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是分别的预警

没遇到谢韵之前的我是糟糕的,是泡在泔水里的残羹剩饭,连野狗都不愿吞食。

我的生母顾女士极为懦弱,她前半生极为痛苦。在我的记忆中她都生活在丈夫的拳头下,并且从生下我那一刻开始,她的苦难换了一种:不停地怀孕。

她的丈夫宋先生需要一个儿子,于是她流产三次差点在手术台上死去。她还是没能生下儿子,就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年幼的我与许多孩童一样都是顽劣的,刻在我脑中的暴力是无法抹去的,我一度认为那才是对的,但倒在地上的母亲每一次都能吸引我的同情心,让我一次次流眼泪扶起她安慰她,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人前光明磊落的宋先生在背后是个家暴妻女的卑劣者,他甚至不会哭着求顾女士原谅他,只是稍稍有一些不如他的意,顾女士便会挨一顿揍。

顾女士永远不会反抗,她也希望我不要反抗。

没能如她愿,我反抗了,被活生生打进医院抢救,他们说碰到小流氓欺负孩子,我就这样不幸遇难了。

医生和护士都很同情我,我更可怜我,没人疼我,甚至得不到一句来自父母虚假的安慰。

被打到无法言语躺在病床上是一种什么感受,我忘记了。但我没有办法忘记警察来调查时母亲穿着不符合季节的长袖裙遮掩住伤口,即使鼻青脸肿还说自己没有被家暴。

他们走了,走的好快啊。

宋先生回来了,比往常更早。

巴掌落到我脸上的那一瞬间我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打到地上,耳边只剩嗡鸣,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女人就在一旁不停的哭,她只在一旁不停的哭,我向她伸过去的手被她紧闭的双眼阻挡住。

果然班级里的人没说错,我就是个没妈的野种。

顺带一提,这个称呼是因为我的家长会上从来不会有人来,班里的小孩带着最真实的恶意替我取的。

宋先生不希望顾女士满身伤痕出现,于是顾女士宁愿在家里煲汤给即将回来家暴自己的丈夫,也不愿意给拿了满分站在领奖台上的女儿一次鼓掌。

这是我的九岁,在激烈的暴力中我第一次学会沉默。

都说天生反骨,想来我便是那样的,因为我学不乖,沉默是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帮自己,但是我依旧很讨厌宋先生,只能用日日夜夜躲在外面不回去来反抗他。

趋利避害,情有可原。

我大概是忘不了顾女士趴在我病床前不断哭泣,她谈论自己早死的母亲,家暴的父亲,上学的弟妹和辍学打工的她。她说这不怪她,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忽视我紧握的双手和纱布之下死瞪着的眼睛,声泪俱下讲述她和宋先生认识的时候有多么美好甜蜜,他的英俊,他的温柔,他掺了沙糖一般的动人话语。

这是个活在幻想中的女人,已经没救了。

我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不是同情,也不是对于她的绝望,而是这辈子都不想变成这种人。

伤害我的一切都是错的,无论理由是什么都是错的,我是这么想的。

我的沉默被认定为乖顺,我会关上门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暴力行为,承受着之后女人的哭泣。

这份痛苦明明不属于我,却又被强压到我的身上。

顾女士扯着我的衣服扯着我的头发哭诉,她说不该生下我,连我都不会心疼她。

可是妈妈,被打是件很痛的事情,我想保护你,可是你没有保护我。

电视上说,背叛自己的家伙是不可以相信的。既然您们没有教过我,我只能这么学啊。

暴力很长一段时间是我心中的阴影,但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宋先生的逐渐老去,这个家就安稳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我似乎比他们想的更聪明一点,一个成绩优异性格乖顺的我是他们理想的能够养老的女儿。

我想忍耐,忍耐到我有实力足够离开。

越忍耐,越发现自己如此懦弱,如此无声。

非常戏剧化且改变我一生的好事突然降临,宋先生死在了一场医闹之下,同事以及他曾医治过的患者都前来悼念,多好笑啊,那样一个败类还有那么多人敬仰他。

我获得了自由,唯有顾女士每天跪在骨灰盒前,哭着说老天怎么这么快就带走他,留下她一个人没法活了。

那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获得了光明,像普通人一样不用畏畏缩缩活着。我的脸上多了些笑容,我的人生多了自由选择的权利。

一个夜晚我遇到了牧理,交了新的朋友,开启了我人生最幸福的篇章。

夏末的夜晚是凉爽的,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下一场演出,我坐在牧理身边,小口小口抿着汽水,与穿着炫酷的她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脑中还不断回放着刚刚演出的一切,悄悄抬眼去瞧坐在我正对面的人。

