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单向透光的舷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菲德尔已经站在床边半个钟头了,手里捧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银蓝色军装。
那是沈陵游在正式场合才会穿的制服,领口的元帅府徽章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刺眼的光。
沈陵游睁开眼时,正对上他低垂的睫毛,像停落的蝶翼,寂静又落寞。
“少爷,该起了。”菲德尔的声音温润,带着晨露般的清透,刚好能唤醒人,又不会显得聒噪。
沈陵游坐起身,睡袍滑落肩头,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他瞥了眼那身军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却没说什么。
“放着。”
“是。”菲德尔将军装轻轻放在椅背上,转身端来一杯温水。
杯壁的温度刚刚好,是人体最舒适的三十七度。
沈陵游没接,只是抬了抬下巴。
菲德尔便自然地俯身,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温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极淡的甜味——是他惯用的那种星际蜂蜜,甜度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自从菲德尔住进这栋元帅府附属别墅,沈陵游的生活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咖啡永远是三分糖七分奶,早餐的营养配比精确到克,连他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都会被熨烫平整挂回衣柜,按穿着频率排序。
妥帖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今天父亲有个军方酒会,你跟着。”沈陵游拿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脸,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
菲德尔叠被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应道:“好。只是我这身份会不会给少爷丢脸?”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卑微。
沈陵游透过镜子打量着他。
菲德尔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侍从制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那张曾让星区无数名媛趋之若鹜的脸,此刻被刻意收敛了锋芒,只剩下温顺和恭谨。
“我的人,轮得到别人置喙?”沈陵游的声音冷了几分,镜中的青年眉梢微挑,带着惯有的桀骜。
菲德尔立刻低下头,语气带着感激:“谢少爷。”
沈陵游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原以为能看到菲德尔在人前强装镇定的窘迫,看来是他高估了这位落魄贵族的自尊心。
“听说,你以前在皇家军事学院,徒手制服过三个闹事的Alpha?”沈陵游状似无意地拨弄着自己的发梢,声音轻飘飘的。
菲德尔铺床单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滞,随即转过身,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少爷说笑了,都是些陈年旧事,而且是他们先动手的。我哪有那么厉害。”
他走近几步,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沈陵游的耳畔,声音带着讨好的意味,“现在我只想好好伺候少爷,别的都不重要。”
沈陵游侧过脸,避开了他的靠近。指尖无意间划过菲德尔的颈侧,那里的皮肤温热,肌理紧实,和他表现出的柔软截然不同。
“是吗?”沈陵游的语气听不出真假,“可我怎么听说,三殿下前几天还在打听你的消息,说想‘请’你去他府上坐坐?”
菲德尔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像是被踩到了痛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我不想去!我只想跟着少爷!”他急切地辩解,甚至伸手想去拉沈陵游的衣袖,却在半空中停住,讪讪地收回手。
“对不起,少爷,我失态了。”
沈陵游看着他眼底恰到好处的恐惧和依赖,心里那点莫名的郁气又冒了出来。
他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准备吧。酒会晚上七点开始。”
“是,少爷。”菲德尔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菲德尔脸上的慌乱和温顺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陵游指尖的温度。
试探,又是试探。
沈陵游就像一只警惕的猫,时不时伸出爪子撩拨一下,试探他的底线,观察他的反应。
菲德尔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沈陵游觉得他是可控的,是依赖他的,是离不开他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栋看似安全的别墅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转身走向储物间,那里藏着他昨晚趁沈陵游睡着时,从加密数据库里下载的部分文件。
虽然大部分都有层层加密,但足够让他确认,当年家族的覆灭,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沈陵游的父亲,那位独掌大权的元帅,绝对脱不了干系。
至于沈陵游……
菲德尔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上,眼神复杂。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
他想起皇家军事学院的长廊,阳光透过巨大的舷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时的沈陵游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和无畏。
他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看他的眼神,不是敬畏就是嫉妒,唯独沈陵游,眼里永远燃烧着一团火,那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不服输。
菲德尔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新生入学的体能测试上。沈陵游明明已经达到了合格线,却因为比菲德尔慢了零点五秒,而红着眼眶,非要再来一次。
菲德尔站在旁边,看着他一次次冲刺,汗水浸透了训练服,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触动。
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人,也习惯了别人的追捧和顺从,沈陵游的倔强,像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带着刺,却格外鲜活。
他其实想过要和他好好相处的。
有一次,在图书馆的角落,菲德尔看到沈陵游正对着一本晦涩的战术理论书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想告诉他自己整理的笔记里有这部分的详解。
可他刚走到旁边,沈陵游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菲德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敌意,那句“我这里有笔记”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沈陵游冷哼的声音。
后来,他又试过几次。
在模拟战结束后,他想对沈陵游说“刚才那招很漂亮”,却被沈陵游以为是嘲讽,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在食堂排队时,他刻意站在沈陵游后面,想找个机会说句话,却听到沈陵游和朋友吐槽“菲德尔那家伙就是个伪君子”。
甚至有一次,沈陵游因为顶撞教官被罚跑操场,他默默让人准备了一瓶营养液,却在递给沈陵游时,被他一把挥开,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像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弥合的银河。
菲德尔无奈又委屈。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克制和体面,从不屑于和人争吵,更不懂得如何应对这样直白的敌意。沈陵游的每一次误解,每一次防备,都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可他还是忍不住关注他。
他知道沈陵游看似叛逆,却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去机甲维修室,给那些被淘汰的旧机甲做保养;
知道他嘴上说着不在乎成绩,却会在每次模拟战前,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战术都推演一遍;
知道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和父亲比较,却会在元帅视察学院时,偷偷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菲德尔甚至觉得,沈陵游身上的那股锋芒,那种不被世俗规训的野劲,是他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他像一道炽热的光,即使隔着重重误解,也依然能吸引他的目光。
他还记得那次辩论会。
沈陵游抛出那些被封存的边境冲突报告时,眼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即使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也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台下一片哗然,连裁判都面露难色。
菲德尔坐在台下,看着那个明明有些慌乱,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不是敬佩,也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想要和他并肩而立的冲动。
他甚至在心里排练过,如果沈陵游被刁难,他该如何站出来为他辩解。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因为他看到沈陵游在众人的质疑声中,抬起了头,眼神清亮,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那一刻,菲德尔忽然明白,沈陵游不需要他的保护,他有足够的力量对抗这个世界的偏见。
那场辩论会后,菲德尔在学院的花园里偶遇过沈陵游。他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望着天边的晚霞,背影有些落寞。
菲德尔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沈陵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你今天说得很好。”菲德尔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沈陵游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冷笑一声:“怎么,想嘲讽我不知天高地厚?”
菲德尔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是说,你很勇敢。”
沈陵游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样。他别开脸,语气生硬:“少来这套。”
菲德尔没再说话。他知道,多说无益。沈陵游心里的那道墙,太厚了。
那天的晚霞很美,橙红色的光芒铺满了整个天空,也落在沈陵游的侧脸,给他倔强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菲德尔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们不是这样针锋相对,如果沈陵游能看到他的真心,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可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是塔那家族的继承人,沈陵游是元帅的儿子,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立场,注定了他们只能是对手。
更何况,沈陵游那么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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