的葬礼,他强撑着冷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变成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那天晚上,他抱着自己的父亲回家的时候,他的母亲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来,那天他没有得到母亲的安慰和疼爱,而是迎来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劈头盖脸的巴掌。丈夫的死亡摧毁了山崎醇子心中名叫理智和爱的阀门,那个小盒子则唤醒了她内心中的冷酷无情。
你是谁?不,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的儿子,你这个恶魔,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你把他还回来,还给我,还给我!
谢清觉看着母亲疯狂的面孔,眼睛红肿布满血丝,狰狞且陌生,她的嗓子嘶哑到说不出来话,却依然吼叫着上前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那一刻谢清觉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残酷命运的化身。
她的嘶吼惹来邻居,他们惊恐地将脸色已经发紫的谢清觉解救下来,送进医院,可是对于一个一夜之间失去父亲好像也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他往日的幸福成了被阳光照射过的海市蜃楼,他内心的富足也成了被打碎的罐子,爱,从缺口处不停泄露,再也存不住。
次日,他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隔壁病房里疯狂砸东西的是他的母亲,他明明还有一个母亲,却接收着旁人看待孤儿的同情目光。
山崎家的人又来了,一个满头银发的律师态度强硬的将山崎醇子从疗养院带了出来,在满屋子心怀鬼胎的人面前宣读了那份迟到的遗嘱,是山崎家主离世前给谢清觉祖母的家产。按照祖母的意思,如果谢清觉一辈子顺遂,这份遗嘱便会一直隐藏直至最后留给他的后人。可是现在山崎醇子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状态实在不适合继续养育孩子,所以默默观察了半年的律师只好召集山崎家的人一同见证这份遗嘱。
那是一个可以令普通人疯狂的数字,接受遗嘱的前提是接手并养育谢清觉直至21岁,然后获得50%的财产,即使是一半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有的人听到条件直接拂袖而去,谢清觉已经16岁了,从未接受过山崎家的恩惠,纵然财富令人心动,但对世代富裕的山崎家人而言也并非遥不可及,为了一笔钱就要接手一个陌生的孩子还有他的疯子母亲,不划算。也有人努力掩盖住眼中的贪婪和狂热,表示愿意接受孩子。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山崎家的众人,律师于心不忍却不得不做,哪知道半年里一直疯疯癫癫的山崎醇子却在这个档口清醒了,她站起身像个母狮子一样拦在谢清觉的身前,赶走了一众心怀鬼胎的人,连遗嘱也被撕碎扔了出去。
第二天,忐忑无眠的谢清觉起床就看到山崎醇子,她在厨房笨拙地做着早餐,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满了垃圾桶,案板上的多春鱼被切的稀碎,灶上的味增汤被煮的咕噜咕噜的。谢清觉就这么默默站在门口看着母亲,直到山崎醇子手忙脚乱的收拾好灶台,转身准备去叫儿子起床,母子二人四目相对。最后还是谢清觉上前轻轻搂住母亲,他才发现她体格娇小的惊人,她又恢复成了一只娇弱无力的小猫。
那天早上的煎蛋是糊的,味增汤太咸了,可是谢清觉却全部吃完了,还觉得美味无比。
“傻孩子,不好吃就不吃,怎么还哭了,你知道妈妈是第一次给你做早餐。”
听到母亲的调侃,谢清觉脸色发红,他知道他的母亲又回来了,只有那个爱他的母亲才会这样和他开玩笑,直到他有天半夜醒来,看到披头散发的山崎醇子梦游似得在院子里转悠。
“妈妈,我们去中国吧?”谢清觉吃着妈妈味道的早餐,头也不抬的说。
“去中国?”山崎淳子放下筷子,疑惑的看着儿子。
“是啊,我已经读完了高中的知识,下面就可以上大学了。我们去中国吧,爸爸的祖国,我想在那里读大学。”谢清觉偷偷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说着和爸爸相关的话题,他不想看着母亲在这个家里慢慢腐烂,搬离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是他想到唯一拯救她的办法。
他清楚地知道父亲去世对母亲的打击有多大,他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和见证,此刻却也是母亲的枷锁,生的枷锁,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想来母亲会欣然赴死,去另一个世界追随自己的爱人。
她做饭的时候会故意把自己搞的伤痕累累,好像刀片切割的不是她的手指。她会故意天气恶劣的时候上山采摘果子,走险峻的山路,不带防护不带电话。她默默地,不动声色的想要杀死自己。可惜,他知道,他很自私,他不愿意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
那一年的秋天谢清觉和山崎醇子母子两人离开了日本,坐上了飞往异国他乡的飞机。谢清觉他们母子都是会说中文的,但是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中文教育,落地深圳的时候谢清觉就联系中介去读了培训学校,后来为了方便照顾母亲,他请了家教在家,再后来他考上了深圳的一所大学,在那里...