她脱掉了表演时穿的外套,只剩下一件白色T恤,双肩垂挂的火红长发格外艳丽。

谢韵的眼眸是淡金色的,颜色太过漂亮了,一点都没有美瞳的突兀,像一颗璀璨通透的黄宝石镶嵌在眼睛中。

当时我一直以为是美瞳。

我盯着她看,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在与她对视。

谢韵左手捏着杯口,另一只手反握左手,眼含笑意回望着我,她笑得很温柔,与周身的一切都很不相符,让人觉得那才是她的本性。

耳夹上的钻石闪烁微光,就这么迷了我的眼。

突然牧理用手肘捣了我一下,将我从这场无声的对视中拉出,我疑惑看她。

“明天我们在中央公园还有个演出,大概晚上七点,你来吗?”

我点点头,能凑热闹那就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牧理欢呼一声打了个响指说:“看,还是姐的歌有魅力,直接俘虏一名幸运观众。”

另一名成员唐笑唏嘘一声,“那我们的大作家明天准备唱什么啊?”

提到歌曲,牧理就来了劲,我也可以从热闹中脱身。

当时我有恋爱的冲动吗?

没有。

我只是觉得谢韵很耀眼,很漂亮,我很羡慕,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很仰慕这样的人。

尤其是听到谢韵的歌声,简直让我热血沸腾,前所未有地想疯狂一场。

这样的人出现在身边,我就想紧紧抓住,我想多看一会,多相处一会。

第二天的演出我准时到了,彼时她们正在公园广场上摆弄装备,只到了四个人,谢韵还没来。

她们的乐队叫做无限期,平时除了在酒吧驻唱还会自己在附近搞些演出增加名气,她们社交平台上有一定的粉丝量,会提前发布预告欢迎粉丝来看。

牧理说做这么多就是想唱歌,她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听她写的歌,越多越好。

大家一开始都是业余选手,从初中就认识磨合到现在,上了高中才认识谢韵。牧理一见谢韵顿觉相见恨晚,因为谢韵的嗓子就是她追求的完美嗓音,听说谢韵一开始不从,后来莫名其妙就同意了,然后乐队就有了现在的样子。

怀揣着梦想的少女们唱着编写的歌,演奏着喜爱的乐器,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暖洋洋的。我总是喜欢去接触别人的美好,待在别人的快乐之下,这样贫瘠的心能得到满足。

我真正融入她们的转机是某次登台演出,酒吧临时说要换成另一组,牧理气的差点把琴砸在老板头上,老板却耍无赖说没办法,毕竟是他的酒吧。

眼看就要发生混乱,我拦下牧理花费口舌谈判,换到了这次演出的机会。

之后的聚会初次有关于我的话题,演出的小群多了一个人,我小雏菊的头像在一堆炫酷头像中真是太清新了。为此,不免被拿来当做话题聊。

牧理选择演出的广场作为中央广场,人流量不错,光是摆弄设备的期间已经有不少粉丝来问什么时候开始。

见我四处打量,牧理凑上前来笑嘻嘻问:“你不会是在找谢韵吧?”

我望她,呵呵一笑。

所有人都在,我找的只能是谢韵。

牧理扯了扯脖子上勒人的颈圈,吊儿郎当说:“咱们的小谢同志,执行光荣任务去了,立下誓言要赶在演唱之前敢来。”

我当她是在唬我,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牧理顿时像是窜天的猴,一蹦三米远,朝我呲牙咧嘴,坏了那张酷脸。

直到演唱开始,谢韵还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联系不上,牧理说谢韵总是这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大家其实都不了解她。

如果她不来,大概率是出了事。

至于是什么事无人知晓,谢韵身上带伤似乎是常态。

我联想到了我的家庭,又想到那样光彩明媚的人,觉得有点玷污她了。

演唱中途,谢韵匆匆忙忙赶来,她笑得一如往常,坦然接受牧理的怒火,随后往人群里一站,修长漂亮的手指拿起话筒,笑容夺目。

没有人的目光不在她身上,她永远都是人群的中心。

上天总是会创造出一个类似主角的人诞生,她肯定就是主角。

演唱会结束,我帮助大家伙一起收拾东西,而后去往牧理家开庆祝派对。

牧理喝上头怒骂谢韵总是迟到,我们合伙拦住发酒疯的她,一群人玩到凌晨一两点才东倒西歪的睡了。

我是被烟花吵醒的,我恨凌晨四点的烟花,也恨地上一群睡得香甜的醉狗。

房间里散落一地的酒瓶向我宣示昨晚的疯狂,横七竖八的醉狗让我预想到明早耳边能听到的惨痛嚎叫。

空调打了低温,被扒的只剩一件内衣的我只能拖着不知哪来的毯子走到窗前。远处绚烂夺目的烟火并不是夜晚唯一的明亮,这座城市是夜晚里破碎的长明星星。

“真漂亮啊。”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打哆嗦,谢韵轻笑走到我身边,白皙的面孔从未离我如此近。

