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算起来,程宅并不在金陵内城,从皇宫出去,约莫要走一段不远的路程。
此时天色已暗,街上已经冷冷清清,她安静的坐在马车上,试图从烦乱的思绪中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哒哒哒,马蹄踩踏的声音分外响亮。
嘶呜!!
马车倏地摇晃起来,程幼瑜一个趔趄,差点甩出马车,她立马抓住车壁,惊慌的问:“出何事了?”
驾车的小太监扯紧马绳,一边安抚受惊的马儿,一边回话:“也不怎么的,这马儿突然发了狂,姑娘可先下了马车……”
小太监的声音气息喘喘,,可见驾驭受惊的马儿十分吃力。
他话音未落,马车又是一摇晃,程幼瑜一个没抓稳倒在车内。
紧接着又是一声马儿响亮的嘶鸣,摇晃的马车忽然飞奔起来。
程幼瑜忙道:“先让马儿停下!”
马车外再没有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四周好似寂静下来,只有马儿飞奔时的风声。
程幼瑜仰躺在马车里,十指牢牢的抓住车壁,不禁有些后悔。
不应该贪图方便,只让一个小太监跟随,若是多叫些人,便是发生这些的意外,也有一个补救的法子。
只是她此行是为了寻找父亲被陷害的证据,想着程太妃冷漠的态度,寿康宫她能用的人,也都是听命于程太妃,若程太妃有心从中作梗,对她反而不利,因而便只带了个年龄不大的小太监。
没想到一出宫就遇到这样的意外!
她心里生出几分不安和恐惧,小太监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无法回应,还是不便回应。
若是后者,那还有几分心安,若是前者,那可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为好。
程幼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飞奔的马车委实太过摇晃,她试了两次没有成功,只能放弃。
马车内安静的有些可怕,只余下马儿踩踏的声响。
程幼瑜煎熬的缩在车内,只觉时间十分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来下。
程幼瑜动了动因抓着车壁太久而僵硬的手指,缓缓的立起身子。
她轻轻的唤了两声小太监,无人回应。
程幼瑜心中一凛,犹豫片刻,伸出玉般白净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扒开车幔。
夜幕已经降临,月光如初牙般挂在天空,清辉莹莹。
程幼瑜下了车,这是一处荒凉的野外。
四处杂草飞长,吱吱吱!!的虫鸣声分外响亮。
程幼瑜转动着眼睛扫视一圈,未发现异常,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看来马儿发狂只是意外,那小太监也不知被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心里放松下来,又忍不住开始头痛,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姑娘只身在这无人之处,倒也不害怕,这般勇气可真是让在小刮目相看。”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程幼瑜一跳,她惊叫一声,忍不住后退一步,眼眸看向声音的来源。
漆黑的夜幕下,在成荫的柳树下立着一个人影,人影穿了一身黑色的道袍,与月光下柳树的阴影融合再一起,若他不出声,还真的让人难以发觉。
程幼瑜看着这人的身影,脑中浮现一个人来,忍不住道:“青莲护法?”
黑衣道袍的男子,轻笑一声:“未曾想程姑娘还记得在下。”
他缓缓朝程幼瑜走来,身姿在月光下越发清晰。
空荡荡的道袍笼罩在一具瘦弱到病态的身躯上,脸上依旧带着一张面具。
程幼瑜没想到会是他,倏地意识到马儿这一回发狂,只怕不是意外。
只是这位青莲护法想做什么?
想到白莲教的残忍和对朝廷的憎恨,又想到自己这未过门太子侧妃的身份,她忍不住后退一步,戒备的看着他。
“青莲护法花这般心思对我的马下手,将我掳掠到此处,有何目的?”
青莲护法见她神色戒备的后退,眸光一黯,脚步倏地顿住。
他侧头看向远处,沙哑的声音突然问:“你可想回岭南?”
程幼瑜心中微凛,思忖着这青莲护法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此看来倒是特意打听过她的消息,也不知想要做什么?
青莲护法也不需要她的回应,继续道:“我知你想回岭南,你生**玩,若非程家相逼,定是不愿入宫的,程家为了荣华富贵,逼着你去做了那劳什子的太子侧妃,你想来定是极为不情愿,你这般性子,真到了那规矩深严的宫里,只怕要闹得人仰马翻。”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般极为熟稔的语气。
程幼瑜恍惚间真的以为,自己以前便与他相识,可是,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这般瘦弱的身子,若是见过,又怎么会忘记?
见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浅笑,程幼瑜忍不住打断他:“青莲护法,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青莲护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沉默片刻,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无需这般戒备我,我只想……帮你。”
“帮我?”
程幼瑜忍不住讥笑一声,“这般把我掳掠到此处?再说我何事需要你帮?”
青莲护法缓缓道:“你长期住在宫中,我想见你也只能用这般法子……令尊如今还在天牢里关押着,程姑娘不想寻找到为令尊翻案的证据么?”
程幼瑜倏地抬起眼眸,直直的盯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青莲护法轻轻一笑,“天色已晚,在下饿得厉害,程姑娘不如陪我去吃点东西?”
