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这副缄默的样子让季寒彻想起了他小时候,所以丞相大人很不满意,那时候他可爱乖巧,又仗着外在年纪小没少撒娇卖乖,季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你变了很多,竹儿,你小时候是很喜欢黏着我的,是不是怪爹爹没有及时找到你。”在季寒彻的想象中,这个从小就聪明伶俐的孩子应该是非常激动地回到季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根木头。
如果可以的话,阮虚白真的不想应对这样的场合,他觉得季家的人很虚伪,这十几年来他就住在距离京城不远的玉华,他又没有易容,以季家的本事,想找到他根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又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阮虚白想过是不是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受宠若惊的样子来,可惜前世他家庭幸福美满,事业有成,很少讨好过别人,这一世又被阮家人宠了这么多年,还真做不出卑躬屈膝的姿态,他的表情有些冷漠,回话,“父亲说笑了,儿子知道父亲是有苦衷的,又怎么会怪罪父亲呢。”
季寒彻想也许他是刚回来不适应,所以一时对他亲近不起来,决定大度地原谅他,“你能明白这点就好,我季家的子孙,绝不能是斤斤计较之辈。”
敲打过他之后,季寒彻就放他出来了,季明松带他去安顿,“竹儿,是我们对不住你,但是你不该和父亲闹脾气的。”
才刚回家就被接二连三的说教,阮虚白无语了,懒得搭理他,季明松更以为他是在生闷气,“竹儿,你现在这么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任性了……”
阮虚白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住哪?”
季明松有一瞬间的停顿,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小时候的华庭苑,现在是四弟在住,你现在的身份也不好让他搬出来,所以就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我明白,住哪都行,我无所谓。”阮虚白又不是回来宅斗的,当然不至于跟一个小孩抢院子,可是季明松不这么想。
季明松很明显是觉得他受了委屈,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半天也没说出来个办法,阮虚白不想跟他在这儿耗着,“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吧。”
“嗯,那我让下人带你去休息,有什么不习惯的记得告诉我。”季明松不放心地叮嘱,阮虚白淡淡应了,“放心吧。”
下人领着他走了很久,越走越偏,之后在一座略显破旧的建筑前停下了,阮虚白抬头,只见上有木制的匾额,写着“心远堂”。
领路的下人躬身行了一礼就走了,从头到尾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想想也是,他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三少爷,又住在这么破旧偏远的地方,谁会把他放在心上呢。
这院子虽然小了些,远了些,胜在安静,阮虚白倒是很满意,院中还有一棵桂花树,在这萧瑟的秋季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推门进去,有一个人正在擦洗桌案。
那人听到动静看过来,愣了一瞬,之后连忙过来行礼,“流风见过三少爷。”
阮虚白过了十几年平民日子,一时间还真不习惯有人向自己行奴仆之礼,条件反射就去扶了,流风吃惊地抬起头,然后脸“唰”地就红了,呐呐半晌说不出话。
“你叫流风?名字很好听。”流风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这会儿红着脸的样子颇为可爱,让阮虚白多日来沉郁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流风不敢再看他,“谢三少爷夸奖,小人是专门伺候三少爷的,三少爷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
阮虚白有些疑惑地问:“就你一个人吗?”其实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谁知流风却像是被吓到了,结巴着说:“三少爷别气,是有其他人的,只是他们都被,都被四少爷叫去了。”
四少爷,这个四少爷大概就是他娘亲在他走丢那一年生下的那个弟弟吧,这是在做什么,给自己这个私生子一个下马威不成,阮虚白好奇地问:“他们都被叫走了,为何偏偏留下你?”
流风垮着脸回:“四少爷嫌我笨来着。”说完反应过来,急忙补救,“三少爷,你别生气,四少爷毕竟是受宠的嫡子,咱们斗不过他的。”
阮虚白失笑,他看出来了,这个流风的确不聪明,安慰人的话说的这么扎心,假如他真的是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子,回来之后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很有可能会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而等到他不自量力地胆敢和相府嫡子争宠的时候,就是他自寻死路的时候。
流风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好听,但是他知道自己笨脑袋,多说多错,只好垂着头不吭声,阮虚白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方才在丞相父亲面前装得跟鹌鹑一样的自己。
“我没生气,别怕,他是嫡子,我是私生子,我怎么会想不开和他较量呢,有你就够了,人多了反而吵闹。”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做伺候人的活计,整日里察言观色,阮虚白不舍得为难他。
流风感动得不得了,眼含热泪道:“三少爷,你人真好,只是你脾气这么好,以后恐怕还会被四少爷欺负的。”
阮虚白笑笑,“不怕,以后我躲着他就是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好歹也是丞相的儿子,他总不能打杀了我吧。”
“嗯。”流风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喜笑颜开了,阮虚白看他这样把情绪摆在脸上,忍不住笑了,他挺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的,不像季家人那么虚伪。
阮虚白本来以为今天的节目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结束,晚饭时有人来请他过去,他一想也是,像季家这种大家族,把在外多年的私生子认回来,确实需要隆重一些。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他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的生母,还是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到了饭厅,阮虚白一眼就看到了向容,虽然岁月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了痕迹,但她还是那么美丽优雅,她正在对一个男孩嘘寒问暖,那男孩眉眼之间有压抑着的不耐烦,大概就是他那个最小的弟弟吧。
季明松给他了一个安心的眼神,本想叫他挨着自己坐,没想到反而是季寒彻先开口叫了阮虚白。
阮虚白有点儿无语,第一天回来季寒彻就拿他做靶子,他作为一个“私生子”这么高调是嫌死得不够快吗,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不给季寒彻这个一家之主面子。
他只能行礼表示感谢父亲的关照,然后安静地坐在了季寒彻旁边,打算将沉默进行到底,希望他们能看出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不讨人喜欢的人,不足为虑。
向容略带好奇地看着阮虚白,明明从未见过这个孩子,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和这个孩子亲近,她都这个年纪了,自然不会因为丈夫突然窜出来的私生子生气,只是好奇而已。
阮虚白久违地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感觉,从他踏入饭厅,季明杨的眼刀子就没离开过他,还有季家的其他人也都向他投来了目光。
大概是误以为季寒彻对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很关心吧,实际上根据他对季寒彻的了解,尊贵的丞相大人只是宠孩子的瘾发作了而已,宠的是谁根本无关紧要。
值得庆幸的是季明杨还没有任性到当着全家人的面找他麻烦的地步,让阮虚白得以喘口气。
吃过晚饭,阮虚白不想久留于是非之地,正打算回住处,却被季明杨叫住了,他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三哥,别急着走啊,咱们从未见过,可要好好培养感情才是。”
“四弟说的是,只是我这几天舟车劳顿,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咱们不如改天吧。”阮虚白回以虚伪的微笑。
季明杨早几天发现下人们热火朝天地给阮虚白收拾屋子的时候,心里就憋了一口气直到现在,所以他才会把阮虚白的下人全都支使走,现在好不容易见到阮虚白本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咱们都是自家人,三哥不用这么客气,我可是对三哥好奇得很呢。”季明杨皮笑肉不笑地跟他说着,很明显来者不善,但是没有一个人帮他这个第一天回到家的“私生子”解围。
其他人跟他不熟,倒也可以理解,费尽千辛万苦把自己找回来的季明松和白天还对他嘘寒问暖的季寒彻也没什么表示,究竟是把这场交锋看成了小儿玩闹,还是存了试探他的心思呢。
如果阮虚白真的是私生子,他现在应该从容应对,证明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对他这个私生子刮目相看,但是阮虚白不想这样,他保持着沉默,打造自己胆小懦弱的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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