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庄子虽不比城内繁华,但因此处属于乾元帝,自然也被打点得别有一番风格。
白日里泛舟游湖,温渺已然有些疲惫,待被侍女领到了休息的房中后,才发现内里竟被引来了山中的热泉,热气袅袅。
温渺挥退了想要伺候的下人,缓缓褪去衣衫,赤脚走到了雾气缭绕的池水内。
从失忆醒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几月有余,可温渺依旧很难适应在这些私密事上经人伺候,所以便是在谢府内,有些方面她还是习惯亲力亲为,连拾翠、挽碧都不让她们过手。
热泉的温度正好,蒸得温渺皮肤微红,玉雪凝脂一般的柔软手臂交叠在池边,腴润柔美、纤秾合度的身姿若隐若现,倒是隐隐能从浮动的水面下窥见一抹软韧的腰。
她散开长发,半阖眼眸,直到泡到手脚略有发软,这才浑身懒怠地从热泉中出来。
温渺实在犯懒,不想自己擦干,又不习惯陌生人近身服饰,干脆就用巾帕垫着长发,侧身坐在了窗前的软榻上。
窗扉半开,榻上的木几上染着烛,温渺仰头,瞧见了那被稀薄云层遮挡,悬挂有弯月的夜色。
漆夜黑沉,月明当空,星子闪烁,偶有虫鸣。
只是看着看着,温渺便心中生出了另一种想法:她记忆中的夜晚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似乎、似乎……
她顿了顿,神情有片刻的空白。
似乎什么?
刚刚她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一幅画面,是夜间很高很高的楼,以及亮到晃眼的“烛光”?
“夫人!”
熟悉的呼唤声令温渺回神,她眸光聚焦,才迟钝惊觉窗扉前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影子,那宽阔的身形几乎完全遮挡了明月,只剩一双被室内烛光照亮的暗色眼瞳。
温渺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有怔然,“……陛下?”
“夫人可是哪里难受?是头疼?”
乾元帝的语气有些急,他甚至抬手隔着窗沿握住了温渺微凉的手,力道略紧,隐隐有些颤抖。
难耐的刺痛作祟在脑袋深处,她细眉微蹙,面色微白,一双皓白的腕子上被握出红痕,不免轻轻“嘶”了一声。
皇帝立马放松手掌,却浓眉紧皱,唇角向下,那张沉静的面孔不苟言笑,泛出几分幽冷骇人。
先前乾元帝在隔壁的院子里舞刀弄枪,发泄了满身晦涩难平的火气燥热,清洁后披了一件单袍想来寻夫人,哪怕是见一面、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可才走至温渺的院门口,他便看到面若芙蓉的美妇斜靠在窗扉内,撑着下巴,遥遥凝视着那天边月,却是神色恍惚缥缈,恍若神女望月,即将飞离尘世间。
乾元帝心弦骤然紧绷。
夫人是想起什么了吗?还是她在透过这晚的月色思念什么?思念那片仙境?还是思念……她那位险些成了婚的夫君?
“我没事。”
柔和的月光下,温渺摇摇头,虽是面容还有些苍白,但比先前已经好了很多。
皇帝依旧面色沉冷,他一言不发,却是侧身跨过一侧的门槛,直接将坐于软榻上的温渺一把抱了起来。
“等等——陛下!”
鞋子还落在脚踏上,温渺脚尖微蜷,藏于柔软贴肤的裙摆之下,乾元帝单手拎了一榻上的软被,将人严严实实裹了进去,一边往隔壁的院里走。
他沉着脸吩咐张继:“叫太医来庄子上一趟。”
“是。”
眼见张继即将转身离开,温渺还想再挣扎一下,手还搭在皇帝的肩头,着急道:“陛下,我没事的,不用叫……”
“夫人。”
这一次,乾元帝呼唤这两个字时的声调明显更为冷冽。
他凝视着温渺因头痛而苍白的面颊,强硬的语气中模糊能窥见几缕被藏到深处的恐慌,甚至是……祈求。
“听话好吗?”
温渺抿唇,她看到了皇帝眼里的关切,最终只顺从地点了点头,放松身体靠到了对方怀里。脑袋里的刺痛感消弭,但钝痛并不曾减少,一阵一阵交替着,令她轻咬下唇,似是想要遏止喉咙深处的低喘。
晚间凉风习习,隔壁院落里挂着柔光的灯笼。
这里本是徐胜为皇帝准备的,明黄的床帐内五爪金龙盘踞于被褥之上,乾元帝浑不在意,仅小心翼翼将鬓角沾染冷汗的妇人放了进去。
张继还在请太医的路上,皇帝见温渺身后的黑发还潮着,眉峰紧皱,只一言不发地将人困在自己怀里,一手从后侧而来环着温渺的腰腹,另一手接过徐胜递来的干巾,轻缓裹上了怀中妇人的长发。
先前头疼来得猛,温渺眼下还有些昏昏沉沉,并不曾注意到自己整个人都窝在了皇帝的怀里,直到钝痛缓解,她抖着睫毛抬眼,才发觉自己整个后背已然完全依在了后方男人的胸膛之间。
单薄的衣袍领口微敞地包裹在乾元帝高大的躯干上,略深的胸膛偾张热量,几乎蒸干温渺发丝上的水汽。
太近,也太热了。
皇帝垂眸,拢着怀中妇人的长发,一寸一寸感知着干湿情况,神色认真,眼底暗色微凝。
“夫人,可是庄子上的下人怠慢你了?怎么连头发都是湿的?”
