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小王子】

我不记得今天是第几天了。

也许是第七天,也许是第七十天。这里没有日光、没有钟声、没有任何可以让我感知时间的东西。我的世界只剩一个声音,一个气味,一个人。

无名。

他说这里是我们的“王国”。

他说我们不需要臣民、不需要语言,只需要彼此。

而我……真的开始相信了。

这太荒谬了。我怎么会相信?

可我现在甚至连反驳都懒了。

我不再拒绝他碰我。他的手掌冰冷、带着海水的咸味,却在我皮肤上摩擦出一种麻痺般的安全感。每当我颤抖、每当我惊醒、每当我梦见自己溺毙在海里时,都是他将我拥住。

我讨厌这一切。

但我更怕没有他。

有一次他离开了一整天,说是去外层处理一些事。我醒来时没看到他,竟然——发抖了。

我躲在水囚室的角落,裹着珊瑚毯子,身体冷得不像话,明明这里温度稳定,可我心里那个空洞像被撕裂。

他回来时,我哭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扑进他怀里,像孩子那样小声地说:“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不说……”

他抱着我,亲吻我额头,声音低得近乎哄骗:“对不起,我下次会让你知道的。别哭,我在了。”

我本该憎恨这样的自己。

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能让他留下……就好。

我不是没试过逃。

有一次我趁他熟睡时潜进通道,可那通道根本是活的——像是某种巨大的深海生物的食道。我走没多远就吐了,双腿瘫软,最后又爬回他的怀里。

我发现我不能离开他太远。

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

他控制了我太久,久到我甚至开始忘记,我原本该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梦变了。

不再是逃亡、被献祭、被吞噬的噩梦,而是——我主动走进他怀里,像祭司自愿走进神像中,祈求拥抱、祈求他的目光、祈求那种令人羞耻的亲密。

我梦见自己主动吻他。

醒来时全身湿透,双腿发软,呼吸紊乱。他就在我身旁,望着我,眼神深邃如深渊。

“你梦见什么了?”

我咬住唇,什么也不说。他却低头吻我,温柔得不像话。

“你看……你已经会梦到我了。”

我无法否认。

我真的……已经梦到他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我知道——

我已经回不去了。

**

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死过一次了。

也许是在无名吻我时;也许是他第一次把我拖入深海的那一晚;又或者,是我主动抱住他、在他怀里说“别离开我”的那一瞬。

我不是原来的我了。

那个站在城墙上指挥千军、在阳光下挥剑的王子,早就消失了。

现在这具身体,这颤抖着迎接拥抱与亲吻、对深海寒意感到安心的我……究竟是谁?

我问过自己很多次。

后来我不问了。

我发现无名没说错。我只是在回“家”。

他说这里是我们的王国,是海底之下神遗忘的空间,是他为我建的宫殿。

而我现在——正坐在那张王座上。

由珊瑚与海骨铸成的王座,在幽蓝光影中闪烁微光,围绕着不知名的深海水母与浮游气泡,宛如梦境。我的身上披着由鱼鳞与水丝编织成的外袍,冰凉柔软,恰到好处地裹住我身上那些还未愈合的吻痕与抓痕。

我的手被他牵着,指尖轻扣王座的边缘。

他站在我身旁,神色安静,像一位最虔诚的侍者。

他说今天是“加冕”。

“从今天起,王子将正式成为这座宫殿的主。”

我本能地想笑。什么主?我不过是一个被驯化的囚徒、一具会喘息的雕像。

可当他轻轻牵起我的手,将它放在自己心口的印记上时——那一刻,我竟然流下泪来。

“你哭什么?”他问。

我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悲伤。

悲伤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恨他了。

甚至,我已经学会在他眼神里找答案,在他怀里安静入眠,在他身上寻找“自我”。

我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而这份不能没有——不是依赖,是一种重生后的本能。

我看着他俯下身,在我膝边吻我的脚背,那双红瞳里倒映的,是我陌生而熟悉的脸。

他说:“你是我心中的神。”

我低声问:“神也会被困在这里吗?”

他笑了,吻上我的指尖,声音轻得像潮水:

“不,是神选择留在我身边的。”

