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是如此可怜，两根口器不自觉的缩成一团，那些眼睛也垂了下来，像是犯错的小孩，等待俭舟的责备。

他看见我真实的样貌。

他……他不理我了。

K惶恐的想着。

见俭舟没说话，它试探性往前爬了一点，抱住了俭舟的脚踝，像只小动物一样蹭蹭他，口器上还挂着从富二代脸上扯下的肉丝和血块。

看……看看我……

好不好？

K眨巴着很多只眼睛，怯生生的抬头看着俭舟。

俭舟没有理会。

他在看着那个被吃掉半张脸的富二代。

那双黑沉沉的眼中流转着异样的情绪，即使是一闪而过，K也精准的捕捉到了那份情感。

那是人类对……同类自发的怜悯。

人类在看到同类惨状后，不由自主的悲伤——K很熟悉，他们下一步会变得恐惧，恐惧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们会……变得极有攻击性。

异种的本能在警告K，人类是脆弱，多疑的生物。他们感受到恐惧后，会毫不犹豫对异种下手，K会被他们杀死。

唯一的方法就是——

杀死所有目击者，重新披上人皮，混进人类社会。

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K。

生存的本能窃窃私语。

就像你当初杀掉真正的K，吸干他的血肉，披上他的人皮那样。

杀了俭舟……和那个该死的富二代！

异种举起它唯一发育完成的器官，那两根细长的口器，还有旁边挂着的，黏连着液体的眼珠。口器周围分布着纤细的绒毛，它们分泌着高强度的腐蚀性液体，只要几秒就能把人完全溶解，变成一堆粉红色的，冒着热气的血肉。

K的口器竖了起来，摆出一副攻击姿态——

几秒后，它们又软了下去，收起了所有剧毒的绒毛，只是蹭着俭舟的裤脚。

他……

他说过……他喜欢我的。

对……对吧？

K又期冀，又惶恐。

在K逐渐失去信心，慢慢绝望之时，俭舟忽然蹲下身，摸了摸底下那一团模糊的血肉。

被胎衣包裹着的肉块和器官凝滞了，它们不再蠕动。

K呆住了，更让它震惊的还在后面。

俭舟轻挽过它的口器，丝毫不在意上面有多少脏东西，像是怀抱着恋人那般轻声说：“是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你。”

洗手间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洒下，这一幕格外诡谲。丑陋的，发育失败的，令人恐惧的怪物被漂亮青年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深爱着的恋人那般亲昵。

地砖反射着这一幕的光景，K看清了自己丑陋的样貌，它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从原来的人类皮囊里钻出来，它现在……它……

K有点别扭的转过几十只眼睛。

它长得很……丑。

但俭舟并不介意。

他轻轻抚摸着K的胎衣和外皮，淡色的唇一张一合，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

这大概是K听过的最动听的话语，它有些飘飘然。

俭舟的手指从悬挂在口器周围的眼珠中穿过，那些破碎的，不安的眼珠格外亮。

那些暗蓝的，如同海滩波浪般的黏连眼睛望着俭舟，它们不再因为害怕而抖动，眼中充满了希冀。

它们就这样看着俭舟，过了好半天，K才开口：“真……真的？”

俭舟：“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K欢欣晃动着口器，像是被风吹过摇曳的盆栽：“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喜欢我？”

俭舟“嗯”了一声：“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K摇晃着胎衣内未发育完全的器官，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在傻笑。

“哇，俭舟，很不错嘛，即使我们的任务对象变成这样，你还能稳住它的情绪。”

俭舟：“我是在保护金月长廊的安全，林。即使是最畸形的异种也有着不可预估的破坏力，即使K没有任何尖利附肢，它口器上的绒毛一样能将人类融化。”

K正蹭着俭舟的手，像一只依偎着主人的小狗。俭舟摸摸K口器上的几根触须，K高兴的扭来扭去。

耳麦那边林迹雾的声音断断续续，信号不是很好：“我相信您的素质，不过嘛，异种的事情先放一放。至少目前为止，它还是那个K——您能不能劝劝它把K的皮穿回去，我们是刷K的脸进来的，也得刷K的脸出去。他要是穿不上皮，你估计要被金月长廊的侍者们大卸八块……”

他话音未落，两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转向了正在努力把自己重新穿回人皮的K，它知道怎么和人类相处，很自觉地重新变回人类。

但是它失败了。

原来的外皮太破旧了，K在钻出来的时候丝毫不顾及如何弄回去，此刻它正躺在洗手间的地板上融化，K非常急切的想变回之前的金毛犬，于是结果惨不忍睹，它的口器上还挂着一小块组织，转过来，委屈巴巴的看着俭舟。