几乎是乾元帝话落的瞬间,伺候在院子里的仆从瞬间跪地,便是大太监徐胜也鬓角冒着冷汗,低头俯跪在地。
温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僵着身体,偏头仰起脖颈,看向皇帝——是那种很淡很沉的神情,嘴角抿得平直,似乎压抑什么,无形中反而给人一种阴鸷的压迫性。
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就是很危险。
那是属于天下之主的威严。
“不、不曾。”温渺眼睫轻颤,雪白的贝齿若隐若现,只坚持地重复道:“他们不曾怠慢我,是我不叫他们伺候的。”
“夫人不喜他们?”
皇帝似是漫不经心地询问,可温渺却见院里跪着的下人肩头抖动得更厉害了。
由此可见帝王之威,甚重。
她道:“只是我不习惯。”
“不习惯。”乾元帝唇间似是在咀嚼这三个字。
他的指根陷在温渺的长发之间,抵着对方的头皮缓缓按揉,酥麻与战栗同时侵袭而来,温渺腰眼发酸,几乎感觉自己腿根都在细微打着颤。
几缕模糊的神思间,温渺只觉自己好似从未接触过乾元帝这般体温滚烫、身形宽阔,单手就能将她揽着抱起来的男人。
她从前的夫君……大抵不是这种模样的吧?
“不习惯便罢了。”
皇帝扶着温渺的后颈,指腹缓缓揉着她的太阳穴,一下一下缓解那份头痛带来的难捱。
温渺却还惦记着跪在院子里的下人,她几次欲言又止,却见平日里敏锐异常的乾元帝好像瞧不见似,最终只能抬手,很轻地拉了一下对方的袖口。
他似乎才注意到。
温渺:“陛下,让他们起来吧。”
乾元帝淡声道:“听见了没,夫人叫你们起来。”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仆从立马俯身谢恩——谢的不是皇帝的恩,而是温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温渺一直被皇帝揽在怀里,昏昏欲睡,直到夜色下张继带着方太医匆匆而来。
不等其行礼,皇帝就出声道:“快过来给夫人看看。”
这位方太医在宫中多年,也是人精一个,他垂下眉眼、并不乱瞧,待走到跟前,便见床帐内朦胧侧坐一高大的身影,于短暂窸窣声后,握着一截如凝雪的腕子伸了出来。
方太医认真把脉片刻,脸上闪过了然,只道:“夫人身体并无大事,之日常起居需更精细些照顾,少忧思、多休息,臣开几副药,主要还是以调养为主。”
开药的间隙,乾元帝低头,便见怀里的妇人已经偏头闭眼,呼吸清浅,在他臂弯间沉沉睡去。
比起清醒时的防备、小心,睡梦中的温渺显得更为柔软,因先前的难耐眉头还细细蹙着,脆弱可欺。
皇帝伸手,一点一点抚平温渺的眉,随后小心将人放回至床榻上,轻手轻脚,直到转身走出房门,这才看向低头跟在身侧的方太医。
乾元帝:“夫人情况如何?”
称呼之间,就好似在为他自己的夫人询问状况。
方太医答:“回陛下,夫人此番头疼应该是受到过往记忆的刺激,身体并无大碍。”
早在数月前,方太医便已经为温渺进行过诊治,只是那时温渺又是受寒失温,又是昏迷失忆,断断续续在病榻上昏沉了许久,好几次好热不退、胡乱呓语。
方太医险些以为人要救不回来了,可陛下却日夜守着,坚持把人照顾在帝寝内,亲力亲为,各种名贵药材源源不断,这才于今年年初,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一条命。
身体无恙,只失了记忆。
那时候,方太医以为陛下会怪罪自己,已经做好了领罚的准备,却不想站于龙床之前的圣上只俯身轻抚昏迷的美妇,眸光晦涩,唇边带笑。
缱绻却又阴冷湿寒,恍若想要将人吞噬殆尽,看得当时的方太医后脊发凉,立马俯跪在地,不敢多瞧。
陛下那副模样,好似着了魔了一般……
眼下,京郊庄子的院落中,皇帝眉眼冷峻,却是被阴沉覆盖,不怒自威。
他缓慢而艰涩问:“所以,她……会恢复记忆吗?”
方太医立马跪地俯拜,额头抵着手背,颤颤巍巍回了一声几乎要被晚风吞没的“是”字。
或早或晚,终究都是会的……
与此同时,挂有龙纹的床帐内,温渺眼皮微颤,没能睁开,混乱的脑海中却模模糊糊闪过一个画面——
身穿白色纱裙的女人,被树枝刮破的裙摆,骑着骏马、头戴鬼脸面具的男人,以及……铺天盖地的茫茫风雪。
可真冷呐。
皇帝要着急了[可怜]
写到这里,忽然感觉我们渺渺就像是下凡洗澡玩水的仙女,皇帝是把仙女的羽衣(婚纱)藏起来的农夫()
感谢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头痛
点击弹出菜单