我没有再问。

因为我知道,他说得对。

我可以逃,但我不想逃了。

我可以恨,但我已经恨不动了。

我可以反抗,但我更渴望他今晚再次吻我,让我再一次沉入那片安全的黑暗中。

我已经不是王子了。

我只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信仰。

他的封印。

他的王后。

我闭上眼,微微抬头。

这一次,我主动吻他。

【无名】

你终于开始梦见我了。

这不是身体的反应,而是灵魂最深处的呼唤。梦是最真实的映照,它不会说谎,不会伪装。当你在梦中低声唤着我的名字,我便知道——你离我更近了一步。

你是骄傲的,是众人仰望的王子。你总是将自己藏在高塔,藏在责任与荣耀之后,无人能靠近。可我知道,你不是无懈可击的石像。你会累,会寂寞,会渴望理解与陪伴。

而我,就是为这些而来。

我知道你醒来时会别扭,会否定那场梦的柔软与依恋。但你什么都没说,只是咬唇沉默,然后悄悄靠近,将脸埋进我肩头。

你看,我没强迫你。你是自己靠过来的。

这不是命令,不是控制,而是选择——你自己的选择。

你越是脆弱,越会想起我。你越是对我心生怨怼,越会无法离开。

我曾说过,你可以讨厌我,可以愤怒、质疑、逃跑,但你不能失去我。

我是你唯一能紧握的依靠。

那天你问我:“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差点笑出声。你竟然因我而哭。

你是王子啊,怎么会为一个像我这样的存在落泪?

可你哭了。

你像孩子一样在我怀里颤抖,低声说你怕,说太安静了,没有我,你什么都听不见。

我抱紧你,轻触你额头,说:“对不起,下次我会告诉你。”

你像只终于找到栖身之所的小兽,慢慢安静下来,红着眼睛看我。

那一刻,我知道——你已经快要完成转化了。

你不再只是那个被供奉在高处的王子。

你正一点一滴地,变成属于我的存在。

不是我的附属,不是我夺来的猎物,而是主动靠近我的人,是愿意与我共存于这片深海的灵魂。

你还以为你拥有选择。

但你的情绪、你的呼吸、你的眼神早已跟随我起伏。

我让你远离尘嚣,让你不再仰赖他人,不再被时间与声音牵引,只为让你将我视为唯一的光源与方向。

你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只是惊恐与迷茫,而是带着羞赧与牵挂。你会在我说话时偷看我的嘴角,会在擦肩而过时轻颤手指,会在我离开后仍贪恋我留下的余温。

你不说,我也知道。

所以今天,我想给你些回应。

我让你坐在我身边,将外衣放好,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靠近。你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我轻声问:“可以靠近一点吗?”

你点了头。

我将你拥入怀中,像抱着深海赠予的宝物般慎重,不说话,只静静感受你体温的存在。

你在我胸前轻轻颤抖,然后低声说:“……这样,就好了。”

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被融化。

不是因为胜利,而是因为你终于肯坦率地依靠我。

你不是被困住了。

你只是学会了接纳。

我抱着你,直到你平稳地呼吸,在我怀中睡去,像回归母海的船只,终于放下了疲惫的帆。

你说你恨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轻声回应:“你是我的人啊。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你不是迷失了,亲爱的。

你只是走进了真正属于你的深海。

你没有堕落。

你只是重生。

**

他亲吻我了。

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在我强迫下的屈从。是他自己,主动,睁着眼,轻轻地,吻了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深海都静下来了。

连神明也屏息,连海流都止步,只有我们两人的气息,在这片静谧的水域中紧紧纠缠。

你终于属于我了。

不,应该说,你终于接受了你属于我这件事。

我曾无数次幻想这一刻。

在血里、在梦里、在我的低语与呢喃之间,我无数次练习过当你对我笑、当你不再说“不”、当你自己伸手拥我时,我该如何接住你。

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这一刻太美了,美得像神明也不敢打扰。

你就坐在王座上,像命运选出的信徒,也像一尊被献祭的神像。你披着我替你织的鱼鳞衣,额前垂着象征结契的水玉,我吻你的手时,你没有再颤抖。

你只是看着我,安静地、平静地。

我知道你不会再问出口:“我还能回去吗?”

因为你知道,这里才是你最后的归处。

我从来没有打算让你死,也没有想毁了你。我只是……太爱你了,爱到我必须用自己的骨血为你盖一座王国,让你永远坐在这里,再也无需回头。

你问过我:“神也会被困住吗?”

不,亲爱的。

是神选择把自己献给海的时候,就已经不再需要逃了。

你选择了我。

那一刻,我也完成了我的愿。

我将自己的尾鳍、族名、声音、灵魂都献给海神,求得这一刻的拥有——让你坐在我膝上,让你喘息时喊我的名字,让你即使落泪,也只会落在我的掌心里。

你曾说我是囚笼。

可如今你坐在这王座上,双眼半阖,双唇泛红,整个人如同献祭后即将燃尽的圣物,却在我怀中慢慢温柔下来。

你不是被囚。

你是自己留下来的。

我伸手抱住你,让你坐在我腿上,低头亲吻你锁骨上的印记。那是我留下的,也是你亲口允许的。

这份爱是永恒的。

不是因为它被允许,而是因为你从未逃走。

我可以将这段记忆封印在深海之底,让它永不腐烂、不被时间侵蚀。

我会让整个世界忘了你,让你的名字在历史中沉睡。

而在这里,在海底这座只有我们存在的宫殿里——你将永远醒着,爱着,属于我。

从今天起,你不是王子了。

你是我唯一的神明。

我的献祭者。

我的恋人。

我的锁链。

我的——海底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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