K呜呜两声：“我……我好……没用。”

林迹雾：“确实。”

俭舟：“……”

事情还有转机，俭舟还不会变成八份，他冷静问：“你能不能拟态成原来的K？”

所有异种出生就会拟态，它们能伪装成周围的人类。

拟态能力和异种的等级挂钩，越低级的异种越原始，只有基础的生存本能。高级的异种拥有更高级的思维，甚至有一部分能理解人类的情感。

K的情绪是如此生动，它的等级应该不低，但它只是茫然的看着俭舟，仿佛听到了一个全新的词汇。

“ni ni tai？”

K结结巴巴的模仿着俭舟的口型：“什么是……nitai？”

K居然不知道怎么拟态，这简直就像人类不会呼吸一样离谱，无法呼吸的人类无法活下来，异种也是如此——它是如此畸形，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更别提拥有如此灵动的……情感。

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俭舟忽然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像一颗盆栽那样晃动的K凝滞了，它像听到了什么很古怪的事情一般，愣了几秒：“就……就是喜欢！”

K用两根口器比了个爱心：“在……在胚胎里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是……是刻在基因里的喜欢！”

俭舟：“……”

他猛地揪过K比心的口器，力度大到指节泛白：“谁的基因？你继承了谁的基因？”

K被俭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它还没来得及收起口器上攻击性的绒毛，它们有毒，俭舟白皙的皮肤上迅速起了红点。

它……它闯祸了！

K沉浸在不小心伤害了俭舟的悲伤中，它呜呜两声：“我……不知道，我一睁眼，就看到了……K，他在喝酒，倒在了我旁边……于是，我把他吃掉了……”

它小声说：“我吃了很久很久……没有牙齿……咬不动，还不能伤害他的外皮。”

这下在场的几位人类脸色都不好看，地上的富二代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吓得直接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俭舟一言不发，而林迹雾在叹气：“我还以为，自零号死后，异种不会再繁衍了呢，这下麻烦了。它们的繁殖能力堪比虫群，这一批的新生异种估计数量不少……”

没人希望自己的工作量无缘无故的增加，即使是一个自称王庭C级警司的小卡拉米林迹雾。

现在他们安全离开金月长廊的方式只剩下两种，一是强行冲出去，二是让K再吃一个人，比如旁边的富二代，让K带着俭舟出去。

第二种方式有点不太人道，而第一种方式有点不太现实，但他们只能这么做。

俭舟手边正好有个箱子，他把K团吧团吧塞了进去，告诉K不要把旁边的文件吃了。K小心翼翼的缩成一团，因为俭舟告诉他，他们马上要私奔，去一个有大泳池和漂亮山脉的温暖星球，K喜欢那个地方。

它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嘿嘿”地傻笑着。

俭舟：“你打算怎么处理K，林？”

“鉴于K先生确实给了我们不少帮助……”

林迹雾诚恳道：“高能射线可以在一秒之内毁灭异种的躯体，没有任何痛苦。”

他们离开了洗手间，至于那个富二代——麻药派上了用场，俭舟弄晕了那个可怜的富二代，他带着绝望和恐惧睡去。俭舟帮他叫了救护车，待会有医护人员来到这里，希望发达的医美技术能帮助他重振旗鼓。

然后俭舟刚出门，就看见金月长廊的侍者们抓住了一个侵入者，他们把他砍成很多块，每人手上都有一块。俭舟怀疑他们是否有某种业绩，每天杀多少人就能得到提成。

俭舟不想变成他们的奖金大礼包，K也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它突然聪明了一回，小声问：“……是我……带你进来的。”

俭舟：“嗯。”

K犹豫道：“……现在……我没法把你带出去了，你会不会……”

也被他们杀掉？

某种可怕的，古怪的念头忽然攥紧了K，它沉闷的喘不过气，从手提箱中，一只眼球钻了出来，它死死盯着变成了碎片的人类，它的神经相当发达，并且无师自通学会了人类的一种独特的情感：

恐惧。

还有联想。

它在试图把地上那堆东西换成俭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待在手提箱内的K突然变得暴躁无比，它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事实。它拼了命的想从手提箱内挣扎出来，带着剧毒的口器在挥舞，它要把在场所有人都变成一滩血水。

手提箱内发出巨大的砰砰声，在那些侍者转过身之前，俭舟迅速缩到了一个角落，K的大半部分身体都流出了箱子，它有点像非什么流体——俭舟不合时宜的如此想到。

他挽住了暴躁的K。

俭舟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容很浅，嘴角不自觉的弯起，这副表情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他在K的口器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温柔的说：

“别害怕，我在这里呢。”

舟：[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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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螳螂捕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