程幼瑜看着他,咬着牙思忖片刻,知道自己如今在他手心里,无论答不答应,都不能拒绝,只得道:“还请护法带路。”
青莲护法微微翘起嘴角,一向阴狠无波的眼眸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程幼瑜跟这她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处院子中。
这小院瞧着不大,但竟然布置得颇为清雅。
程幼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却看到青莲护法端着几条杀好的鱼出来放到一旁,弯着腰生火。
程幼瑜微微一愣,不由得道:“你要吃烤鱼?”
青莲护法没有回答她,只见他熟稔的将火生起来,便将鱼串起来放到火上烤。
程幼瑜见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怔愣。
某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这青莲护法烤鱼的身姿,有些楚玄……
她使劲摇了摇头,将这可笑的想法丢出脑外。
楚玄早在三年前的那场动乱中死了,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再说青莲护法这瘦成骨架的身材,和楚玄那壮得像是小牛一样的身材可是没有半分相同。
青莲护法见她站着不动,不由得道:“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吃鱼。”
程幼瑜哦了一声,低垂着头走过去,默默的坐下。
因为想到楚玄,她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青莲护法见她这副模样,只当她还在为被劫之事生气,沉默的轻叹一声,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她:“再讨厌我,也得先填饱肚子吧。”
程幼瑜接过烤鱼,正要入口,
“等一下!”
青莲护法皱着眉将两边的鱼鳍剔掉,半是抱怨半是无奈的说:“这鱼鳍刺硬,吃得时候先剔了,才不容易伤着嘴。”
程幼瑜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里突然回忆起以前的事来。
以前楚玄总是偷带着她出去玩,玩累了便去捉河里的鱼来吃。
她吃鱼时,素来不讲究,拿着便往口里塞,楚玄每次都会阻止她,无奈的说:“你是馋嘴的小猫么?河鱼的鱼鳍硬,不好入口,得先剔了才不容易伤着嘴角。”
脑中的话和青莲护法的话重叠再一起,她记忆有些恍惚,好似眼前的人真的以记忆的人相似起来。
见她拿着鱼发呆,青莲护法不由得道:“怎么了?不好吃。”
程幼瑜瞬间从回忆中惊醒,看了看眼前的人,哪里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努力将莫名其妙的觉甩到脑后,拿着鱼签,吃了一口烤鱼。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荡开,这是楚玄的味道。
啪的一声,手中的鱼落到地上,三番五次的巧合下,程幼瑜终于忍不住了,眨了眨眼睛,涩然的问:
“你到底是谁?”
青莲护法沉默的看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鱼,重新拿一条鱼,贴心的剔了鱼鳍递给她,“我是谁,重要么?”
程幼瑜心中忽然生气一股无名火,楚玄的死是她心底一个无法触碰的伤口,这青莲护法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她伸手啪的一下打掉他递过来的鱼,冷冷道:“我没心情和你玩什么花样,不要以为你打听过我的事,就可以随意拿捏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你再这般试探我,便不要想让我允诺你任何条件。”
“这鱼我不吃了。”说完愤怒离去。
青莲护法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沉默的将地上的鱼捡起来放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般坏脾气,也不知道这些时日在金陵里是怎么过得……”
程幼瑜跑到院子外面静静待了会儿,怒气过后又有些后悔。
自己这般沉不住气,也不知道有没有惹恼了那位青莲护法?想到白莲教凶残的名声,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点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磨蹭着不敢进去,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道个歉。
却瞧见青莲护法走了出来,他手里拿了个食盒递给她:“不想吃鱼,便吃些糕点吧,总不能饿坏了肚子。”
程幼瑜愣了一下,受宠若惊的接过。
没想到发了一通脾气的是她,追着出来送东西的却是他。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青莲护法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不由得瞥了一眼他脸上的面具,若非她亲眼见到楚玄死去,还真的会生出几分妄想来。
只是死人怎么可能复生,不过是她胡思乱想而已。
青莲护法见她不语,只当她还在生气,低声哄道:“你把这糕点吃了,我便带你去找令尊被陷害的证据。”
程幼瑜沉默片刻,接过盒子,打开拿了一个块糕点吃了起来。
果然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垂下眼眸,淡淡的道:“你不必如此……你若想利用我接近太子或是其他人,不过痴心妄想,我虽是太子未过门的侧妃,但是对太子来说,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不会为了我向你妥协。”
青莲护法道:“我知道。”
程幼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也不要想着用我威胁程家,程家子嗣众多,并不缺我这么一个后辈,我便是死在你手里,他们也不会动容半分。”
青莲护法沉默一瞬:“我知道。”
程幼瑜抬眼看他,“我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弱女子,帮不了你什么,你……不必对我这样好。”
青莲护法静静地望着她,低声道:“你的价值,由我说了算。”
程幼瑜有些失望,没想到她都说道了这个份上,这青莲护法还是不放过她。
青莲护法见她吃得差不多了,缓缓道:“走吧,我带你去找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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