想到这里,谢清觉笑了笑,目光中满是回忆的甜蜜。
“在想什么呢,连我敲门的声音都没听到?”瓦塔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谢清觉正在望着窗外发呆。
“没什么,母亲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谢清觉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
“没有,明天老城区河段的项目就要招标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准备好。”瓦塔娜接过秘书递过来的茶杯,浅笑着感谢,岁月始终厚待着她,她脸上的皱纹都是细细的,可是她从来不施脂粉,富贵生活塑造出来的涵养和气质远比她的美貌更加吸引人。
谢清觉走过来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摩,“准备好了,许家的钱还没有到位,但是许嘉树已经代表许家和我签订了补充协议,协议我看了有许伟国和许倩唯的签字,钱到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瓦塔娜点点头,轻拍儿子的手安慰道:“不错,你的绝佳科技我很看好。明天日象的项目部团队也会参与竞标,为了避嫌我没有插手这件事,不过你们的方案我觉得没什么遗漏的,大胆去竞标就是,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政府可能会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工程交给你们这个新兴的公司。”
“是的,所以明天我会让许嘉树去上台,他性格张扬急于表现,由他来阐述方案,再加上绝佳科技的融资构成,别人只会觉得我们俩在许家和日象都是得到了鼎力支持,而日象团队的参与不过是为了把水搅浑。”谢清觉一边说,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瓦塔娜轻笑出声,看来她白白担心了,她的儿子是这么的优秀,像他那个事事要强也样样完美的父亲,她笑着抚摸着手上的戒指。
走出办公室不远,秘书拿着一个相框过来,她心思一动给拦了下来,“这是什么?”
秘书将手上的相框给她看,“是经理让我打印的照片,看起来应该是经理大学打球赛的照片,经理看起来好年轻呢。”她小心翼翼地拍了个马屁。公司里无人不知瓦塔娜和谢清觉的关系,可是却没人敢有丝毫的挑衅,除开瓦塔娜公司第二大股东和董事长妹妹的身份,和她无人能及的工作能力和个人魅力脱不开干系。
瓦塔娜看着照片里熟悉的面孔,忍住心中的翻江倒海,点点头走了。
第二天,曼谷政府在市政厅大楼四楼举办老城区部分沿河区域的开发竞标会。
坦博一家由巴隆提做代表前去参加见证,贺亦林和黄亮也来了。坦博家承接了城市拓展那边的工程,最近身份地位水涨船高,但是离一流的房地产公司还差了些,这次竞标因为工程巨大,要求参与竞标的公司要当场解读开发方案,他趁机来偷偷师。贺亦林和黄亮则是开拓展人脉的,这次竞标方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俩主要想看有没有机会拓展下人脉。
他们三人坐在后排,一连两家公司的方案都不错,第三家是个非常陌生的名字,叫绝佳科技。西装革履的许嘉树上台侃侃而谈,贺亦林听到许嘉树的名字特意观察了一下,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但举手投足间还有些稚嫩,不过到底背靠许家,在场的同行并没有提很刁钻的问题,连负责审核的官员也不像刚才那般刻薄无礼。
等他将PPT展示完毕,现场的掌声也更热烈了,贺亦林笑了笑,如果剩下的方案里没有比他更便宜的,那花落谁家已经非常明显。只因这份方案做的很完美,比前两份涵盖的面更多,价格却更低廉甚至成本分配都写出来了。要知道河道开发说到底是公共工程,政府才是主体,开发商的成本投入其实有一部分是要转嫁给政府的,政府自然更青睐物美价廉的。更何况,开发投入那一块明晃晃的许氏和日象集团,就像是一颗定心丸,掀开绝佳集团的面具,后面分明是两个巨无霸的联合体。
果然,过了一会儿日象集团的项目负责人上台的时候已经有些挂不住笑了,不用讲,他的成本相比前一份方案,没什么优势。
竞标结束,方案书都被统一回收,政府代表发言人上台慷慨激昂的勉励了一番,但是在座的竞标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散会的时候跟着许嘉树一起来的人明显得到了他更多的关注,其中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巴隆提带着贺亦林和黄亮凑上前去,散发着名片,同时也渴望结交这个绝佳科技的负责人。
许嘉树和谢清觉和其他的公司代表互换着名片,享受着首战告捷的成就感,尤其是许嘉树,从未有这一刻更让他意气风发,多年来遮盖在他头顶的“许倩唯”终于有了被吹走的迹象。
“呵呵,许公子,啊,不对,现在应该叫您许总裁。许总裁,这次绝佳科技算是一炮打响了,看来老城区那边的开发要成为绝佳科技的第一块招牌了。”巴隆提挤过人群,走到许嘉树面前道贺。都是二世祖,但是坦博家的二世祖和许家的二世祖身份还是差远了,二人平日的交集也不多,毕竟许家以前都是在食品饮料行业大杀四方,谁想到现在...
“哈哈,瞧你说的。我可不敢当,来认识认识,这是清觉,日象家的公子,绝佳科技我可不敢当总裁,自然是清觉当老大,我就在后面跟着跑腿而已。”许嘉树生平第一次听到“总裁”这个称号,笑的大牙都比平时多露了两颗。若是平时他也不稀罕搭理巴隆提,主要是身份不允许,可是在今日这个场合里,实在是不允许他低调做人啊。
“你好,幸会幸会,你,”谢清觉扭过头来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愣了愣,他冲过去紧紧抓住那人的手,“阿林?你是阿林!”
贺亦林刚才听到“清觉”二字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就见许嘉树身边的男子转了过来,那眉眼,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以为这个人早就被埋葬在他的记忆里,可是再见面,往日时光又瞬间回溯到最甜蜜的时刻。
直到被人握住双手,贺亦林才惊觉那人真的走到了他面前,只是还来不及感受那双手的温度,甜蜜的回忆之后带着背叛,谩骂,奚落和伤害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他苍白着脸,猛力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谢清觉等不及去询问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紧跟着走了出去,留下在场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哈哈,清觉,哈哈,清觉看来也认识昆尼,哈哈,也认识昆尼,也是,昆尼人很好,呵呵,很好。”巴隆提欲哭无泪的打岔,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怎么比他优秀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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