她的瞳孔在夜晚是那么明亮,静静注视我。若有若无的淡淡桃香在我鼻尖飘荡,我收回目光,望向窗外。

按照电视剧里的发展,此刻应该是拿来叙情的,可我跟谢韵其实真的没那么熟。

谢韵平常在群里不怎么说话,虽说发消息的时候她总会回一声,聊天的时候她也有参与,却莫名让我觉得她离的好远,有极其强烈的疏离感将她割裂。

这么长时间以来,又怎么能说不那么熟呢?我搞不清楚我和她的距离。

谢韵问:“头痛不痛?”

我摇头。

她又问:“你喜欢展览吗?”

我回:“还行吧。”

尴尬的我脚趾抠地,好想逃离,我不该起来的,我有罪,果然融入醉狗还是应该喝多点。

谢韵无奈拢肩,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沙哑:“好像我从来没有单独和你说过话,现在也太尴尬了,在这种情况下邀请你,没有比这还蠢的事。”

我疑惑,“你是说展览吗?”

谢韵点头,“抽到两张票,这群人通通拒绝了我,我不想可怜兮兮的一个人去看展,再被拒绝我真的会哭的。”

她的语气很是无奈,莫名逗笑了我,我对我奇怪的笑点感到不解。

我重重点头,不合时宜道:“既然如此,哭一个吧。”

谢韵努力压制脸上的笑意,想表现出不可置信的模样看向我,最后只变成了忍笑。

她的声音本就沙哑,如今颤声向我轻语,像是情到深处时在耳边厮磨,格外动听。

“宋小姐,你的癖好好怪啊,接受一下采访,请问你平常如何压抑癖好的变/态。”谢韵虚握住手,仿佛握住话筒一般伸到我嘴边。

我轻咳两声,“主要靠忍。”

谢韵噗嗤一笑,躺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人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我和谢韵僵在了原地,悄悄转头去看,是王苏宁。

她就这么直愣愣走到窗边,背着手昂着头,闭眼杵在月光下。

我和谢韵都摸不着头脑,二人对视,陷入了沉默。

我先一步有了动作,靠近她轻声问:“她以前就有过这种症状吗?”

谢韵配合的再凑近了一些,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气息,我不免侧过头去看她。高挺的鼻梁,狭长深邃的眼眸,精雕细琢的脸庞,居然真的有人生的这么好看。

“以前没出现过。”谢韵说。

鉴于牧理家的全景窗没有窗户,我们锁好门退回沙发区,第二天下午大家都悠悠转醒才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王苏宁表示很惊讶,准备去医院查查。

牧理在地上捂头扭动的像一只蛆,挣扎着拽上我的袖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谢韵,“你们俩出门了?”

我点点头,“你们刚刚没醒,我发现醒酒药没了,顺便下去吃个饭,谢韵醒的早我们就一块去了。”

这个确实是实话,只不过谢韵顺便还逛了一下首饰店,为自己补充了不少饰品。

牧理苦着脸,“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头疼啊?都是超人吗?”

唐笑扯起沙发上的衣服,揉了揉杂乱的头发,“有没有一个可能,你喝的比较多。”

牧理瘫在地上,闻言挺身。

“是吗?我喝的挺少啊。”

谢韵低声在我耳边说了两句,向其她人道别,我也向她摆了摆手,她报以一个微笑给我。

那天中午,顾女士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奈何因为手机关机一通没接到,手机刚充上电,一看到消息我就赶了回去。

自从宋如玉死后,顾千林活得浑浑噩噩的,我无时无刻都能听到她在念叨宋如玉,有几次试图自杀都被我送去医院。

因此她埋怨我,说我见不得她好,连下去和她丈夫团圆都不允许。

我嗤之以鼻,后来她和隔壁床大妈聊了几天,突然之间就顿悟了,开始出门逛街打扫家里收拾自己,偶尔会和我说话,可从未在我夜不归宿的时候打过一个电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房门没锁,我皱眉推开,入目的是玄关处一片血红。

这里的时间线可能会觉得有点混乱,我描写的这一晚并不是刚认识牧理的那一晚,而是已经相识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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